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課堂
深秋的校園裏，金葉紛飛，清景遙及，百樹整齊，陽光一縷一縷灑在林蔭大道上，點綴得恰到好處。學生們邁着輕快的步伐，紛紛趕往各自的上課教室。孫一波正朝教學二棟方向走去，嘴裏哼唱着浙江方言版的《笑臉》：聽說過木佬佬山盟海誓的表演，突然想看看儂，曾經純真的笑臉……
他正要左拐進教學樓的拱門，轉身抬眼處，突然出現了一張美麗的笑臉，而時間僅僅停留了三秒鐘。這女孩是對着孫一波笑的？好像又不是。不管怎樣，這笑臉不正是謝東歌曲里唱的“純真的笑臉”嗎？孫一波心頭微漾，腦袋不由自主地隨着女孩走動的方向扭了過去，放肆地上下打量起來。這個女孩步態輕盈，身材婀娜，青春逼人。孫一波怔怔地站着，心想要不要上去問下這個女孩子是哪個班的，可又猶豫起來，萬一人家拒絕自己咋辦？
孫一波的心裏頓時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猶豫了片刻，孫一波心一橫，算了，豁出去了，為了這麼好看的姑娘，就當汽車壓駝背——死了也直（值）。他終於鼓足勇氣，正要邁開步子去追那個女孩，突然聽到一陣清脆的鈴聲，上課鈴聲已經響起。此時，邊上走過的乾隆拍了下孫一波，道：“哥們兒，要遲到了，快走吧。”沒辦法，孫一波只能隨着上課的人流悻悻離去。
枯燥的《電路基礎》課上，衣衫不整，頂着光亮的腦門，留着八字鬍須的柳老師正在授業解惑，抑揚頓挫間，夾雜着濃厚的湘中口音，同學們需要仔細聆聽，才能聽懂他五句話裏面的兩、三句。
“‘肥肉中那個電搖’是啥玩意？”潘笑佳問邊上的何白冰。
何白冰頭也沒回，小聲地說：“你得對着課本仔細看，那是‘迴路中的電壓’的意思。
“額滴那個神啊！憑這普通話居然也能拿到教師資格證？”潘笑佳笑道，又發覺自己的嗓音太大，忙捂住了嘴巴，偷偷看了眼柳老師，柳老師正在黑板上寫得不亦樂乎。
“聽說柳老師剛娶了個小他十幾歲的老婆，現在狀態正好！”何白冰見柳老師轉過去了，也忍不住地八卦道。
“哎，那也不至於每次上課時，衣領沒有翻出，秋褲露在皮帶外面這麼誇張吧，這該是有多匆忙呀！”潘笑佳道。
“是啊，怎麼說也是為人師表，形象工程還是非常重要的。”何白冰說著說著，聲音更小了。
柳老師繼續搖頭晃腦，之乎者也般地講述電路課，似乎投入得很深，可他的視覺和聽覺卻一直處於警戒狀態，馬上，他監聽到遠處有低沉的呼嚕聲，表情立刻變得凝重起來，兩眼鷹隼般地搜尋着，果然發現右手邊一點鐘方向有位同學在睡！大！覺！
這是柳老師不能容忍的現象，你可以不尊重他的外表，但你絕不能褻瀆他的學術。
那位睡得雲裏霧裏的同學叫胡寧發，簡稱阿發，沒錯，就是那位在足球場上“會拉大提琴的右腳”的阿發。他的邊上坐着孫一波。
柳老師盡量剋制自己對這種公然挑釁行為的第一反應，他壓抑住怒火，站在講台上大聲說：“辣味同學，請起逆！”阿髮絲毫沒有反應，前一晚的小說書已經耗光了他的所有精力。同學們注意到了柳老師潛藏的怒火，周遭立刻安靜得鴉雀無聲，而阿發的呼嚕聲，顯得更加如雷貫耳。柳老師終於控制不住，他離開了講台，手裏拿着花名冊，快步走到孫一波旁，問孫一波：“這個同學叫什麼名字？”孫一波指指花名冊上的“胡寧發”名字處。
“FL花，你給我站起來！”阿發頓時被吵醒了，他抬起頭，咂咂嘴，惺忪地望着眼前朦朧的人影，不知道是誰，也不想理會他，只覺得眼皮好沉重，又想睡去。柳老師見他還未清醒，又大聲地重複了一遍：“FL花！”阿發猛地睜開眼睛，看柳老師凶神惡煞般站在邊上，意識到自己的睡覺行為已經暴露了，但仍抱有一絲僥倖心理，認為老師可能是在叫另外一個叫傅凌華同學的名字，所以，他還是選擇端坐不動，以不變應萬變。但馬上老師又對自己接連咆哮了三遍“FL花”，這次肯定是在叫自己，不會錯。阿發彈簧似地彈了起來，說：“柳老師，不好意思，我叫胡寧發，不是FL花。”同學們哈哈大笑起來，課堂上亂成一鍋粥。柳老師已經出離憤怒，八字鬍也變了形狀，一高一低，他一字一頓道：“FL花平時分扣兩分，計入總成績。”
