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在陋室心不陋
天蒙蒙亮,那頭公雞才打完鳴,這頭金不器已經起床了。
少年家破爛的被褥僅僅禦寒,人一走自然便涼了,屋裏火盆的柴火早已熄滅,冒着縷縷青煙。金不器走出門,伸個懶腰,轉頭望去,矮牆那邊有個身材瘦弱的女子向屋裏走去,正是秦翰林的姐姐,名喚秦玥的女子是小城大半少年夢中情人。
金不器收回視線,走出院子關上門,雙手揣在袖子裏,走出巷子,向城東頭而去。
武陵源的大年初一比之其他地方是要更濃一點,幾乎每家都要出一人挨家挨戶去拜年,都是一家之主或家中長子,一般同輩的都是三五成群的結伴而行,年少的居多,原因很簡單,拜完年主家會賞些平時沒有的吃食,或是珍惜水果、或是糖果甜物,遇上有錢的賞個糕點也是常有的事。
不論別家初一有多熱鬧,與張家巷的窮酸少年自是沒有半毛錢關係。
金不器一來是外來人,二來無親無故,家中雖擺有父母靈位,卻從未有人登門燒香拜年,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靈位放着有何意義。
少年本是可以休息三日的,但他卻窮怕了,便是這三日,也還是攬了份送信的活計。
小城的驛站不像大城那般有專門的人送信上門,只會雇幾個兼職的夥計,在休息的時候送一下,工錢日結。
驛站在小城最東邊城門邊上,距離張家巷步行也只需一炷香的時間。
金不器到驛站的時候,負責收發信件的漢子還在呼呼大睡,少年戳了戳他的後背,怯生生的說了句:“老黃,我來取信。”
漢子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見是張家巷的泥腿子,便瞪了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在那邊桌子上,自個去取,下次再大清早的打攪大爺睡覺,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說罷便要接着睡。
少年伸出手,一板一眼的說道:“工錢。”
“娘的,沒見過你這窮瘋的。”
漢子說著下床,從抽屜里拿出個布袋,丟給少年,“這是上次的,老規矩,這次的先欠着,下次送信再結。”
少年一聲不吭,接過布袋子,一股腦將銅板倒在桌子上,仔仔細細數了一遍,確認數量無誤后沖漢子點點頭,拿起桌上裝信件的布袋離開了驛站。
漢子看着少年的背影眯起眼睛,許久之後才搖頭嘆息,躺回床上倒頭就睡。
金不器腳步輕快的穿梭在街上,今天的信袋比平時要沉一點,大概是過年的緣故,回不了家的遠方遊子在信紙上書寫思念。信件從不會封口,少年也不會看,一是怕信上內容私隱,二是少年識字本就不多,能大概看懂地址已是萬幸。
信封共計一十二封,少年在出門的時候就數過了,最近的便是張家巷老張家的,少年對這家人印象一直不錯,都是和和氣氣的,就連那老管家和生的慈眉善目,絲毫不端着大家族的架子。
甚至年前金不器路過張家門口的時候,老管家還送了副春聯給他,只說是用剩下的。
張家巷的巷子口站着一老一小兩個陌生人,穿着打扮不像是本地人,武陵源基本上沒有外來人口,娶媳婦也都是城裏的,說是怕壞了老神仙的血脈,像金不器這樣的也就他一人而已,按理來說不會有外頭的親戚才是,那這二人大年初一來着不知是幹嘛的。
少年出於好奇便多看了兩眼,那老人約莫七旬光陰,穿着錦衣綢緞,一看就是出自富貴之家,小女孩七八歲的模樣,穿着絲毫不比老人遜色,臉上滿是傲居的神色,倒是那老人說話時半弓着腰,一副老僕做派。
金不器想起城中見識廣的玩伴曾說過,外頭大戶人家的孩子,出行都是有人保駕護航的,有可能一個毫不起眼的老頭子,便是天下數一數二的英雄人物。
一想到這些,金不器下意識的收回視線,經過一老一少的時候盡量躲得遠了些。
他的小動作落入小女孩眼中,冷哼一聲,滿是鄙夷,待少年走遠后,轉頭看向老人,問道:“不是說此地乃一洲龍脈嗎,怎麼還有這種畏首畏尾的窮酸泥腿子?”
老人微微一笑,說道:“天選之地,不一定全是天選之人,一汪清水也難免有幾隻臭魚爛蝦。”
金不器自是聽不到老人小孩的對話。
到張家門口的時候又遇到了那個趴在牆頭問話的錦衣青年,青年看到金不器便熱絡的打招呼:“少年,又見面了。”
黝黑青澀的少年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木訥的他不知道怎麼跟陌生人說話。
擦肩而過的時候,錦衣青年突然止步,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叫趙冠,近些日子小城不會太平,若有危險,報上我的名字,或許能保你一二。”
少年駐足,回頭望去,青年已大踏步離開,金不器搖搖頭,並未放在心上,從信袋中拿出一封信,叩響了張家的大門。
隨着“吱呀呀”的響聲,硃色大門被推開,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走了出來,正是上次送他對聯的管家。
“小娃娃,是你呀,有什麼事嗎?”老人笑眯眯的看着少年。
金不器將信遞給老人,“老爺爺,你們家的信。”
老人笑着撫摸少年的腦袋,說道:“謝謝你啊,進來喝口水嗎?”
金不器退後一步,咧嘴一笑,說了句:“不用了老爺爺,謝謝你。”
說完,便轉身向巷外跑去,還有是一份信要在天黑之前送完,少年不敢怠慢,許是跑的急了,少年一個踉蹌,惹得門口老人一驚,遠遠地喊了聲:“慢點!”
少年擺手回應。
第二封信是送給學塾的教書先生的,那位袁姓的教書先生金不器印象深刻,只因每次先生講學的時候,他在門外偷聽,先生便是知道了,也從不責怪,他認識的那為數不多的字,也是這位先生教的。
到學塾的的時候,還沒開課,花白鬍子的老人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翻書,聽到腳步聲,便放下書望向門口,只見一個少年人挎着個布袋進了門。
“袁先生,這裏有你的信。”
少年揚了揚手中的信封。
袁姓的教書先生撫須而笑,從金不器手中接過信,毫不避諱的拆開看了起來。
金不器跟先生道了別,就要離去,教書先生突然喊住了他,說了句:“以後想聽課就進來聽,不收你銀子。”
少年報以微笑,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離去的時候,腳步輕快了許多。
待少年離開后,袁先生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許久才回過神來,揪着鬍子喃喃道:“活在陋室心不陋,可喜,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