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俠肝義膽
張穆的話讓刁韌愣了一下,他迅速地思索起來還有什麼自己掌握的重要情況沒有說出來,但卻怎麼想不出來了,一時僵在馬上。
張穆露出嘲諷的微笑,“你是否應該把你告密能得到北夏人多少賞金也告訴大家,啊?”
張穆的話讓刁韌很難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甄義指着他罵道:“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竟然為了幾個賞金去出賣恩人,你良心何在?”刁韌雖然不是甄家莊人,但畢竟是他的內侄,刁韌的所作所為讓他這個曾經高居廟堂的朝廷大臣在張穆和徐葭兩個外人面前丟盡了臉面。
甄誠為自己的大意悔恨不迭,從北兵的陣勢來看,此番必是要將張穆叔嫂二人拿獲,那等待他們的必定是慘死或者生不如死的折磨,而這個結果卻是由自己親手造成的,這豈不是恩將仇報?他恨自己、恨刁韌。
馬上的刁韌很快從窘迫中恢復如常,從決定走這一步開始,這些場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姑父,”他話剛出口,甄義馬上吼起來:“住嘴,你不要再叫我姑父了!”刁韌訕訕地乾笑,只好轉向甄誠,而甄誠血紅的眼裏,怒火似乎要燒起來,這讓他不敢直視,他只好誰也不看,大聲地喊道:“北夏軍爺說了,他們無意與甄家莊為敵,只要交出逃犯,他們馬上就走。”
“休想!”甄誠大喊起來,憤怒讓他的聲調都變了,“他們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想抓他們,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說著,舉起了手裏的朴刀。
“誠兒,說得好!”甄義讚許兒子的勇氣和正直,他轉頭對馬背上兇狠的北兵說道:“北夏人聽好了,老朽不才,卻知忠貞二字,你們要的人是我甄家的恩人,更是我大杭的英雄,你們休想從這裏將他們帶走!”
千戶長早就不耐煩了,見甄義父子如此態度,立刻發怒了,刷地抽出彎刀,刁韌知道,北兵一旦進攻,整個甄家莊,包括他姑母在內,都會被夷為平地,而這並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他只是想把張穆和徐葭二人交給北夏人,換取豐厚的賞金,於是他連忙對千戶長求請到:“軍爺,等下,我再勸勸,他們會聽的!”千戶長翻着白眼思考了一下,鼻孔里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其實並不是他聽刁韌的話,而是看到莊裏人不少,又都有準備,他相信自己能踏平這個莊子,但不可避免會有死傷,那就讓刁韌再爭取下吧,反正莊裏的人就如籠里的雞、瓮里的鱉,一個也跑不了。
見千戶長默許了,刁韌焦急地喊道:“你們聽我一句勸,我知道你們不怕死,但要為莊裏老老少少幾百口人考慮啊!北兵一進攻,整個莊子都毀了。再說現在整個大杭都被北夏人佔領了一大半,大杭沒希望了,就要完了。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和北夏人作對是沒有好結果的。”
張穆清楚刁韌說的是實情,襄陽張家莊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真和這些北兵對抗,憑莊裏這些人,不多時莊子就會被攻破,接下來就是北兵對抵抗者一貫的恐怖屠殺,絕對不能讓這個慘劇發生在無辜的甄家人身上,他拔出短劍,對徐葭說道:“大嫂,北兵是沖我們來的,我們不能把甄家莊數百口人拖下水,相比張家莊的老老少少,我們已經多活了大半年,夠了!”
“叔叔說得對!我們出去和北兵拼了,無非就是一死。”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徐葭沒有任何遲疑,她轉頭對甄義說道:“老太爺,在我們落難的時候,承蒙您和夫人收留、照顧,我們感激不盡!如今卻還要再求您一件事,拜託您照顧好文英姐弟,他們已經沒有了親人,我替他們父母先行拜謝!”說完,深施一禮。
甄義連忙扶起徐葭,大義凜然地答道:“老朽佩服兩位的膽識和氣概,但我絕對不會讓你們出去,否則我甄家人以後還有何面目苟活於天下?”