這個處罰算是相當嚴厲了。要知道《電路基礎》這門課程的平時分一共是三十分，加上期末考試的七十分，就是該門課程的總成績，平時缺課什麼的，最多也就扣零點五分或一分，這次一下子扣了兩分，顯然觸動了柳老師的容忍底線。不巧的是，到了期末，阿發的《基礎電路》課成績剛好五十八分，就差這兩分及格，害得他寒假裏早早來到學校參加補考。
這個意外的課堂插曲，攪得課堂上笑聲一片，又噓聲一片，卻絲毫沒有戳中孫一波的笑點，他的腦海里，只有不斷浮現進教室前的驚鴻一瞥，他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剛才那位笑顏女孩到底是哪個班的？在這個學校，只有物理、數學和計算機三個系的學生在二幢教學樓上課。這麼說，剛才那位女生是物理系或者數學系的可能性較大，但也不排除她是計算機系的高年級生。
孫一波後悔自己太顧及面子，沒有勇敢追出去。希望觸手可及，而愛情卻遙不可及。
一臉茫然的阿發問孫一波剛才講了些什麼內容，孫一波搖搖頭，說不大聽得懂柳老師帶有濃厚地方口音的普通話。他又強行把遊離在窗外的目光收了回來，停在《電路基礎》課本上，既然聽不懂老師講的，必須得自學一下才行。
沙州大學的新生課堂上，大部分“好學生”愛坐前三排，第一、二排以女生居多。之後的發展規律是，大一的時候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到了大二以後，就變成一對對了，男生和女生交替着坐。
此刻的乾隆正坐在第三排，時而望望左前方陸蔓的背影，陸女神氣場太強大，俞屌絲可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坐在她的下風口，每每清風徐來，乾隆便能嗅到一絲陸蔓身上散發的清新氣息。潘笑佳坐在何白冰和陸蔓之間，總能感受到各個方向投來的愛慕的目光，艷羨不已，這一次，她扭頭的時候剛好和乾隆熱辣的目光相撞，“看什麼看？”潘笑佳嘀咕道。
“神啊，賜予我力量吧！讓余錢不再為寂寞買單，讓乾隆不再為相思透支，愛要大聲說出來，哪怕頭破血流，也不要被潘笑佳這個花痴笑話。”俞潛龍朝潘笑佳做了個嘔吐狀，默默念叨着。
一堂平常的電路基礎課下，居然有這麼多少男少女的小心思在發酵，這是柳老師永遠猜不透的秘密。青春騷動着的男生，心思也會細膩到猶如繡花針落地，一點點的聲響，都會觸動那根敏感的神經，更何況女生呢？少男少女們的心思，不用去彷徨，也不用去猜測，只需要默默等待，時間自然會揭示一個個謎團。
計算機專業的課程設置中，許多課程會和專業相關，同學們自然有更多的機會去機房實操訓練。上機實操是大家都比較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因為每一台電腦里都可以隱藏着一個小小的世界，同學們可以在這個小世界裏打遊戲、看圖片、聽音樂，甚至可以不小心窺探到另一個同學的小秘密。
在那個年代，電腦普及率不高，就算去電腦城組裝一台中等配置的電腦，也需要五、六千大洋，這對於每月生活費只有小几百的同學來說，自然是一件奢侈品。同樣，校園機房裏的電腦硬件配置也不高，作業系統多以DOS系統為主，就是在黑底界面上用鍵盤敲擊英文命令的那個系統，主要用作教學。鼠標是個新鮮玩意，大多數時候只是個擺設，只有進入了Windows作業系統中才會有用武之地。對同學們來說，能夠消費得起並且也願意裝備的設備是軟盤，那可是所有學生的上機必備物，就好比是吃飯用的飯缸，人手一個，飯缸里裝的食糧，而軟盤中裝的，是精神食糧。
很多人願意把秘密藏在這個容量只有1.44M的空間裏，比如說大金的軟盤裏裝的是六十多張美女圖片，阿發的軟盤裏裝的是永遠讀不懂的詩和寫給遠方女孩的信。當然，男生們更想知道的是頭號女神陸蔓的軟盤裏藏着的內容；而女生們想知道的，或許是田俊輝（計算機一班的頭號帥哥和籃球隊隊長）和孫一波（計算機一班的二號帥哥和足球隊隊長）軟盤裏裝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