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絕境逢生
殷白盛沒想到張穆會問這事,愣了一下,然後看了一眼老馬頭,老馬頭頗為得意,他放開文英,走到張穆面前,“你這人有點意思,馬上要死了,還一定要搞清楚怎麼著得道。得,就告訴你們吧。”老馬頭一臉興奮,又踱到徐葭面前,徐葭厭惡地轉過頭去,老馬頭碰了一臉灰,只好轉身自顧自的往下說:“我本來在水壺裏放了迷藥,別人在這大冷天上了船都會倒熱水喝,這一招我是屢試不爽,但你們確實很小心,水碰都不碰,我着急啊,這可怎麼辦啊?”他繪聲繪色地講着,殷白盛和押着張穆的兩人都聽得津津有味,“怎麼辦呢?我想啊想,這時恰好那個小孩說好冷,我一聽,有了,趁你們不備,我將迷藥放到了爐子裏,讓你們把爐子搬到艙里去取暖。”講到這,殷白盛打斷道:“老馬頭,你講了他們是很小心的,你怎麼知道他們就會來拿爐子?”
“老大問得好,真不愧是老大!”老馬頭也是個溜須拍馬的高手,他朝殷白盛豎起大拇哥,“確實,我擔心他們不會要爐子,但是,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我想好了,萬一他們自己不來拿,我就直接把爐子拎進去,就說是給這小孩取暖,這種迷藥一遇熱,就會迅速飄散,無色無味,艙里空間小,爐子只要在裏面放一下子,迷藥就足以將他們迷倒。當然,他們最後是自己來搬的,省了我的事,哈哈!”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還有什麼要問嗎?”殷白盛滿臉嘲弄,翹着二郎腿,張穆臉色鐵青,一言不發。此時,殷白盛自己開口了,“剛才,你說我們放着北夏人不管,我告訴你,你說錯了!”他站起來,臉上那種混世魔王的神情突然不見了,“我們是江匪不錯,但是我們有底線。”
“匪就匪,還談什麼底線!”張穆對這番說辭嗤之以鼻。
殷白盛瞪了張穆一眼,指着他狠狠地說道:“你最好閉嘴!不錯,我們要錢、殺人,但要的是北夏人的錢和命,這些人都罪有應得,對大杭人,我們非但不劫,還救濟;並且,我們劫財、劫命卻不劫色。”說這話時,他還有意無意地看了徐葭一眼,“你們在別地兒見過我們這樣的匪嗎?嗯,見過嗎?”
張穆聽到殷白盛的話,張嘴說道:“我們不是......”話沒說完,那兩個抓住他的人吼着打斷他:“別插嘴,聽我們老大說!”殷白盛來回踱着步,繼續說著:“今天爺心情好,就和你們多說兩句。我們本是大杭沿江路水軍,大名鼎鼎的水軍統制楊江平將軍聽過嗎?當然啦,你們肯定沒聽過,我們都是楊將軍的手下,大江上那一仗,真是凄慘悲壯,我們在前面死命拼殺,那個負責接應的吳道卻見死不救,一開戰就早早溜走,導致楊將軍以身殉國,數不清的兄弟戰死,江水都被鮮血染紅了。我們幾個命大,從死人堆里逃了出來,卻發現無路可去,否則哪願意落草為寇?我們這幾個兄弟,哪個身上沒有傷疤?就說這老馬頭,哎,老馬頭,把衣服脫了!”