張穆上前還要再說什麼,身後傳來一聲責罵:“這個孽畜!”院牆上的一驚,回頭看時,只見滿頭銀髮的老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正往院牆上來,“娘,你怎麼來了?”甄誠趕緊過去扶住母親,“老夫人!”張穆和徐葭連忙見禮,老夫人一臉愧色,抓住徐葭的手痛心不已地說:“葭兒,我刁家不幸,出了刁韌這樣的敗類,老婦人真是無顏面對你們呀!”
“老夫人千萬別這麼說,您對葭兒的照顧,葭兒永世不忘!”徐葭所言確實不是客套,在她身體極度虛弱的時候,老夫人親自伺候,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使她不但很快恢復了身體,母親般的溫情還讓她冰冷的心變得溫暖起來。
刁韌還在急切的勸說,老夫人走到院牆邊,指着刁韌責罵:“我刁家怎麼會出你這樣的人,真是辱沒了祖宗,你趕緊給我滾,滾得遠遠的,別在這丟我們刁家的臉!”一貫溫文爾雅、慈祥仁和的老夫人一開口,讓大家都大吃一驚。
“姑母!”刁韌沒想到姑母此時會突然出現,一時竟無言以對。
“混蛋!”北兵千戶長暴露不已,把刁韌一把推開,大吼道:“勇士們,別和他們磨嘰了,給我放箭!”話音剛落,他身後的得到命令的北兵紛紛彎弓搭箭,對準院牆上射來,被千戶長從馬上推倒的刁韌急得大喊大叫:“別射箭,軍爺,別射箭啊!”但沒人理會,刁韌一把抱住千戶長的馬靴,哀求道:“軍爺,你說過只要兩個逃犯,不會傷害其他人的,求求你,讓他們別射了!”
千戶長俯視着刁韌,輕蔑地說道:“除非你能把那兩人抓住,否則,我今天就踏平這個莊子!”
“快躲起來!”張穆大叫一聲,一把將甄義護在身下,徐葭將老夫人護在身後,揮刀擊落射來的利箭,急忙叫丫鬟將老夫人送下院牆。院牆上的壯丁從沒有真正見過北兵的進攻,就在發愣的瞬間,有幾人立刻中箭,從院牆上掉落下去,哀嚎不止,其他人則趕緊趴在地上不敢抬頭。
“快把盾牌拿上來!”張穆大喝一聲,院子裏正茫然不知所措的人聽到命令,連忙打開庫房,將盾牌送到院牆上來,“用盾牌護住身體!”得到指令的壯丁緩過神來,趕緊舉盾擋箭。
“甄誠,把太爺送下去!”聽到張穆喊自己,甄誠彎着身子,趕緊沖了過來,兩人各拿一塊盾牌,將甄義送下到院子裏。張穆清楚北兵的套路,一通箭后馬上就會發起進攻,自己必須趕在北兵進攻前出庄,才能挽救甄家莊!“大嫂,我們走!”張穆一聲大吼,和徐葭一起跑下院牆,往大門衝去。甄義朝廷為官數十年,見識過無數的大風大浪,此刻雖然身處險境,但依然非常冷靜,他看到張穆的舉動后,馬上沖守門的壯丁大吼:“守住門,不能讓他們出去!”
守門的壯丁堵在大門口,攔住張穆和徐葭,“恩公萬萬不能出去,外面太危險!”
衝到大門邊的張穆,轉身朝甄義動情地說道:“太爺,張某和大嫂感激太爺的大義。但是北夏人不抓到我們,定不會善罷甘休,甄家莊幾百口人,不能因為我們而遭難,懇求太爺讓我們出去,我們不怕死!”
