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對天下大勢的看法
四目相對,東方奚這才知道,原來令史郜剛才是忙着去私下求見繚了。
東方奚把蒙毅從身上掰下來,“要我收你為徒弟,你總得給個理由?”
“我家兄長覺得我年紀幼小,即便給我說了《秦律》,我也不能理解。家中又多是文士武卒,唯有先生可以教我。”
蒙毅一臉懇切,臉上絲毫沒有孩子氣,可見是誠心求學。
但是東方奚他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
“你要學《秦律》,我秦國小篆兩千字學會了嗎?等你學會了再來找我吧。”
“毅自十歲以來,便能能書會刻,我秦國文字,無有不識者。”
“那你在這個年紀,應該去好好讀書,學習六藝。像你兄長一樣,學習練劍之術。”
“做秦吏,需要的是對《秦律》了如指掌。學習六藝有什麼用?”
“秦吏是業,人要想執業,就得先立人。你真的知道你為什麼要做秦吏嗎?你是為了做秦吏而去學《秦律》?還是為了學《秦律》而去做秦吏?”
這三個問題落在蒙毅頭上,他自然開始發懵了,這就開始陷入思索。
須知繚也在為同樣的事情發愁,見到東方奚這麼處理問題,他自然也有了招數。
“小兄弟,你要讓我收你為師,可是你為什麼要讓我收你為師啊?”
“晚輩敬仰先生。”
“那你是因為敬仰我所以才要拜我為師?還是說為了要拜我為師,所以才說敬仰我?”
郜的那點小心思,繚自然一眼就看穿了。
這下被追問,郜自然詞窮。
“你留在此地,等想清楚再來找我吧。”
繚說罷,這就要拂袖離開,他看着東方奚長得十分俊美,可是卻又是孤身一人,像是個獨自闖蕩的年輕人。
繚一時間動了惻隱之心。
“小友可願意與我一同走走?”
“能與蒙公的座上賓同游,晚輩自然願意。”
郜還在原地思考問題呢,自己是要直白點說自己想要為秦國干一番大事業所以想拜他為師,還是說自己只是仰慕他所以想要答應。
等他回過神來,東方奚已經跟着繚走了。
蒙毅看到先生繚和東方奚兩人一前一後走了,更是堅定了東方奚非一般人的看法,非要跟着他學習《秦律》。
於是也跟着追了過去。
下午時分,暖融融的春光照射在園林之中。
在一條廊道里,繚問起,“看你樣子,是地地道道的秦人啊。”
“先生慧眼,確實如此。”
“你叫什麼名字啊?”
“複姓東方,名奚。”
“奚——看來你的父親對你寄予厚望啊。”
兩人找了個亭台坐了下來,繚坐在上面,十分坦然,一點也不像是客人。
從剛才蒙毅看到他的反應,這個繚在府中的地位非常高。
或許這個繚是個魏國貴族。
“你是學室弟子?”
“是的。”
“在這個世道,年輕人孤身出門在外謀求一份事業,可是很難成功的。”
“任何世道,任何時代,都是如此。”
繚仰頭笑笑,隨後捋着鬍鬚,一臉戒備地看着東方奚,“你恐怕不是接了蒙氏的拜帖才來到蒙府的吧?”
“先生問這個做什麼?”
“我今年四十三,什麼場面沒有見過。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想去王公貴族的宴會,必須要跟在父親身後。
你倒好,赤手空拳敢入蒙府,就不怕被人亂棍趕出去?”
“我堂堂正正進來,期間只聽了先生講道,如何不能堂堂正正出去?”
繚有意打啞謎,顯然是看透了,但是不打算戳破。
他其實還是挺喜歡東方奚的,看他模樣,絕不是幹壞事的人。
繚捋捋鬍鬚,“你這個小子,身上自有一股傲氣。這倒是很難得。”
奚坐在這邊,渾身不自在。他和這繚素未謀面,這麼快就坐在一起,接下來豈不是要談心了。
“我可以聽聽你對當今天下大勢的看法嗎?”
問我這個?那我就要好好說說了。
“自三家分晉以來,戰火頻繁,奚以為,當今天下人求的是安穩,而非統一。”
繚聽了,自然頓住。
在秦國的士人中,每個人張口閉口都是統一,只有眼前這個年輕人一出口就不俗。
“你說天下人求的不是一統?可是戰亂頻繁,如果不統一,何來安穩呢?”
“戰亂頻繁,無數庶民流離失所,盜賊猖獗,俠客流寓四處,這樣的天下,百姓不能安居樂業,而君王也早已經遠離了治國之綱。七國之中,又有哪一位君王為的是庶民。天下人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為的無非是一件事,戰爭。”
“晚輩聽說,術以知奸,以刑止刑。要想解決戰爭,就必須要通過發動更猛烈的戰爭才能遏制現在的狀況。可是原本是為了和平而發起的戰爭,如今卻演變為濫觴,為了從戰爭中謀取利益,-所以就去發動戰爭。”
“那麼通過這種戰爭來剷除的敵人,必定會死灰復燃;而為了利益去征伐的天下,也註定不會長久。如果某些完全是為了滿足權貴利益的戰爭不及時加以改正,那發動戰爭的軍隊,就不是正義之師,而是產狼虎豹。”
“既然不是正義之師,那麼即便是戰爭贏了,也不會讓天下人心服口服。”
繚聽了這話,一時間僵在原地。
他盯着東方奚,心內十分訝異,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個年輕人,莫不是有通天之術,他說的話非常含蓄,可是實際上卻是在影射當今天下所有的權貴,乃至於秦國的大王。
雖然是影射,可是他對天下的形勢變化,對秦國的狀況,簡直分析到了鞭辟入裏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這和他本人對於秦國的看法是一致的。
秦國有能力結束戰爭,但是以秦國對待庶民的方法來看,秦國打下的天下絕對不長久。
“小友的言論,在外人聽來,都是驚世駭俗之論。我勸小友這話不要對外人說第二遍。”
“不說是不行的。不過,我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該說;該對什麼人說,又該對什麼人閉口不言。”
在東方奚看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秦始皇一個人的天下。
就是因為東方奚深知嬴政的雙面性,所以他才對嬴政沒有過分的好感。
幫他結束戰亂可以,但是幫着他欺負天下老百姓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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