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二早上,楊老漢早早起來,給家人在砂鍋里熬好了菜,又炒了兩個熱菜,撈了一盤藕片,會會熱了幾個饅頭。吃飯的時候,楊老漢又拉著兒子喝了兩盅。一家人吃了早飯,收拾東西準備迎接新人。俊河吃完飯就拎着彈弓,撿了一把石子,準備打幾隻野雞,晚上和兄弟們燉了喝酒。
巷子裏,年輕人騎着自行車,滿臉不高興,前樑上坐着家裏的大孩子,後座坐着滿臉喜色的媳婦,媳婦懷裏抱着小孩子。把手上,掛着給老丈人帶的煙酒糖茶,四樣點心,去老丈人家。
等待女婿上門的時間,對門的牆根下面,楊老漢和幾個老頭坐在一個長長的木椽上,感嘆着現如今過年酒連着頓喝,肉敞開了吃。但是他們都有點心不在焉,偷偷往巷子兩頭瞭。不一會兒,一個一個被上門的女婿女兒小孫子勾回家去。去年,兒子兒媳去河南邊拜年了,女兒和朋友出去耍,楊老漢連午飯都懶得吃,在這坐了一整天,看着別的老頭高興。今年,想着自己也可以和別人一樣了等女兒女婿,心裏別提多高興。
院子裏,楊楠珂坐在灶頭,端着半碗拌了砂糖的油炸花生米,看着媽媽忙着切菜。
“媽,咱今咋不去我外家?”
“今年你姑你姑父要來,媽得做飯么,咱明天去。”
“我姑要來!哦哦,我姑要來!”
楊楠珂放下碗,蹦蹦跳跳出去找爺爺。跑到跟前,又被十幾個煙囪給熏回來,乖乖坐在灶台後面。
楊老漢已經瞭見女婿來了,但是他故作矜持,還蹲在老頭堆里不動。
“爹,我來了!”妍妍在摩托車上招手。
向林騎着嶄新的摩托車,穿着結婚那天穿的衣服,跟個鄉里幹部一樣。妍妍今天穿了一身艷麗的紅色,頭髮梳洗乾淨,打扮得漂漂亮亮。小兩口給足了楊老漢面子,他心裏像吃了蜂蜜一樣甜。
“來咧來咧,屋裏坐。”等摩托到了家門口,楊老漢才起身,像被皇上封了賞一樣,仰着脖子,哼着秦腔往回走。
“哥,姐,我們來了!”妍妍朝院子裏喊。
“來咧!趕緊進屋裏。”會會又朝鍋台後面說:“珂珂,你姑來了。”
“姑,姑!”楊楠珂跑出灶房,撲倒姑姑懷裏,姑姑從兜里掏出來一把好吃的軟糖給他。
姑父龔向林停好摩托車,從摩托車後座取下來兩個大草籠放在楊老漢屋子門口。
“爹!”龔向林朝門口進來的楊老漢喊。
“來咧!趕緊進來坐。”楊老漢滿臉堆笑,皺紋里都快擠出來油了。
“來咧,路上順利不?”俊河從後院過來。
“哥,順着呢,你剛乾啥去了?”
