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星期三,天剛蒙蒙亮,俊河父子就把公糧搬到門口,等俊山過來拉。等待的時間,好幾家已經趕着牛車走了。俊河父子站在門口,心裏很着急。會會早早煮了十幾個雞蛋,裝好了,塞到俊河,又沖了一碗雞蛋湯,點了香油,放了鹽巴胡椒端給楊老漢。
楊老漢蹲門口喝完雞蛋湯,端起來水煙壺,一鍋煙填好了,半天都沒點,不時往村東頭瞭一眼。俊河坐在袋子上一直看村子東頭。
“爹,來咧。”
楊老漢這才點着煙,兒子喊的時候剛張開嘴吸,嚇了一跳用力太猛,吸了一嘴的苦煙油水。
“哥,收拾好了么?”
“收拾好了,你不熄車,快快裝上咱就走。”
楊老漢把水煙壺放一邊,顧不得漱口,趕緊起身搭把手。十袋麥子裝上車,俊河俊江跳上車,車悶響兩聲,竄出去。
“路上小心點!”楊老漢喊了一句,車上的人並沒有聽到。
車走了,楊老漢心裏並沒有輕鬆。這是他最好的糧食,也盡心儘力收拾乾淨了,公家那關能不能過還不知道呢。
吃油的三輪車還是快,一路上超過村裡好幾家的牛車,十五里路,十幾分鐘就到了。他們還是有點晚了,糧站門口,交公糧的車已經排了一長串。
“哥,糧站還沒上班呢,我剛看了哈,前面有十幾家。”
“早着呢,等一會就行了。”
俊河拿出來雞蛋,三個人蹲在車旁邊,不一會兒,三兄弟把十幾個雞蛋都吞了。他們前後很多人,把牛拴在糧站門口的柳樹上,靠在牆上打盹,沒人敢插隊,今天插隊糧站就不讓進,明天還得再來一趟。
“開始了,按順序走,誰插隊就拉回去,你連這門都進不了,明兒再來,敢大家咱就去派出所說話,聽着沒有?”一個穿背心的中年人,站在糧站大門口用喇叭喊喊。
打盹的人們趕緊醒來,解開韁繩,準備排隊進糧站。
糧站大門很寬,本來可以並排過三輛牛車,但是只開了一半,一車一車進。
速度緩慢,一小時后,俊山才把車開進去。
“哪個村的?”門口維持秩序的人問。
“楊家村的!”俊江趕緊迎上幾步給公家人遞上一根紙煙。
“你去五號倉庫。”公家人指了指五號倉庫位置。
“好好,哥,五號倉庫,咱趕緊去。”
俊江跳上車,給俊山指了指位置。三輪車低聲怒吼,緩緩開動,從兩行牛車中間插過去。
糧站有六座庫房,每個庫房門口,都站着三個人,一個守着桌子,寫收據,一個守着台秤,還有一個拿着探糧器驗糧食。
拿探糧器的驗質員,都是上級糧食部門業務培訓過的。檢驗糧質一般是“感官檢驗”,“一抓一看”,也就是手伸進糧食口袋內,抓上一把,感受一下水分多少。乾糧食抓着較扎手、難抓緊;濕糧食抓着手不疼、易抓牢。如果拿不準的話,就朝嘴裏撂幾粒,用牙咬咬,乾糧食“咯嘣”易碎,濕糧食“撲哧”黏牙成片。之後再將糧食放入手掌中攤開看糧食是否飽滿,對千粒重和雜質含量也就心中有數了。為防止有人在糧食口袋裏,上面裝乾糧、好糧,下面裝濕糧、次糧,驗質員就用他的“法器”。也就是一根尖尖的、裏面是空心的鐵質探糧器在布袋的上、中、下及左、中、右各個部位分別扎進去,旋轉半圈后再抽出來。抽出時,探糧器頂端的倒鉤蓋就會自動打開,把布袋內不同部位的糧食順勢帶出來,
然後倒入驗質員手中。上下糧食是否一致,立馬“公開亮相”。這時驗質員才開始對糧食簽“生死簿”,在驗質單上填寫所驗糧食的品種、袋數、水分、雜質含量和等級,並簽上自己的姓名。對不合格者,他也會簽上“曬糧”或“過篩”等字樣。
此時,驗質員正挺着肚子,背着手,相當神氣。是啊,對於庄稼人來說,他這一關最重要,過關了大家都歡喜,過不了關回去一家人都窩火好幾天,還得再來一次。
“師傅,楊家村交公糧在這麼?”俊山把車停到台秤旁邊,熄了車。
“對着呢,戶主是誰?”驗質員挺着胸脯,背着手。
俊江跳下車,趕緊遞上煙。
“不敢不敢,拿回去,這兒都是糧食,出了事誰都擔待不起。”驗質員趕緊擺手。
“呀,對着哩。”俊江把煙裝回盒子,把煙盒塞進驗質員口袋。
“誰是戶主?”
