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春事深·上

柳暗花明春事深·上

在他前一日,沈嬅親自修書一封,又親自送到周浦跟前,“一切就有勞大王了,沈嬅在此謝過。”

周浦點點頭,“不用謝了,我可是要報酬的。”

沈嬅嬌嬌一笑,“只要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都答應你。”

“那行,你可以走了。”他擺擺手。

沈嬅頷首應了聲“嗯”,就走了。

同一日夜裏,周衍到沈嬅處歇息時,她並未向他提及此事。兩人只坐在長椅上閉話幾句。

周衍伸手從木几上取過一柄銀刀削着一個雅梨,再切好盛在銀碟上。他浣了手,取過一塊遞與沈嬅,“明日四哥出征,你與我一同去送他罷。”

沈嬅問道:“明日何時?”

她咬了一下,周衍再遞與她。

“清晨他便要走了,這一走不知又要何時能回來。”周衍嘆道。

沈嬅眼波流轉,思索一番后,道:“不如給四大王早日娶一位夫人,或是放幾個妾侍在房中,也好早日生下一兒半女。”

才說罷,她又“哎呦”了一聲。

周衍輕撫她的小腹,忙道:“怎麼了?”沈嬅扶着身子,輕輕挪動一下,“剛才孩子踢了我一下。”

她穿一身楊妃色垂絲海棠衣裳,髻上的步搖亦是海棠紋樣。周衍將右耳附在沈嬅腹上,聽着小孩的胎動,“將來定是個活潑的孩子。”

沈嬅笑看着問他:“官家覺得,是個皇子還是公主?”

“我倒想是個公主,若是公主像你,那必是傾國傾城,才華橫溢。”他細細道來,沈嬅聽得入耳。

但他方才說孩子活潑,但若論活潑,她彷彿不像那樣的人。

她道:“之前臣妾剛遇喜時,官家便想要個公主,現下還念着呀。”

沈嬅綉完最後一針,將鞋墊遞在周衍面前,“官家試試,看可還合腳?”周衍接過一看,針腳細密,綉工自然是好的,唯一奇特之處在於底處有一‘柳葉合心’的紋樣。

周衍指着柳葉合心的地方問:“這是什麼意思?”

見他不明就裏,沈嬅指着那處說:“官家難道沒有發現嗎?如今宮裏的人都喜歡折了柳枝供在瓶里,現在是九月,意思啊,就是要官家久留。”

周衍“撲哧”一笑,“倒也是難為你們了,還特意去做這個。”

“臣妾與她們不一樣,她們只折在自己宮裏,臣妾綉在官家鞋裏,官家每天都看得見。”沈嬅道。

周衍將她環在臂彎里,沈嬅遂伏在他的膝上。

他取過沈嬅一縷青絲在手中把玩,又吻一吻她的耳垂。

“宿昔不梳頭,絲髮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1)”她抬首去看周衍,又不覺們去摸一摸他的下頜,胡茬已被凈去,只有淡淡的微青。

“自從別歡來,奩器了不開。頭亂不敢理,粉拂生黃衣。崎嶇相怨慕,始獲風雲通。玉林語石闕,悲思兩心同。(2)”周衍又問,“你是想說這個嗎?”

沈嬅擺首,“沒有,只是忽然想起這首詩罷了。”

她心下轉念一想,便牽起他的手走到了西窗下。

周衍的手掌很大,能輕易的將她的手包起來。手指骨節分明,掌心是一陣融融暖意。

沈嬅從絹紗宮燈中取出兩支紅燭,又拿出了一把小銀剪。“記得臣妾第一次侍寢的時候,也曾在福寧殿的西窗下共剪過兩支鴛鴦紅燭。”

他執過沈嬅的手,剪下了一段燭芯,“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3)”說罷,再剪另一支。

翌日一早,沈嬅是被周衍喚醒的。

方五更天,沈嬅正欲喚了丹荔碧梨二人來梳洗,卻被周衍攔住了,“不必叫人了,我來罷。”沈嬅回頭驚奇地看他一眼。

周衍親自為她潔面、梳發綰髻,擇一支鎏金舞蝶垂珠步搖為她簪上。更衣后,沈嬅說:“時辰快到了,咱們快先去吧。”周衍頷首,取一件緋色綉緞白狸毛的鶴氅為她披上,“外面涼,別凍着了。”

宣德門外,周衍叮囑了周浦幾句話,沈嬅在一旁聽着,笑道:“你瞧你大哥對你多關心。”

周衍斜睨她一眼,笑罵:“難道我對你就少了?”