“打野雞,你看。”俊河把手裏的兩隻野雞拎起來,野雞還活着,嗚嗚地叫。
“呀,真大。”
“後院還有個野兔,你回去都拿上,今晚跟你那些夥計燉了喝點酒吃了。”
“不咧,不咧,你留着吃。”
“拿上拿上,後晌我再去打,今年野雞多。”說著,把野雞扣在倉房門口的草篩子下面。
“都進屋來么,外面凍的。”楊老漢撩帘子喊。
“來咧。”向林從草籠里拿出來八樣禮,抱進來放在炕上。
“來,喝茶。”楊老漢親自倒了一杯茶,遞給新女婿。
“哦哦。”向林趕緊接過茶杯。
幾個人在屋裏聊了一會,妍妍就和向林出去給本家近親拜年。家裏的三口人,
開始準備後晌招待新人的酒菜。
喝酒涼菜得有六個,撈一盤蓮藕,拌上米醋細鹽,再點綴幾粒泡發的枸杞、几絲蔥白、兩片芫荽;一盤油炸花生米,拌上細鹽粒;幾塊油炸豆腐片,切細絲,再加入幾根焯水的芹菜絲,調甜酸味;切幾片熟豬肉,瘦的多肥的少,不柴不膩,品相好的擺外面,裝滿滿一盤;皮凍切塊,在盤子裏碼整齊了,淋上蒜醬醋水;最後一盤熟牛肉,壘滿整整一盤,是喝酒菜的門面。
江米昨晚就已經泡了,盛在盤子裏已經上鍋蒸透了,出鍋的時候撒上白糖,軟糯香甜,老少都喜歡;蒸碗裏面的肉蒸得爛乎,挑幾片夾在熱饃饃里最好吃,裏面的紅薯又糯又甜,還帶着肥肉的香味,定能讓不吃肥肉的小媳婦過了想吃肉的癮;魚已經熱透,酸甜汁等會兒在爐子上燒黏糊了,澆在魚身上就行;整雞已經填滿了香料,放在盤子裏蒸得鮮香酥爛,雞腿給貴客,小孩子最喜歡盤子底下的湯汁沾饅頭吃。吃饃的熱菜喝酒的時候再炒,但是砂鍋里的熬菜現在就要弄。砂鍋里生肥肉煎出來葷油,蔥段干辣椒炒底味,添上開水,摻上肉湯,鹽胡椒調料粉加合適了,放豆腐粉條白菜,小火慢慢滾,等到最後吃饅頭的時候,喝兩口湯,吃兩塊吸滿汁水的豆腐白菜,這頓飯就完美了。還得剁碎幾兩瘦肉,加上點蔥薑末,加蛋清攪拌上勁,用勺子挖幾個肉丸,煮個酸辣汆丸子湯。
屋裏,俊河媽的照片搬走,她享用祭品的桌子,現在擺滿了涼菜,準備招待她的女兒和新女婿。
快到下午飯的時候,妍妍他們才回來了。楊老漢伺候着酒桌子旁邊的火爐,火爐上的大茶缸子裏煮着茶水,火爐邊的水盆里溫着白酒。
向林一進門就被拉到上席坐着,楊老漢和俊河一左一右陪他,先點煙,再倒茶,向林滿臉幸福,給丈人和妻哥敬酒,楊老漢不停地給他夾菜。會會在灶房把火燒旺了,蒸雞蒸魚,炒菜燒湯。楊楠珂受不了屋裏那三個大煙囪,坐在灶頭陪媽媽。
一瓶酒喝得就剩瓶底了,俊河才朝門外喊:“會會,端菜!”
門帘掀起來,會會端着汆丸子湯進來了,湯里多放了胡椒米醋,開胃醒酒。緊跟着,她端着蒸雞進來了,楊楠珂跟在屁股後面,聞着味道流口水。雞上桌,楊老漢趕緊扯了一個大雞腿,放到女婿碗裏,另一條扯下來,夾給女兒,催他們快吃。
雞腿剛咬一口,江米撒了白糖端進來。江米蒸得爛乎,上面鋪上厚厚一層白砂糖,米香糖香四溢,楊老漢拌了幾下,挑了一大塊,夾給女婿吃。
屋裏吃得熱火,灶房糖醋汁也已經勾好芡,燒得黏糊。妍妍端着雞腿過來,把雞腿塞給坐在灶頭的楊楠珂。
“姐,我幫你弄個啥么?”
