序曲
四個孩子站在天台的邊緣,為接下來將要做的事情激動不已。
一條黃狗躺在他們的腳邊。
不,準確的說,是一條已經死去的大黃狗。它側躺着,雙目緊閉,傷痕纍纍,頭部血肉模糊,蒼蠅環繞,渾身散發著難聞的臭味,失去光彩的黃毛上胡亂粘着乾草和泥土,就像一隻從垃圾堆里撿出來的被主人丟棄已久的毛絨玩具,骯髒而絕望。
“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年紀最小的那個胖男孩顫巍巍地說道。
“我們必須得這麼做。”年紀最大的那個女孩語氣中有某種不容辯駁的力量。
“好吧。真可憐。”這次說話的也是一個女孩,她有着白皙的肌膚和洋娃娃般的臉,“我本來想要找個地方把它安葬了,做一個入土儀式呢。就像我爺爺去世時那樣。”
“我們是一個團隊,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後悔。”大女孩輕描淡寫地說道,然後探頭朝樓下瞟了一眼,“也許得快點了,這個時間樓下正好沒人。”
“這個時間”指的是午後一點左右。在這座江南城市,七月中旬的午後一點簡直可以用酷熱來形容,天氣預報說今天最高氣溫將達到三十九攝氏度,而實際體感可能還不止。因此在這個時間,多數居民要麼待在家裏吹空調,要麼待在公司吹空調,除了聒噪不止的蟬鳴和當頭照射的太陽,不太可能有人會恰好從樓下經過。
但出於安全考慮,謹慎而膽小的孩子們還是時不時把頭探出天台邊緣。
他們只是要把這條死狗從31層的天台上扔下去罷了。
“準備好了嗎?”大女孩問道。
小胖子點點頭。洋娃娃點點頭。當她把視線轉向最後一個男生時,他卻微微頷首,不斷用牙齒咬着嘴唇,耐克鞋在水泥地上來回摩擦,看上去緊張且猶疑。
“你怎麼了?”大女孩問道。
“不知道。我總覺得這樣做不太好。”
男生只比女孩小一歲,個子卻矮了半個頭。他短髮,穿着乾淨的白色Polo衫和短褲,整條小腿都被長筒襪包裹着,像是那種老師和家長眼中成績優異、遵守紀律的乖巧好孩子。實際上他確實是。
“你現在是要退出嗎?”
女孩朝前走了兩步,與男生面對面。兩人之間的距離現在不到半米。男生抬起頭,看向女孩的臉。當一道銳利的目光從女孩的眼中射過來時,他立即害羞地再次把頭低了下去,小心臟噗噗跳得厲害。他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加入這個小團體了。或者說,他從來沒有忘記,只是不敢面對而已。
為了她。
“那,那,好吧。”男生結結巴巴說道。
“OK!”得到最後一位成員的肯定答覆之後,大女孩招呼大家圍成一個圈,將手朝前伸出,手掌朝上,“來吧,把你們的手放上來。”
其他三個疊羅漢般把各自的小手放在上面。
“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希望大家遵守承諾,保守秘密,不對包括家人、老師、朋友、甚至家裏的寵物在內的任何人或者動物說起今天的事情,聽明白了嗎?”
孩子們點點頭。
“一旦誰出賣同伴,他將再也不是我們“正義聯盟”中的一員。並且,永遠不被原諒。”
那個最小的小胖子聽到這話,明顯顫抖了一下。大家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四隻小手隨即鬆開了。大女孩目光鋒利地掃了大家一眼,然後蹲下來,兩隻手分別抓住了死狗的左右前腿。
“幫幫我。”
這句輕柔和篤定的話語彷彿具有某種魔法,讓其他三個孩子迅速蹲了下來。“洋娃娃”抓住右後腿,“好男生”拎起左後腿,小胖子則揪住了狗尾巴。
“托着頭啊,小笨蛋!”
小胖子“哦”了一聲,從狗尾部轉移到頭部,屏住呼吸,一臉嫌棄地托起了狗頭。那些貪食的大頭蒼蠅頓時四下驚起,但並無逃離,而是在周圍盤旋,企圖伺機再衝下去飽餐一頓。血肉和腦漿造成的黏糊糊手感幾乎令小胖子把午飯剛吃進去、還沒來得及消化的蛋炒飯嘔吐出來。
大女孩最後一次把頭探出了天台邊緣。
樓下樹影斑駁,空無一人。
“來吧。”
大家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告訴對方各自已經做好了準備。
“三!”
死狗被左右盪了起來。
“二!”
盪起的高度已經足夠越過天台圍欄了。
“一!扔!”
隨着大女孩的最後一個指令發出,黃狗在同一時間離開了孩子們的手,拋向空中,幾乎沒有任何停留,便像一隻熟透的大芒果極速朝樓下墜落而去。
幾秒鐘后。
“啊!”
一聲慘叫如原子彈爆炸后的蘑菇雲騰空而起,飄到了孩子們頭頂的上空,接着迅速籠罩下來。他們呆住了,幾乎同時癱軟在了地上,無力起身去看一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短暫的時空凝滯之後,一陣夏日的微風吹拂過來,把孩子們從魔怔中喚醒。大女孩率先恢復了意識。她抬手示意大家別動,隨即咬緊牙關,勇敢站了起來。大家都一言不發地注視這位小小的聯盟領袖。只見她深吸一口氣,扒住圍欄,緩緩把頭探出,朝下看去。
眼前的景象如一部未成年人禁止觀看的恐怖電影中最驚悚的一幕,頃刻逼出了這個十二歲女孩內心中的恐懼之魔。
很快,她再次蹲下,望着其他三個夥伴期盼而驚慌的眼神,強忍住已經涌到眼眶邊緣的淚水,嘴巴張了又張,不知如何向夥伴們描述自己所看到的事故慘狀——在那條大黃狗旁邊躺着一個人,鮮血正從他的頭顱下方四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