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怪人被轉到精神科，我大抵認為這是確鑿的。於是第二天，我跟王衍鍾說起了此事。王衍鍾笑了笑，說：“對的，確實應該恁個，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我卻莫名其妙有一種失落感，感覺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就有一點難過。

父親平時工作都特別忙，很少看見他在外面走的。今天唯獨是奇怪，不僅是在外面走，右臂里還夾了一個不明不白的文件袋。我一驚疑，趕忙和王衍鍾衝上去攔住了他。

“做啥子？沒看到我工作在忙嗎？我這手頭病人轉不出去，我也是毛焦火辣。”父親臉上略露慍色，聲音有些顫抖。我則冷靜地說道：“爸爸，平常你是不得到外頭來的，到底是哪樣個回事，邊走邊說。”父親暫時沒有回答，徑直向前走去，我一併跟上。

好一會，父親終於發話了：“昨天那個要轉到精神科的怪人，你大概不曉得哪樣個情況……”“我大概曉得，他恐怕是一個搞架空世界的人，問他家住哪裏那就回答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地名。我和王衍鍾昨天碰到他了的。”我搶話道。

父親則苦笑一聲，說：“這倒還不是重點，各人看嘛！”隨即將文件袋打開，裏面白花花的文件露了出來。父親熟練地抽去了第一張文件，那給我看。我開始遲疑了一下，以為這種文件外人是不能看的。但是既然父親給的，我還是可以看一看，但王衍鐘不行。

文件曰：“李子湞，1992年6月11日生……2007年5月21日在C市城南區D化工廠因燃氣爆炸當場死亡。”

“啊！——”我驚得大叫起來。王衍鍾聽到我在這裏叫，也馬上湊過來看，不由分說，又是一聲驚叫。

但是有一點我又很慶幸，那就是我還有機會再看見這個“李子湞”——儘管是死是活我都不清楚。問，說是又可以說話了，我便硬要跟着父親去。一般情況下，病人怎麼樣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隨便便就去看的，但是父親還是讓我去了，只留得王衍鍾眼巴巴看着我離開，他還必須要自己走着回去。

於是這就看見李子湞了。他已全然不像前日那麼蒼頹，臉上有了很多血色。一個醫生正在旁邊問話，李子湞一一能答。其中有幾段是特別有意思的。

醫生問：“你叫啥子名字？”

李子湞答曰：“李子湞。”

問：“你今年好多歲了？你是干哪樣工作的？”

答：“22歲。我現在在大學讀書。”

醫生面露難色。因為今年是2028年，李子湞1992年出生，應當36歲了。醫生便問他，李子湞卻堅持認為今年還是2014年。

又問：“你記不記得到2007年的時候，你到這附近的一家化工廠裏頭去了，你去做了啥子？”

答：“我當時好像有東西落在了裏頭，我要去拿，那裏頭黢貓黑的，我又怕，我就喊了幾個人跟我一起。結果進門的時候看到守門的是個老頭，高興慘了。我想那個老頭兒肯定抓不到我，我進去把東西拿了再出來再解釋也可以，然後我和幾個兄弟伙就直接跑進去了。但是我又突然遭一個啥子東西跘倒了，好像又有火啥子的，然後就……我也不曉得哪樣介了。”

醫生說：“你遭油氣炸死了，屍體都沒得，但是你現在人還好好的。”

李子湞說：“是啊，我沒死。”

為了保險起見，又有人查了李子湞的親屬人員。中午的時候，便看見了一大堆人從樓下上了來。

最醒目的是一個女人，頭髮花白，約莫六十歲，一個同樣老的男人牽着她。那女人邊走邊哭，嘴裏還喊着“我的兒啊！”。我見狀，便知道這就是李子湞的親屬了，於是將他們挨個引到房間裏面來。

見面，女人哭得更慘烈了，男人也開始哭了起來，便要伸手去拉李子湞。“兒啊！你都已經長恁個大了，你這麼個多年去哪點了啊！你各人要走，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哎呀——！”

李子湞最開始一臉懵逼，愣了幾秒鐘，忽然跳起來，大驚失色道：“媽！老漢！你們哪樣個都恁個老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李子湞原先就比較顯老，李子湞的父母並不覺得兒子有什麼異常。其他親戚都指着說：“這就是李子湞。”等人多了起來，終於有人覺得36歲的李子湞看起來太年輕了一點。“怪頭怪腦的，這是哪樣介回事呢？”他說。

還能是怎麼回事？沒人能解釋的。不僅是我，旁邊的醫生也多多少少嚇得冷汗直冒。甚至後來聽說，有個膽子比較小的醫生那天晚上沒有睡着覺。我倒不至於，因為至少證明了這不是什麼惡鬼。我看李子湞挺和善一人的，怎麼會落得個這種名號？沒辦法，思來想去，還是回家了。

放完假回學校，這可真不得了。我隨便一聽，大的小的，高年級低年級都在談論這件事了。有一個二年級的小妹妹，還專門找我理論，因為她相信世界上是有魔法的。我便說：“啊對對對。”回家的路上，看到報紙上也有關於李子湞的文章，校門口開針灸店的那位一百歲的老爺爺，讀報的時候老花鏡都驚得掉了下來。網絡上也是將這件事傳得飛快，甚至衍生出來各種奇葩版本。我看到的最離譜的一篇，題目為《震驚！人類與鬼魂第一次親密接觸》。父親作為一名和李子湞“親密接觸”的醫生，看了之後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唯獨是母親一天天憂心忡忡。她說：“你望嘛，你各人說，這個李子湞到底是哪樣個來頭？你老漢那天是親眼望到的嘛，這下突然又蹦出來一個人。詿[k?a???]都詿了，我都跟你們說過一道，要遭鬼找上來，這下兒好了噻。”說著面色逐漸蒼白起來。

我十分想安慰我母親，但是又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有時候說多了還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