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娜的日記和信

“我頭一次坐飛機，若不是尼克先生的那位摯友幫助，我也許這輩子都見不到這種龐然大物！

將登下一班航班時，我與他們在機場走失了。在檢票處時，我就已發現不對勁，所以我檢完票就裝作着急尋廁所，一路小跑，竟莫名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行李都完好擺在旁邊，我卻已經被綁在飛機內的座位上了！

周圍也都坐着和我一樣被綁的人，但我身材瘦小，可將手從袖子裏掙出脫逃。於是我們都為對方鬆了綁，欲下飛機。這時來了個穿制服的乘務，可他連工作牌都交不出來，我們立即知道他是假的，將他降服了。飛機旁站了四個同穿制服的人，照剛剛的方法，我們見其中一個沒掛牌子，就一哄而上去擒他。

混亂中我先離開了，想趕緊逃出機場——可這已不是我來時的機場了！我除了隨身的背包，行李都還在那架飛機上，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處處充斥危險氣息。

我知道有人在追我，我找到一扇半掩的小門，決定先躲進去。我未曾想從這竟然出去了，通向了一座藏在森林裏的城鎮，而身後的門卻找不到了。

城裏有支遊行隊伍，是一群官兵樣的外國佬栓着很長隊伍的孩子，孩子都穿着白色長袍，去打聽才知道他們在收集小孩。我雖還有一年就成年了，但依舊有些害怕。

慌亂中我躲進一家小賣部，老闆試圖和我交談，可我聽不懂他的語言。我示意讓我在這躲一會兒，就鑽進他櫃枱的桌底，他大聲比劃着，大概意思像非讓我買他一根香腸。我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小聲點，表示等那些官兵走了我就買，然後再躲到一群箱子后。

又幾小孩進來了，非跟着我躲。我輾轉換不同位置，那群小孩和那個老闆都總跟着我。這時隊伍里為首的軍官已走了進來，我知道這樣一群人在旁邊，我遲早會暴露，不如自己鑽出來，裝作已成年的樣子——他們反正也不知道。然後他看看那幾個孩子又看看我，將手指向我併發出命令式的語言，身邊兩個小兵就要來抓我。

我連忙逃走，又發現一扇和我來時很像的門，正慌不擇路就推進去了。我一頭栽倒在門后的雪地上。我將門關上，四周冰天雪地，冷得不行，前面有一串奇怪的腳印，我就跟了上去，遇到一群各色的奇怪生物的集會。他們有鱗片，有六到八條觸手般的腿，長相各異，見我來了，竟全變成了五官端正的人形。被圍在中間的一個長得像蛤蟆的老女巫將手杖指向我，說了句奇怪的話就，可我竟然聽懂了——‘找到你了！’”

“……好在我遇見了來自母國的蔡婆婆。我在她那兒做了兩個星期女傭，也聽到一些消息。那女人的丈夫並非自殺，她又不能將真相公之於眾，因而發了瘋，見到我才如此大反應。我覺得我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這幾天基本有了些頭緒，但又好像一切是個零。我想我是時候動身去下一個站點了。照鏡子時，我發現我的瞳孔已經開始渾濁，看東西也逐漸模糊。也許我該自私點呢？……”

“我實在搞不明白，這麼做對自己的意義是什麼？就像我一樣，用自以為是的個人英雄主義去換個人的犧牲嗎？如果不曾答應那個女巫的交換條件，我也不必將火山灰都引入我的眼睛。現在我的眼睛成了灰色，我想我馬上就變成真的忙盲人了！”

“……這個男孩的話確實有打動我，我原本以為自己是鐵石心腸了呢。但總是這樣，最後我沒能救他，

我到最後一刻猶豫了，於是他和村子裏大多數人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也許我只要堅持拉住他的手，稍用力拽一下就沒事，不至於只剩我活着回來了。倖存的人卻反過來安慰我，這讓我的良心忍不住抽痛。假如他們知道末日的真相，他們的善良是否會依舊呢？”

“我這次很順利就進入了館內，反正也沒人看管了。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我重新開始思考我所堅持的，我所做的是否正確。目前看來，我是不為人知的英雄，也是十惡不赦的罪人。選擇本身是沒有感情的行為，帶感情的只是個人。也許有的選擇沒有對錯之分，但道德和輿論卻能壓垮你。這個村子裏的人做出了偉大的選擇，但是沒有人會感謝他們，彷彿這是理所當然。當然也不會有人感謝或斥駁我的選擇。受我恩惠的人，沒資格說說我有錯，未能被我救回的人，他們已無法開口了，如果能抱怨，他們也不能說我做的有什麼不對。”

“在余先生的介紹下，我認識了斯托韋。在這場旅途中，我遇到了太多人，我不會一一記下的，但之所以要將斯托韋記下來，是因為他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他已經將到90歲高齡了，但仍活躍得像個孩子。我發現他的不對勁，我想找機會單獨與他談，但他不會E語，我們彼此的交流有較大障礙，我只能將所理解的零碎信息拼湊起來尋找答案。