周浦在一旁忍俊不禁,爾後才說:“大哥說了這麼多,沈嬌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沈嬅抬眼去看身旁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周衍,見他點頭應允,便向周浦說:“願殿下此去如履平地,得以早日班師回朝,為我大周立下不世功勛。”

她立在晨風中緩緩道來,身形雖比兩人都要小得多,可說話的時候卻有一種讓人不可置疑的氣質。

周浦拱手行了一禮,轉身便要走了。周衍同沈嬅二人並肩站着,目送他遠去。

這日後,沈嬅過了一陣子清閑的日子,平日裏同行瑗、柔槿待在一塊兒,偶爾與孫昭儀、江修媛二人閑話幾番,日子倒也好打發,李昭容也沒發作過什麼。十一月初八之日,大吉,行瑗與柔槿同行冊封嘉禮。

國朝儀制,內、外命婦受封皆是辭儀式、受誥身。兩人的冊封禮亦不過爾爾,由翰林苑的學士擬定製書,再至帝後殿中請恩。

沈嬅換了一件淺紅暗綉鎏蝠紋褙子,邀了昭儀與修媛去觀禮。昭儀是一身芽黃湘繡團花穿珠衣裙,,江修媛則是穿一襲石榴紅玫瑰鏤金百蝶簇花衣裳,倒也合她一貫的秉性。因皆是冬衣,比之秋衣里加了一層薄絨,外卷一圈銀鼠毛。

沈嬅雖然肚子大了不少,但身形卻沒怎麼變,腕上還能淺淺看出几絲經絡,即便是一身臃腫的冬衣,仍是纖瘦。修媛見她不適的樣子,忙扶了她坐下,“你怎麼了?看起來不大精神的樣子。”

沈嬅笑搖了搖頭,“這幾日倒是吃得下,只是不知怎麼了,精神一直不大好的樣子。”

“許是近來天氣比較冷,有些嗜睡罷了。”昭儀聞言亦是走過來,說道,“不過這樣下去也不好,總得找了太醫來瞧瞧。”

禮必后,行瑗與柔槿也朝那邊三人走去。

沈嬅身子不舒服,連晚間的小宴亦告了假,次日尋了太醫來請平安脈。丹荔得了沈嬅吩咐,着意了位在太醫院資歷低的小太醫來。太醫姓柳,單字清,是經太醫院試來的,祖上三代從醫,而他如今能入太醫院,已是光耀門楣。

丹荔帶了柳清進了暖閣,暖閣裏面炭火燒的正旺,柳清帶着一身冷氣進去,不禁打了幾個冷戰。沈嬅坐在炕床上,抱着一個手爐在看書,蜜桃在一旁的炭爐上烹茶。

柳清見了沈嬅拱手揖禮,“臣請婕妤娘子萬福。”沈嬅擺了擺手讓他起來,又遣了丹荔出去。

“柳太醫好,說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柳太醫呢。”沈嬅語氣淡漠,面上掛着淺淺的微笑,“多少歲了?叫什麼名字?”

“臣單字一個清字,今年虛歲十九。”柳清恭謹說著,連臉都不敢抬起來。

沈嬅徐徐說:“真是年輕有為,比我還小兩歲呢。”

他又揖了一禮,“不敢當。”

柳清從醫箱中拿了手枕,搭了一條絲帕在沈嬅腕上。片刻后,他問道:“娘子近來飲食如何,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沈嬅微怔,想了想,說:“我日常的吃食大多都是在小廚房做的,偶爾在官家那裏吃一些。”

“那有沒有什麼不是在娘子宮裏做的?”他狐疑看了沈嬅一眼,“抑或是有沒有人送了些別的吃食給娘子?”