寒風中的甄義大義凜然,“兩位義士不要再說了,張家莊上千口人為了我大杭,能慷慨赴死,老朽身為朝廷命官,怎麼能為了苟活於世,而眼睜睜地將大杭的英雄送給敵人!我知道兩位義士不懼生死,我們甄家人同樣無所畏懼。甄家的子弟們,今天就是我們報效朝廷的時候了!”
“和北夏人拼了!”庄丁們真臂高呼。就在張穆和徐葭陷入了兩難的時候,身後的大門上傳來噗噗噗的聲音,還有煙火升起,原來北兵是有備而來,將箭上纏着浸透了油脂的棉布,點着后將箭射到大門上,一下子,大門上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快滅火!”甄誠大喊起來,壯丁馬上用桶從門兩邊的幾個大缸里打水,遞給站在門后高台上的人手中,隨着水從門頭上預留的水槽里流下,門上的火勢越來越小,另外一隊庄丁則在甄誠的指揮下迅速挑水補滿大缸。
攻擊的北兵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莊子如此頑強,惱怒的千戶長迅速改變了策略,只見他一揮手,後面的隊中衝出一隊人馬,迅速衝到院牆下,每人手中拋出一個飛爪,隨着飛爪牢牢抓住牆頭,馬背上的北兵口銜彎刀,抓住繩子蹭蹭地往牆頭上攀爬。守衛的庄丁見北兵爬牆,連忙揮刀去砍繩子,幾個北兵從牆頭跌落下來,千戶長大叫起來:“放箭!”一排排利箭飛向牆頭,幾個正在砍繩子的庄丁應聲中箭倒地,其他庄丁只好蹲下身子躲避,爬牆的北兵趁機迅速登牆,立刻和庄丁短兵相接,混戰在一起,牆下的北兵接連不斷地攀爬上去,加入戰鬥。庄丁雖然經過張穆和甄誠的操練,但和這些從死人堆里拼殺出來的北兵相比,依然相差太多,不斷有庄丁死傷,但其他的庄丁沒有絲毫畏懼,一部分庄丁攔着北兵往院子裏沖,另一部分庄丁則拚死去砍繩索,阻止更多的北兵登牆,因為牆頭上雙方的人混在一起,外面的北兵不敢再放箭,登上牆頭的北兵拚命阻止庄丁看砍繩索,雙方絞殺在一起,一時間血光四濺,不斷有北兵和庄丁從牆頭上掉落下去,院子裏的庄丁不斷往牆頭上沖,原本守衛在其它位置的庄丁也紛紛向這裏靠攏,迅速彌補死傷同伴的位置。
千戶長對眼前的糾纏極其不滿,但多年的征戰讓他保持了足夠的冷靜,他看出了大門和現在的登牆點難以短時間攻破,馬上調整了部署:將身後的北兵分成兩部分,分別撲向莊子的兩側,從多個點同時登牆,原本兵合一處的庄丁被迫分開防守,戰況陡轉,牆頭上險象環生,庄丁苦苦支撐,死傷者越來越多。院子裏的張穆、徐葭和甄誠拔刀在手,就要往上沖,卻被甄義叫住了。他穩穩地坐在太師椅上,頷下的銀須在混雜着血腥的晨風中微微拂動,他已看出眼前局勢的緊迫,莊子即將不保,即使張穆和甄誠上去也於事無補,在這種情勢下,他必須保住張穆和徐葭,也要給甄家莊留住一點香火,“兩位義士,老朽本來是想讓你們在鄙庄多休養些時日,沒想到卻將你們置於如此險境。情勢危急,你們速速離開!”
戰況如此緊張,卻讓自己離開,張穆急了,“太爺,這些北兵本來就是沖我們來的,要說起來根源,是我們連累了甄家。現在莊子危在旦夕,我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是啊,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太爺千萬別再說這樣的話了。”徐葭急切的說道。
“我意已決,不要再爭了!”曾經的兵部侍郎目光炯炯,語氣不容辯駁,“誠兒,你趕緊護送兩位義士離開,你也不要再回來了!”