“不用你管,你進去吃飯么。”
“屋裏三個煙囪子,紙煙就沒斷,呆不住人么。”
“把門帘撩起來,透透氣。”
“撩起來了,你汁汁燒好了么?我把魚端出來。”
“你端出來么。”
妍妍揭開鍋蓋把魚端出來,給上面澆上酸甜汁,端到屋裏,又回來廚房幫忙。
屋裏在喝酒喝湯,吃魚吃雞的時候,灶房在炒最後的熱菜。
十幾分鐘后,俊河把雞魚涼菜盤子端回灶房,拿了抹布,把桌子擦得乾乾淨淨。桌子空的幾分鐘,楊老漢和女婿聊天,氣氛有些尷尬。妍妍幫着嫂子,把四盤炒菜,一碟油潑辣子,一個蒸碗一大碗熬菜,一大盤子白饃都擺在桌上。楊老漢趕緊拿了一個燙手的饃饃塞到女婿手裏,自己不着急拿。
“吃,自家屋裏,嫑客氣,辣子夾上,還有肉,多夾幾片。”
“嗯嗯,爹,你也吃。”說著,向林把一個熱饃饃塞給楊老漢。
“對么。”楊老漢拿着饃饃,滿臉堆笑。
這個饃饃,表示了,新女婿第一次來家裏,對招待很滿意。
接着向林給妻哥拿了個饃饃,自己掰開饃饃,抹了一層油潑辣子,夾了幾片肉,吃得乾乾淨淨。楊楠珂被媽媽抱起來,把一個饃饃遞給姑父,向林掰開饃饃,抹了辣子,楊老漢把蒸碗裏最後幾片肉夾給他。向林吃了兩口,忽然跑去後院牛槽,低着頭就吐。他沒喝多,真的是吃吐的,從上席開始,楊老漢就不停給他夾菜,他第一次來沒辦法,努力往肚裏咽,剛才最後一口饃饃,就堵在嗓子眼。
吃完飯,又擺上瓜子點心,倒上茶水,一家人接着陪新女婿聊天。
“咋樣?吃飽了么?”
“飽了,飽了。”
“自家屋裏做的,端不到人前,你別見怪。”
“好着呢,我姐手藝好,都好吃着呢。”
……
“爹,不早了,我回去呀。”妍妍看聊得差不多了。
“早着哩么。”楊老漢說著,自己先起身了,剛才尷尬地聊了半個小時,幾個人都沒有話題了。
“爹,我們該回去了。”向林也趕緊站起來,往門外走。
俊河先出去了,去拿後院籠子裏的野兔子。
向林出了屋門,把空草籠架在摩托後座,俊河把一隻瘸腿野兔子和兩隻斷翅膀的野雞扔到草籠里。摩托車在院子裏調了頭,妍妍側坐在後座,摟着向林的腰,深情地看着他爹。
“爺,我也要坐摩托。”
楊楠珂在爺爺懷裏掙扎往外撲,沒人理他。
“爹,那我們走了。”妍妍在後座揮手。
“路上慢點,常回來轉轉。”
“啊,爹、哥、嫂子,我走了。”向林打了聲招呼,腳下猛踹兩下,摩托屁股噴了口煙,衝出門口。
一家人追出門口,朝村東頭目送了摩托車。
會會這才牽着楊楠珂回家吃飯,俊河又拎着彈弓子去後院了,楊老漢回屋裏裝了兩包紙煙,背着手去對門找老夥計炫耀。
“呀,-都這麼早,屋裏客人都走了?”
向林第一次來,乖乖呆了很長時間,那些結婚好幾年的老油條,吃完飯早早就帶着媳婦娃娃跑回去跟夥計們繼續喝酒了。楊老漢出門的時候,對門的牆根下,已經蹲了好幾個閑下來的老漢,都喝得暈乎乎的,高興地說著今天家裏的事,說著女婿女兒給他們帶來的新聞。楊老漢掏出來硬紙煙盒,給夥計們散煙。
“呀,還是硬紙盒子帶把的洋煙,女婿給你拿的么?”
“是么,吃着沒勁,還不如給我拿一斤煙葉子。”楊老漢被說得心裏高興,但是高興不能說出來。點了根洋火,點了自己的煙,把洋火遞給其他人。
“美着呢,美着呢。”
“仁義哥呢,還么來?”
“喝多了,人家四個女子,屋裏年年都得喝幾瓶酒。”
“是么,他家日子過得美么。”
“你家女婿沒見來么?”楊老漢問立農老漢。
“艷紅昨兒生了,都在醫院,今年來不了。”立農滿臉幸福地說。
“哎呀,美么,女娃男娃?”
“帶把的,不稱人家的心。”
“男娃還不稱心?”
“是么,前面都有個男娃,人家這回想要個女娃么。”
“美着呢,都一樣育活。”
“是么。”
“你啥時候過去看么?”
“不去,不看他們臉色,等滿月了大人娃娃就都來了。”
雖然話這麼說,但是立農心裏卻很着急,巴不得現在女婿就騎摩托帶他去醫院,看看外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