“那倒也沒,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沈嬅溫言道。

柳清正色道:“娘娘近來嗜愛,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沈嬅手緊握着,似玉蔥般兩寸長的指甲刺在掌中,沁出了些許血絲。她恨聲問道:“是什麼東西?”

“是百草枯,其中還摻雜了另外的毒物,但劑量輕微,很難覺察出來,銀針也驗不出來。”他如實說來,時不時窺一窺沈嬅的臉色,掌中冒了不少冷汗。

“百草枯...”她喃喃念着,忽然眼中精光一閃,“我的安胎藥都是由御葯院配好送來的,要是想要在這裏動手,恐怕很容易吧。”

柳清點一點頭,“確定容易,娘子可不可以把藥渣給臣看一下。”

沈嬅遣了門口侍奉的宮女去取了,又吩咐蜜桃:“去取我去歲收在小銀瓶里的梅花水,配了京鋌,斟一盞茶與柳太醫吧。”說罷,對柳清和顏悅色,“太醫仔細看看,若有不妥之處,只管跟我說就是了。”

蜜桃在一側烹茶,沈嬅與柳清不咸不淡的說幾句話。這時,卻聽見暖閣外有爭吵的聲響。沈嬅引了窗,問:“你們怎麼回事兒?怎麼這麼吵?”

“娘子,這個小蹄子要跑出去通風報信!”丹荔死抓住那宮女的手臂,便她掙脫不得。

見沈嬅正欲起身,蜜桃扶着沈嬅出去,又搬一張梨花木大椅在門口處。沈嬅坐下,又示意丹荔放開那個宮女的手,“你叫什麼名字?”

“奴望菽,見過娘子。”她行禮拜倒,身段十分柔軟,細腰盈盈一握。

沈嬅見不得她這副嬌柔造作的樣子,冷眼看她一下,又瞟了丹荔一眼。丹荔會會,掄圓了臂,幾個耳光下去,只聽到幾聲“噼啪”的聲響,直打得望菽臉都腫了半邊。

沈嬅復問她:“你是哪一年進宮的?伺候我多久了?”

“奴是兩年前進宮的,一年多前娘娘封婕妤時,與其他四人一同挑進來的。”望菽不敢再有欺瞞。

“我自問待下人一向寬厚,即便是犯了錯也不興打罵的,且每個月裏還貼了你們不少月錢,逢年過節的賞賜也比別的宮裏的宮人多了一些。”沈嬅娓娓道,如數家珍,“我到底是哪裏得罪你了?竟然要被你如此迫害?”

望菽道:“奴糊塗,聽不懂娘子在說什麼。”

“打。”沈嬅冷道。

丹荔聞言,又是幾個耳光扇下去,“你要是再不從實招來,你這張臉,恐怕下半輩子都沒法子再見人了。”

望菽已經帶了些哭腔,更咽地說:“奴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就算娘子讓人再打奴多少下,奴都是這麼一句話。”

沈嬅冷笑連連:“好個忠心的人,我倒是看錯你了。”她揮手吩咐,“把她打暈了,捆到柴房裏去,只要餓不死,就不給她吃的,每四個時辰灌一次湯水,拉撒就隨她。”

她拂袖轉身離去,對一旁的柳清笑語盈盈,“我教訓奴才,倒是讓柳太醫見笑了。”

“娘子賞罰分明,臣敬服。”他垂首。

“今日的事情,要是太醫不小心說漏嘴的話,便是和她一樣的下場了。”說完,沈嬅與他擦肩而過。

------題外話------

1、2:皆取自《樂府詩集·子夜歌》

3:取自【唐】李商隱《夜雨寄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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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沈嬅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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