“爹!”甄誠一時為難起來,他不願此時將父母父母和眾庄人留在險地而自己單獨逃生,但護送恩人離開他又無法拒絕。
“誠兒,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老夫人急急地催促兒子。
“娘,我不能把你們丟下!”甄誠都快要哭出來了。
牆頭的北兵越來越多,庄丁死死地攔住北兵不讓其衝到院子來,但已經很難擋住了。護在老莊主夫婦身旁的庄人都催促甄誠趕緊離開,這些人是甄家最忠誠的族人,大家都明白外逃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留下則必死無疑,但他們毫無懼意,決意留下來陪着莊主,為國家盡忠、為莊主盡義!
“還不快走,難道要為父死在你面前嗎?”甄義從身旁庄丁的手裏奪過一把刀,眼睛盯着甄誠,聲調異常冷酷。甄誠嚇住了,從小到大,他從未見到父親如此嚴厲。“太爺,”張穆還想說話,卻被甄義抬手打住了。“誠兒,別再爭了,你父親說到做到,趕緊走!”老婦人也發話了,甄誠是她唯一的兒子,此刻卻不得不忍痛割愛。
“爹、娘,孩兒不孝!”甄誠無法再拖延,咚的一聲跪倒在父母面前,一叩到底,抬起頭時,已是淚流滿面,張穆和徐葭、文英和文華一起跪倒,向老莊主夫婦辭行。
“走吧!”老莊主的神情緩和了下來,眼裏亮晶晶的,老夫人俯身扶起幾個人,眼圈紅紅的,眼裏是萬般不舍:“孩子們,快走吧!”
甄誠對護在父母身邊的庄人深深一躬,一把擦掉臉上的淚水,轉身朝莊子裏面跑去,徐葭牽着文英、文華,張穆斷後,碰着管家正從院裏匆匆跑出來,給每人手上塞了一些銀兩,說了句“少爺、恩公保重”,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千戶長正催促手下兵士加緊進攻,一名北兵從莊子後面飛馬而來,還沒到眼前,就大喊起來:“千戶長,有幾個人從莊子裏跑出去了。”
千戶長一聽,馬上罵起來:“廢物,二三十個人連個門都守不住,還不趕緊去追!”
北兵被千戶長罵得膽戰心驚,戰戰兢兢地回答道:“百戶長已經......已經派什長帶人去追了。”
“跑了幾個人?”千戶長追問道。
“跑了五人,兩男一女,另外還有兩個孩童。他們......他們不是從大門出去的,是從暗道出去的。”北兵小心地解釋。
“從暗道里跑的,要有兩個孩童?”千戶長很詫異。
“是,是。”
刁韌一聽,馬上想起來甄家莊是有暗道從莊裏直通到庄外山腳下的,從三個大人帶着兩個孩童,他猜到了跑出去的是張穆、徐葭帶着文英文華姐弟,至於另外一個人,十有八九是甄誠,因為這個暗道只有甄家父子、管家等少數幾個人知道,如今情勢,最有可能的是甄誠帶人往外逃。莊裏有暗道通向庄外他是聽說過的,但暗道的出口他確實不知,不過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他的疏忽,如果讓人逃走了,他的腦袋肯定得搬家,目前最重要的是趕緊離開這個千戶長,能抓住人更好,實在沒抓住就見機行事開溜,保住命要緊,於是他趕緊對千戶長說道:“軍爺,這裏地形我熟悉,我帶人去追吧?”
千戶長“嗯”了一聲,刁韌如獲得大釋般迅速翻身上馬,剛想走,千戶長喝道:“慢着!”這一聲大喝將刁韌驚得差點從馬上掉下來,他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強裝笑顏地低聲應到:“軍爺,還,還有何吩咐?”
“你小子耍我!”千戶長惡狠狠地吼起來,刷地抽出腰間彎刀,其他北兵立刻圍上來,虎視眈眈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