“我這是三家糧食,哥,你的糧食在上面,先交你的。”
“對,師傅,戶主是楊樹,楊家村三隊的。”俊河趕緊把糧本遞過去。
“老王,查一下。”驗質員給桌子跟前的人說。
“楊家莊,楊樹,一千二百零五斤。”老王業務熟悉,幾下就找到了。
驗質員說:“把糧食搬下來么,等啥呢?”
俊河在車上滾袋子,俊山俊江往車下抬,十袋麥子擺在驗質員面前。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袋子解開。”驗質員隨機指了三個袋子。
俊河跳下車,哥仨趕緊解開袋口。驗質員把手插進袋子裏,握了一把麥子出來,握緊手,感覺了一下乾濕。把麥子扔回口袋,看了眼手心,基本上沒有灰土。又同樣的方法試了其他兩袋,臉上表情沒有一點變化,旁邊的哥仨心裏卻很緊張。
又用手中的“神器”,隨機選了一個袋子,從中間捅進去,擰半圈,抽出來把麥子倒在手心看了看,捏了幾顆扔嘴裏嚼了幾下,吐出來。
“趙師傅,過磅。”
驗質員雖然沒有評價糧食,但是大家都知道,只要讓麥子上稱,說明是合格的。三兄弟心裏瞬間輕鬆了一點,俊河扎袋子口,俊山俊江把糧食往秤上搬。
“一次五袋,不要放多了。”趙師傅加上幾個大號秤砣。彎腰調了調,朝眾人喊:“317公斤。”
兩兄弟把糧食搬下來,把剩下的五袋搬上去。
“297公斤!一共是614公斤,1228斤,多出來二十三斤,扣五斤土糠,退給你十八斤。”
俊河趕緊拿出來空口袋,趙師傅稱了十八斤裝袋子裏。
“袋子寫了名字沒?”驗質員圍着一個袋子看。
“寫了。”
“把糧食堆到倉房去。”
桌子旁邊有一輛架子車,俊河俊江把麥子裝到車上,跟着趙師傅進了倉庫。在趙師傅的指揮下,把袋子堆到倉庫裏面。
俊山把自己的糧食卸下車,驗質員又重複剛才的檢查。
不一會,三家糧食都進了倉庫,三個人心裏瞬間輕鬆了,拿了收據,開車從糧站後門出來。一路上,他們心裏別提多開心了。
俊河到家的時候,屋子早飯都準備好了。
“爹,公糧交了。”
“咋樣么?公家么說啥?”
“么有。”
“那就好么。”楊老漢心裏的石頭終於全放下了。“剩下的該賣的賣了,該曬的曬了,趕緊弄完,花生地得趕緊收拾了上肥澆水。”
“能行么。還剩了不少呢,賣上二十袋么?”
“差不多,你打聽這幾天的糧價了么?”
“今在糧站門口聽人說六毛。回來俊山說昨兒有人收六毛一。”
“價不美。”
“么辦法,都是這價。”
“你跟俊山商量一哈,咱幾家一起賣了。”
“能成么。”
“爹,屋裏么面了,我明早淘上一袋新麥,明晚磨點面么,過兩天用新面蒸點麵皮吃。”會會在灶房喊。
“能行么,新麥筋道好吃,少留點麩子。”
“能行。”會會雖然嘴上答應,心裏卻不情願,少留點麩皮,磨出來的面就黑,蒸饃饃擀麵條也不好看,但是公公說的,她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