聽到殷白盛的話,老馬頭“啊”了一聲,“叫你把你衣服脫了!”殷白盛不耐煩地吼道,“老大,這,這裏有女人!”老馬頭看看徐葭,扭捏地不肯脫下衣服,“我讓你脫就脫,讓這幾個人看看,我們曾經為大杭朝打仗負的傷!”老馬頭不敢再多話,三下五除二就脫下了上衣,乾癟、瘦削的身上幾處暗紅的傷疤令人觸目驚心。殷白盛走到老馬頭身邊,摸着那些疤痕朝張穆和徐葭憤怒地說道:“看到了嗎?這裏有劍傷、刀傷,都是拜你們北夏人所賜,我們和北夏人不共戴天。所以,我們幾個決定哪也不去,就在這江上,守護那些戰死在這裏的兄弟,抓住的北夏人,就拿去祭奠兄弟們的亡魂。”殷白盛把老馬頭的衣服拉好,轉身朝艙外走去,頭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話:“今天,輪到你們了。”
張穆已經聽明白了情況,見殷白盛要走,他趕緊喊道:“殷將軍,我佩服你們的勇敢和深厚的兄弟情義,但是,我們確實不是北夏人,你們真地搞錯了。”
殷白盛露出鄙夷的神色,“我本來還覺得你不是一般人,沒想到為了活命,連自己是北夏人都不敢認了。”說完,手一揮,押着張穆的兩人馬上就把張穆往外拖。見此情景,徐葭也喊了起來:“你說你們曾經是大杭官軍,卻在這裏不辨是非、濫殺無辜的大杭人,你們這是在抹黑大杭官軍。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北夏人,依據在哪?”
“嘿,嘴巴還挺厲害!”老馬頭嘴裏罵著,就過來拖徐葭。
殷白盛回過身來看着徐葭,朝老馬頭擺擺手,吩咐道:“老馬頭,就給他們看看,免得他們到了閻王爺那說我們冤枉好人。”
“是,老大。”老馬頭鬆了手,從角落的一個柜子裏拿出了張穆和徐葭兩人的包袱,把裏面的東西一件件擺了出來,殷白盛走過去,把一直攥在手上的兩個錢袋子丟在桌上,從袋子裏拿出兩個白花花的銀錠,朝兩人晃了晃,“這麼精緻的物件、帶着整錠的銀子,必是出自大戶人家,自從北兵打過來后,大杭人死的死、傷的傷,家家都被搶劫一空,凡是還能走得動路的都紛紛往南逃命去了,更別說是有錢人了,而你們卻在這個時候往江北去,不是北夏人還是誰?”
聽到殷白盛的分析,張穆只好回答道:“這些東西確實是大戶人家的,但是人家送給我們路上做盤纏的。我們也真不是北夏人,去江北是去尋找親人。”
“別人送的?怎麼就沒人送給我們呢?哈哈!”殷白盛嘲弄的話,讓老碼頭和另外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張穆和徐葭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解釋。
“再說了,銀子可以說是別人送的,這刀總不是別人送的吧?”殷白盛說著,把從張穆包袱里搜出來的彎刀拿出來,用力將刀抽出刀鞘,雪亮的刀鋒閃着讓人不寒而慄的寒光,“這把北夏人的彎刀,不知道殺了多少大杭人啦!”突然,他將刀駕到了張穆的脖子上,“我們多少兄弟就是死在這種彎刀之下,今天就讓你們試試你們自己的刀吧!”
“這刀是我在路上殺了北夏人後,撿起來的。”張穆趕忙說道。“你還在狡辯。”殷白盛感覺被戲弄了,他拿起彎刀和鑌鐵腰刀怒氣沖沖地質問道:“這都是上等的兵器,尤其是這彎刀,根本就不是出自江南這邊,你們也都是北方口音,這些都足以證明你們不是大杭人,今天就讓你們這一家子去祭奠江底的兄弟吧!”說著,他手上一用勁,刀鋒就割進了張穆的脖子,殷紅的鮮血立刻順着刀鋒往下流,文英和文華嚇得大叫起來。
徐葭也不知道張穆還撿了一把北兵的刀在包里,此事她也來不及多想,急得大喊起來:“殷將軍,我知道我們說什麼很難讓你相信,但人死不能復活,我還是請你讓我們把話說完。”這時,老馬頭在旁邊插話:“老大,要不就讓他們多活一會兒,聽聽他們還有何話說。”殷白盛手一收,將刀扔到桌子上,轉身坐到了椅子上,雙眼圓瞪。徐葭稍稍緩了口氣后說道:“那腰刀是家父用從西域高價購買的鑌鐵打造,上面刻有我們家族的標誌,是三個字:南陽徐。”聽到她的話,老馬頭趕緊拿起刀,看了一眼但沒看到什麼東西,“在靠近護腕的地方。”徐葭趕緊說道。
