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算不足但弈有餘
在茶館的包廂之中,張弈黎已經同任鴻緣見過面了。
張弈黎注視着任鴻緣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在視野的盡頭,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這本應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但張弈黎很確信變故此時沒有發生意味着更加糟糕的情況。
此時正值夏末,大雨並未帶走夏日的燥熱,反而是轉化為了另一種悶熱。
張弈黎快速地扇動着手中的扇子想要讓自己涼快一些,但頭上的細汗卻是止不住的冒出,不難想像他此時的心中有多麼煩悶,口感細膩的涼茶此時也不能平負他心中的火氣。
這座無虛席的茶館之中也猶如鬧鬼一般,就連呼吸聲都顯得細不可查。
張佑,也就是張弈黎的貼身護衛,他踏着沉重的步伐來到了門前,再一看見張弈黎躁動的樣子則是直接單膝跪了下去。
“公子!屬下辦事不妥,還請公子治罪!”
張弈黎循聲看來,見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嘆氣一聲,似乎在指責張佑也跑來給他心中添堵。
“嘖。”
摺扇啪嗒一聲,蓋過了他的咂舌聲。
“哎!你快點起來,我煩着呢,別跟我來這套。”他見張佑仍是不動彈,更是直接點燃了他心中無名的怒火,猛的一錘桌子,“我他媽叫你起來!”
張佑迅速蹦起身來,顯然是嚇了一跳,起身後更是有些不知所措,無處安放的雙手透露出他心中的不安。
張弈黎的怒火也隨着這聲怒吼散去了大半,連喝幾口茶水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放下茶杯之後,張弈黎身子微微前傾,左手大臂撐在坐上,手中的摺扇順勢抵住了下巴,微眯起眼睛,用一種煞有其事的語氣輕聲說道:“你猜……發生了什麼?”
“這……”張佑並不敢抬起頭來直視他,只是用餘光似窺伺一般想要從他的眼中看見答案,只是這樣卻正好對上了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意識到張弈黎把自己的小動作全部看在了眼裏,又將頭埋低了幾分,雙手抱拳作禮,有些猶豫的開口說道:“屬下不知。”
張弈黎極為緩慢的收回了前傾的身姿,將摺扇懷抱於胸前,翹起二郎腿,頭部微微向上傾斜,完全閉上了雙眼,隨着一口濁氣吐出,他的肩膀也向下坍去,整個人向側面傾斜了幾分,冷笑一聲,有氣無力地似自嘲般說道:“巧了,我也不知道。”
張弈黎頹廢的靠在椅子上,兩眼無神的盯着杯中漂浮的茶葉發起了呆。
良久的沉默。
張佑追隨張弈黎已近一載,他從未見張弈黎有這般失意的狀態,若非今日親眼所見,他是一定不會相信的。
從相遇之初開始,張弈黎渾身上下無不散發著自信的氣息,甚至用傲慢二字來評價他也不為過。
驕傲的人總是有驕傲的資本的。不同於其它世家子弟的資本來源於家族龐大的勢力,張弈黎的自信完完全全是來自於他自己。張弈黎作為如今道家最高話事人張哲聖,也就是世人俗稱“張天師”的唯一關門弟子,他在卜算一道上的天賦可謂千百年難遇,故而他總是一幅遊刃有餘的樣子。
張家得了張天師的眷顧出了一位天才童子,這樣的傳言一直流傳在民間坊巷之中,作為張弈黎的親信,張佑很清楚用“童子”來為張弈黎貼上標籤是極為可笑的,成熟與穩重才是張弈黎不曾為外人所見的一面。
外人總是戲謔曾經那時不過7、8歲的少年太過幼稚,殊不知他是在戴着頑皮的畫臉同旁人逢場作戲,
一遍又一遍看着它們被自己蒙在鼓裏的樣子取樂罷了。
張佑是見過張天師的,那白須老人就連走起路來都顯得神秘莫測,那玄妙的手段是足以讓鬼神為之讚歎的,他始終難以忘卻素衣的老者站在星幕之下算盡蒼生百態帶給他內心的震撼,即使見識過這般的高人,但他仍是最為敬佩張弈黎。在他看來,即使是在自己的恩師面前,張弈黎其實也從未展示過他的真正實力。
