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忘我與無情
“小子你不信?”老頭子來了精神。“也是,人總不信未見未知之事,以為自己所知即乃世間道理。也就是老頭子我在,有辦法讓你信。”說罷,從袖口裏掏出只巴掌小鼎,又往褡褳內摸索一陣,取出幾片豆綠晶石與若干鐵片塞入鼎中,右手運氣起勢竟無端催發出炎火。
“白小兄弟看好了,這就是你所謂的仙人跡。莫老接下來便要煉器了!”白十八頷首,一天內見了太多奇事,竟已覺着理所當然,只些微在意那六聖名頭,從前竟在何處聽過。
莫邊渡隨意一擲,鼎隨雙手操持而浮空飛轉,他道:“聖閣煉器之道,由力牧一脈傳法光大,暗合星辰循軌至理。例如,余做此小玩意兒,查人骨,辨年歲,便依斗木獬法划木氣,以用其司斛斗升合秤尺之理。”言罷,鼎蓋自開落下一透光黑紫圭尺。
“白小子,這小玩物便贈予你作見面禮了。只需將尺上空陷處照人,便可知其歲數。”
丁老頭一擺袖,圭尺便落在白十八頭上,十八疼痛,又怕摔碎了忙不迭接住。“好痛!!!啊啊啊臭老頭子可惡極了,這便查驗是否哄騙於我!等着!”
丁、莫二人頓時大笑起來,玉鍾蓋里便充斥了快活氣。白十八拿尺子自照手臂,尺上竟浮現金字“一十六”,乃大驚,心中已是信了。於是照莫霞明,浮字“四十七”,又照莫邊渡,見着字卻倏地結舌:“老頭子...你!你!你!”
“哈哈哈哈哈!余方才已有言,要你知那百歲千歲乃世間真實,可有半句虛言?”
“唔....沒...這這...老頭子你竟真一百四十餘歲?怎的看上去不過五六十模樣?!”
莫頭兒笑眯眯搶白:“這便是修行好處。言歸正傳,方才提及修行種種路如儒、道,依慣習稱之為正法。正法修行至登堂入室便可得氣韻繞身,不論罡風、雷電、佛光、文氣或是其他氣韻,凡由正法得皆可稱鴻氣,以示正道諸法同氣一心,無分你我共抗妖異。”
“說來慚愧,發覺世間修行路斷後,六聖與諸修行地相約共抗妖異,畢竟獨木難支。可惜千年過去,或香火零落,或閉關不出,或爭名逐利,哼!更有甚者倒戈相向!現如今,只靠此些花架子提醒後進曾經先天道法盛世了。可笑啊可笑...”老頭子搖頭喟嘆。
“那小子這身,又是何種鴻氣??這鴻氣何來呢?小子也未曾修行過,着實一頭霧水。再者,既有鴻氣,怎的還被尋常人打個半死?
”白十八愈發迷惑了,連忙向二人拱拳討教。
“鴻氣?你這可不能算鴻氣。”莫邊渡拿起一旁的絡弩把玩着,隨口說道。
“啊?”
“然也,絕非鴻氣。根底上,爾今日驚奇,在於某等所用術法如神似仙,可知千年前不過是習者盛廣的微末把戲。修行如何斷絕?因這天下曾有大變故,天傾西北,天柱不正。萬物有靈皆可修行,而修行本質在我煉器一道看來,乃是人體內關竅氣韻與天地共鳴。”丁老頭激起氣韻,擬影空中,只見有一小人盤坐於龜背之上,又有圓殼籠罩在外。他指象而解:“生而有靈者,根骨先天來。”小人體內有無數關竅渦旋浮現。
“先天,意為天賜,閣中古籍有錄:‘天周地載,氣象萬千,櫛風沐雨,攝月取星。陽考神魂,陰入精魄,血氣既和,榮衛初通,五臟已成,神氣舍心,聖能畢具。’扼要言之,自然孕育消長生靈,依先天虛無造化萬物,
造物中便處處留痕。”虛像之中,天殼地背運行間以光華聯絡小人周身,震蕩調諧。“無論草木禽獸,聖人靈鬼。以人而言,魂魄氣血、四肢百骸無一不有天理之韻,一呼一吸間,生克讓用。故常人巧合大道者,皆身體康健,運勢順遂,無他,唯道襄助也;反之亦然,無出其右。”
“即是說,若有人看透體內大道周轉,亦知天地大道走勢,憑天地動吾身,以後天窮先天,便可修道?”白十八小聲道。
“白小子你倒不痴,誠然斯理,以己之炁引動天地之炁,借大道威勢便可如龍升天。然並非人人可如願,得法后且各憑根骨、機緣、悟性,少數突破萬難而得以成聖。伏羲上人悟得此理,教化眾氓,人間萬法大開。”
“小子疑問!”十八眨巴雙眼,似懂非懂:“若依老頭子此言,如今天下人仍為天地造化而來,大道便在此處不變改,如何修不成道....噫!莫非大道???”