“拿來我看看!”殷白盛不耐煩地說道,老馬頭趕忙將刀奉上,殷白盛仔細看了看,確實看到了三個字,不過他隨即說道:“這三個字又能說明什麼呢?也許是你們搶到別人的。”
張穆和徐葭一時都被噎得無話了,“找不到說辭了吧?”殷白盛一邊玩着鑌鐵刀,一邊嘲笑着。
張穆心想,看來今天是只有死了,於是朝徐葭說道:“大嫂,是我無能,沒有保護好你,到地下再去向大哥賠罪,從襄陽一路走來,找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打聽到大哥的消息,卻見不到他了,只有下輩子了。”說罷,他轉過頭對殷白盛說道:“殷將軍,我確實無法讓你相信我們是大杭人,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這倆孩子是我們半道上從北兵刀下救出來的,他們父母都被北兵殺了,希望你留下他們。”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孩子還小,不能沒有大人照顧,我大嫂是女人,從南陽到襄陽再到這裏,她受了很多苦,懇求你不要為難她,讓她帶着倆孩子離開。”
聽到他的話,文英哭着喊起來:“大哥哥,我不要你走!”文華也跟着哭起來,徐葭雙眼噙淚。
殷白盛思索了一會兒,開口問道:“聽你的意思,你們不是一家人?”
“不是。”張穆答道:“她是我大嫂,這兩個小孩是姐弟,和我們認識也只有幾個月。”
突然,文英咚地一聲跪了下去,哭喊着:“叔叔,大哥哥和大姐姐都是打北兵的好人,我和弟弟都是他們救的,求你不要殺他們,如果你一定要殺,我們願意代替他們去死,只是我弟弟還小,希望你放過他,就殺我吧!”說完,她跪着爬到殷白盛面前,咚咚咚地磕頭,徐葭站起來叫道:“文英,不要這樣。”文英回頭看了一眼弟弟,然後流着淚對徐葭和張穆說道:“大姐姐、大哥哥,謝謝你們救了我和弟弟,我很想和你們一起去找張岳哥哥、徐坤哥哥,以後就讓弟弟陪着你們。弟弟,你一定要聽大哥哥、大姐姐的話!”她話剛說完,突然伸着脖子朝殷白盛手裏的刀尖撞去,這一舉動,出乎所有人意料,被人按住的張穆急得大叫起來:“文英不要!”徐葭聽出了她的訣別意思,衝過去想拉住她,但無奈雙手被反捆着,沒有拉住,文華哭喊着“姐姐”,倒在地上往前爬,好在殷白盛反應很快,見文英撲來及時縮手,文英又是跪着往前撞,速度不快,但鋒利的刀尖還是在她臉上劃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徐葭蹲在她身邊,心疼萬分:“傻妹子,我和大哥哥冒死救你們就是希望你們能好好活下去,你父母已經不在了,不管出什麼事,你都要帶好弟弟。”文英撲在她懷裏大哭,“大姐姐,你們都是好人,是我和弟弟的恩人,我願意替你去死,只希望你能找到你的親人。”徐葭強忍着淚水,仰頭對殷白盛說道:“你要怎麼對我們,我沒有二話,只求你放過這倆孩子。”
老馬頭也被文英的舉動嚇了一跳,他小心地說道:“老大,這這......”他看了一眼殷白盛,不敢再說下去了。
殷白盛想了一下,朝徐葭說道:“好,我答應你。”然後突然問道:“你是南陽人?”
“是的。”徐葭回答:“娘家南陽,夫家襄陽。”
“如果真如你所說,那為什麼要到這裏來?”
“去找我丈夫,我們打聽到他在揚州。”
“揚州?你們要去揚州?”殷白盛和老馬頭等人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是的,怎麼啦?”見他們這種表情,徐葭的心一下就揪緊了。
“難道你們不知道?揚州被北兵包圍了幾個月,現在恐怕都被攻下來啦,你們去了只能去投奔北夏人了。”殷白盛覺得徐葭又在忽悠他,剛剛下去的怒火又升起來了,而這變化徐葭看在眼裏,她招呼着文英回到先前坐的地方,坐下后,望着殷白盛平靜地說道:“殷將軍,你們作為大杭官軍,那襄陽保衛戰你們肯定知道吧?”