我所得得到的結論有下：

⒈這是一個周而復始的無限循環。

⒉下一任具選擇權的人由上一任選擇者指定，可指定多人（似乎有特定要求，但我現在未發現)，具選擇權的人不受輪迴影響；與選擇人選擇內容無直接關聯的人，在一場末日結束後記憶被重構。

⒊擁有選擇權后將失去自己最珍貴之物作為被指定的代價。

⒋具選擇權者無法用直接的方式透露末日的秘密（哪些稱得上直接方式的，我還在找尋)。

⒌每輪末日過後，地球恢復先前狀態。

這麼看來，我是被人指定的選擇人。指定我的人應該經過慎重考慮，要麼是希望我不在末日中受到傷害，要麼是覺得我能做出那個人希望的選擇。具體的我還要多去請教！”

“我的眼睛正由濁灰色一點點澄清起來，變成灰藍色，看這個世界幾乎是半盲狀態了。我喜歡冒險和遊玩，對賞心悅目的景色瘋狂着迷。如今，通過這場解謎之旅，我已去過數十國家，牽連過無數件軼事。但看狀態，我這一生的冒險應該就要結束。我想，這就是我所要付出的代價了。斯托韋先生看着似乎與常人無異，他又失去了什麼珍貴的東西呢？”

“……我沒受太大的傷，余先生陪我去了當地一家醫院，包紮了一下並買了點消炎藥。但醫院裏卻有很多因這次強烈衝擊而受傷的患者。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個躺在擔架上的少年，他伸着古銅色的手緊拽着母親的裙角，不住說‘媽媽我不想死’。他母親一邊流淚一邊為他擦額頭，送他進了手術室。在手術室外，她對醫生說，她知道兒子什麼情況，把她兒子完好的器官都捐贈給還有機會活下去的人吧。我這一刻終於對自己做出的選擇釋然，不會懊喪不已。我找到我為什麼堅持的理由了。”

看到這裏，日記本被撕了很厚幾頁。往後有幾張空白頁，翻過後還有一段字跡歪曲難加辨認的話：

“回國后，我和余先生完成了婚禮。這會是我最後一次寫日記，因為我的眼睛快完全變得透明，我很清楚自己就要看不見了。值得慶幸的是，我身旁多了一位願成為我眼睛的人。那麼，儘管我再看不見這世間的美好，我卻能感受到這些美的溫存。經歷一輪又一輪磨難之後，這世界歡喧已久。無人記起，故無人回憶。”

又是“啪嗒”一聲。我猛回過頭，在我完全沒察覺的時候，自己竟已身處在廢墟中了。剛剛那是磚塊掉落髮出的聲音。我分明記得自己該在二樓，可現在自己處於開闊平地，三面牆都已坍塌，剩了個進房間時的門框孤零零立着，自己面對的掛着畫的牆還完好無損，腳還踩在地毯上，周圍一片狼藉，像自己初來步入了幻境，一生磚敲將我拉回了現實。

我心中升起了無名的慌張，並擔憂最後一面牆會不會在下一秒倒下。我抬頭看了一眼畫上的少女，那俏皮的笑容竟使我有了絲安慰。我拆開信封，囫圇讀了一遍：

“我親愛的小雪，

相信你看到這封信時，離下一場末日也近了。我知道你有許多疑惑，但有些問題的答案不靠自己尋找是不會有深切感觸的。我們都沒能找到答案，以前想不通的問題現在也還是想不通，只是找到了不去深究的理由。只有見到你以後，我才能將選擇權交給你，所以之前我騙了你奶奶，害你們一家都受了不該受的苦。我本看不見了，但第一次遇到你時，我久違地感受到了光色，我覺得選擇你是正確的。在少女時，我失去了欣賞美的權利，為此我憤世嫉俗。我和你一樣覺得這世界不公。我自命清傲，一面由上帝的目光悲憫眾生，一面卻袖手旁觀。現在我已不再是選擇人，我將會以另一種方式重新看遍這秀麗人間。感謝你，我的孩子。信是我親手寫的，色彩正一點點回到我的眼睛。

你將失去你最珍貴的東西，這很痛苦，但失去的一定會從另外一個方面回到你身邊。選擇從反面看也是放棄其中一個選項。既已作下選擇，縱艱難萬險，不要回頭。本想多告訴你一些話，但細想也作罷。道理不必說太滿，畢竟聽者無心。所以真理還要你自己去探求。

我已為你準備好了火車票，時間不多了，快動身吧，去找屬於你的答案。”

沒有落款。

信尾是一個簡筆畫——一個六尺的、充滿戲謔的、頑皮的笑臉，和倒計時啟動時出現的一樣，和牆上的畫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