“聰慧人!萬物依舊照原初大道規律而生,然此世大道卻已不同,就好比執鑰欲解鎖,而鎖已受迫形變,自是不能如願!以至於後人逐漸絕禁修行,再難登天!此世眾生一無感應玄氣之能,二無術法傳承相佐,如今江湖門派武功絕學雖不知凡幾,然除開寥寥十數座千年傳承暗中通神,其餘不過強身益氣的空架子罷了。縱使匹夫血氣強盛、鋼筋鐵骨,在詭人妖異前不過螻蟻爾爾!”丁邊渡講得興起,吐沫橫飛,髯須大動。
“依爾所言,世人皆羸弱,然緣何你等便可繼續修行神仙道術?”十八又是疑竇橫生,便再追問。
“因我等...改換了靈鑰!”莫霞明摁動機括,流光飛箭射出,打在鐘罩上落地,又彎腰撿起。他興緻缺缺,這類談話早是聽得耳朵起繭,實在不耐聽得了,靠着閉目養神起來。
“初代風后機緣巧合與伏羲最後至親血脈相遇,得了一幅悟道圖。此畫繪得圖景乃述伏羲有根緣淺薄扈從,伏羲助其化炁修行。六聖幾經推演竟發現此圖暗藏陣法秘籍,依此陣便可引天地原炁重演根骨。此法以大智慧創以鎖拓鑰之妙法,使得天下斷絕之路從此接續,以當世天方之鎖逆向重鑄人之靈鑰,重獲天人感應!”
“既已重新接續,為何依舊人人如蟲?”
“後天道法世代,伏羲接天大陣需修至天真圓融心真人,足足六十四位一同演繹催發八方星斗奧妙方可維持七日。倘若只是累人倒罷也,自不怕困苦。只是大陣需伏羲血脈充作陣眼,那人自願縱躍地火而結得伏羲血晶三十六。我聖閣一心為天下人,六聖告知眾修行地掌者大陣絕密,並勻三十塊血晶於眾,好廣開修行。直待相約之時,各地共開大陣,也正是此時摸索得知,不僅一輪陣法奇幻竟存七日,每陣僅可使得人百二八重開修行路,若超此額,後來者便內息暴起而亡入鬼道。”
“深可懼也......”
“殊勝苛刻。尚未完,血晶回還少需六十年,若提早啟封哪怕一日,便化虛無;若血晶啟封時辰衝撞煞星或遭污穢之力侵蝕,亦是化為齏粉。諸般試探下來,十不存一。是故近世飛升愈加困難,修行地往往凋零。”
丁老頭言語多多,口舌無津,褡褳里掏出茶壺牛飲起來。白十八心想,這老頭褡褳怎像坊間通言所唱那杜十娘的百寶箱一般?趕着機會求老頭兒也給自己打造一隻,想來當便攜得很。
白十八正暗自神遊,只怪這老頭似說書先生,話怎的如此多,丁邊渡倒終歸正題:“方才所說鴻氣,即以各法運轉周身氣韻而勾連宇宙炁息,明燭體內洞藏,收發神通法決。就好比以人體之鑰反覆試開那洞天之鎖,有聲自鎖鑰相擊而泄,逸散自然中便顯化為護體鴻氣。然而!無論修至何種地步,都只有...”老頭子面色嚴肅下來,豎起一根指頭。“絕無可能像你這般層層疊疊。”
“那末我身上到抵是何物?”
莫霞明突然睜眼悠悠吐露:“便是問你,從何處知曉‘太上無道,正炁無形’了。”
“小子方才說了,是我師傅醉酒涎語教我暗中聽得!如何哉?”
“若我告訴你,我道門雖有諸宗諸派,然心法起勢從來都是“太上忘我,正炁流形”,此合天地一個炁理也,口中念引心中動,動而韻理自生。某與諸君在五峰山麓目睹前任風后一氣千里,他起勢居然改天換地!《道氣變要》有雲,太上忘我之意乃忘棄自我,觀想天地,以身合道,向外求得太上共鳴,顯化正炁;而他老人家則離經叛道,自辟要門,所謂‘太上無情,正炁無形’便是罵這天地不公,天道有缺我便不借這天地之炁,忘棄天地,斧鑿體內,以道築身,向內挖得造物本源,我本自然,舉手投足便隱於自然!想法雖好,少有人敢對天不敬,因冥冥降下累身責罰,而千年中亦從未有成功之人,而那日,風后神威滔天,怕是教他成功了。更弔詭的是,他老人家在那日之後便憑空消失。聖閣六主其一無故失蹤,滔天大事,一輪輪調查后連個屁都沒出來,最後只是聲明他老人家寂滅,又將他門下二弟子推選為新任風后,此事就當揭過。”
“風后隱遁實為迷案,而此事發生前正逢五峰山門人、弟子、見習幾近傾巢而出剿洛陽妖災,留下者寥寥數十人。後來聲明中一字未提風后新法,而後又百般遮掩將此事糊弄了去。當時留在山中者皆被暗中要求對此緘口。巧的是,老夫當日與莫小子俱在五峰。”老頭子插嘴:“當日親歷者發下天道誓言后,陸續發往各部邊遠處,遠離聖閣核心。我等便知道,他們在隱瞞什麼,只可惜誓不可違,否則即刻斃命。”
“那你等怎麼活蹦亂跳的?”
“因為前風后大弟子吳道人暗中找到了我二人,緣來他亦悟得新法從而勘破舊法枷鎖。他暗中遣心腹探察我等,為的是暗中徹查師傅迷蹤,於是確認我等心性后將原委告知了我等,各部同行者共一十八人。他將新法傳與我等以破枷鎖,又託付我等尋找風後下落。”
“他既是大弟子,想必功法高超卓絕,如何不親身去查?”
“因為那二弟子繼任新閣主后性情大變,吳道人不久就被其困鎖聖獄中不得出。”
“那麼你等可找到那甚麼風后蹤影?”
莫霞明忽地須目皆張,疾步走到白十八面前雙掌搭肩。“今日,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