“豈止聽說過,當時老大還帶着我們前去救援,只是范虎那個老賊臨陣脫逃,才導致救援行動功虧一簣。”說道襄陽保衛戰,老馬頭激動起來,搶先答道。
“那有沒有聽說過幫助官軍守城的張家莊庄兵?”徐葭看着老馬頭。
“聽過,聽說那些庄兵非常勇敢,打破了北兵的包圍,一直打進城裏去了,不過死傷也非常慘重。”老馬頭比劃着。
“那些庄兵都是襄陽莊家庄的,也就是夫家,帶領庄兵的莊主正是家公。”徐葭的聲音低沉,“我丈夫為了保護年邁的家公,不顧家公和婆母的勸阻,一定要隨軍出征,從離家那天起,去的幾百人沒有一個人回來,那裏面還有我弟弟,他跟着我從南陽逃出來,是我唯一的親人,卻鬧着要跟隨他姐夫一道去守城!”她痛苦地閉起眼睛,頭靠着艙壁,文英緊緊依偎着他,怯怯地叫着“大姐姐”,她將臉靠在文英的頭上,眼淚卻忍不住掉了下來。
老馬頭和另外兩人大吃一驚,面面相覷,殷白盛沒有說話,眼裏憤怒少了,但明顯看得出懷疑。艙里沒有任何聲音,張穆不願意徐葭去講述那痛苦的事情,他接過話道:“後面的事我來說吧!”接着他把張家莊後面發生的事情細說了一遍,他知道,這個時候沒必要隱瞞什麼,於是把路上怎麼救下文英姐弟、如何到的甄家莊,銀錠和彎刀的來歷都一一說清楚,其他人都屏住呼吸,緊緊盯着他,艙里只有他悲愴的話語。直到他講完了,所有人都默不作聲,老馬頭耷拉着頭,其他人則看着殷白盛。只見殷白盛站起身來,走到張穆面前,看着張穆通紅的眼睛,雙手抱拳說道:“殷某有眼無珠,差點害了我大杭的英雄。”說罷,突然朝自己臉上狠狠地打了一耳光,這一耳光力氣很大,半邊臉立刻就腫了起來,嘴角也流出血來,把老馬頭和另外兩人嚇了一大跳。他迅速轉到張穆身後,一刀割掉了繩子,扶着張穆坐下,另兩人見狀,馬上過去割掉了徐葭和文英姐弟身上的繩子。
這時老馬頭慢慢起身,低着頭無比愧疚地朝殷白盛說:“老大,這事是我引起的,還......還搜了張夫人的身,我該死。”突然抄起桌上的彎刀就往脖子上抹去,沒有人料到他會做出如此激烈的行為,就站在他旁邊的兩個人都來不及阻攔,這時,就見張穆手一揚,一段繩子飛了出去,將他手上的刀打落在地。老馬頭見狀,噗通一下跪了下來,哭喪着臉道:“就讓我去死吧,我還有何臉面活下去啊!”徐葭過去將他扶起來,安慰道:“不知者不為過,現在北兵正在到處屠殺大杭人,我們的命要留着和北兵戰鬥!”
殷白盛趁機接話道:“張夫人大人大量原諒你了,還不謝過?”老馬頭趕緊道謝,殷白盛又吩咐道:“趕緊去弄些酒菜來,給張夫人和張兄弟壓驚。”老馬頭如蒙大赦般地匆忙出去了,殷白盛又對另外兩人說:“陳偉、陳軍,你們兩兄弟也去,給老馬頭幫下忙!”。
靠水吃水,這大江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種魚了,不多一會兒,幾盆熱氣騰騰的水煮魚、油炸魚就上了桌,艙內頓時魚香四溢。點起油燈,殷白盛給客人倒滿酒,首先起身端起酒碗道:“張夫人、張兄弟,今日殷某和屬下兄弟差點鑄成不可挽回的大錯,先干一碗賠罪!”說罷,一飲而盡,轉頭看了一眼老馬頭和陳偉、陳軍兩兄弟,三人立即幹了碗裏的酒,老馬頭一直低垂着臉,不敢面對徐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