能力的出眾並不足以讓他誓死追隨,他是為那份最為難能可貴的心性所打動的。
但就在今天,張弈黎徹底失算了。
“會不會是法術失效了?”張佑腦袋一發懵,不知怎麼地就將心中的靈感說了出來。
“失——效——”張弈黎咬牙切齒的吐出二字,張佑這一句話差點讓他沒被氣得吐出一口鮮血。
他不斷深呼吸着想要平復自己的心情,但怒意還是讓他的面目顯得極為猙獰,在心中暗自吐槽着以前怎從未發現張佑在氣人的本領上竟能有如此的天賦。
張弈黎的視線才剛接觸到張佑,便立刻偏過頭去單手作拳捂住自己的嘴角,被氣得有些忍不住發笑起來。
“你可真會說話。”張弈黎笑罵道,他此時的樣子若是讓外人瞅見了,定是要以為他的精神有些不正常,就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
“我的好大哥,你是要跟我說——道家的最高秘承,”張弈黎盯着手中的茶杯,嘴唇乾燥得有些難以開口,但他還是深吸一口氣,將茶杯非常平穩的、小心翼翼的“輕”放在桌上,抑制住了朝張佑甩去的衝動,閉上雙眼,硬生生的擠出一個笑容,砸了咂嘴,嘆一口氣,總算是找回了自己的語言功能,緩慢的繼續說道,“失、效、了?”
話音剛落,還未等張佑開口回復,張弈黎自己卻是臉色突然大變,顯得極為慘白,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極為可怖的事實,又是猛地一轉身,向窗外的天空看去,似有閃電在眼中跳躍着,驚愕的表情逐漸恢復了往日的冷峻。
“嘶——”他緩緩轉過身來,視線停留在地上若有所思,左手輕撫着下巴,咬着牙齒,倒吸了一口涼氣,沉思良久之後,他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啪嗒一聲,展開了摺扇,輕搖起來,又抬起頭來,直勾勾的盯着張佑,“也許,你說的沒錯。”
“啊?”
“噢噢噢。”
張佑是徹底懵圈了。
“吩咐下去,今天在茶館露了面的就好生招待一番,告訴他們暫時就不需要幫忙了,若是想要再多停留停留的,花銷由我們承擔,若是急着要離去的,多給點路上的盤纏,也算我們張家承了他們一個情面,日後若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張家自當全力以赴。”
“至於埋伏在暗處的……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們分批次暗中送出城外,即使避不了一些風聲也不要緊了,把出了城的人都散去周邊的村莊之中,記得多殺幾頭牲畜,也不能虧待了各位英雄好漢,一定要好酒好肉的招待好了。哦,對了,7月份到了的話,酒就少喝了,不要誤了正事,腳程慢的就靠山近一點,腳程快的就遠一點,懂了嗎?哎,不對,多備上幾匹好馬,我要這批人之後能做到隨叫隨到,若是有想更換兵器的,你也同總管那邊溝通一下,叫他派些優秀的鐵匠為他們打造一些上好的鋼器。傳我口信,勞煩他們再多呆些日子,事成之後,張家必有重謝。”
“至於你,我另有安排,先把這些事情安排完了再說,快去吧。”
張佑見自家的公子恢復了往日的狀態,便也從發懵的狀態之中瞬間恢復了過來,連聲應下,迅速轉身離去。
隨後張弈黎又招來了茶館老闆、店小二和一些周邊的商販,讓他們去替自己傳話。張家建立起的龐大體系開始緩緩運作起來,他們都知道,這青城怕是要變天了。
待有條不紊的交代完了各種事項后,張弈黎這才注意到窗外的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了,青城內外都升起了白煙。
他有些疲憊的側趴在桌上,邊把玩着摺扇,邊陷入了思索。隨着一聲聲摺扇收並的聲音,張弈黎還是沒能猜測到任鴻緣交代之事的用意。
“嗯……也許,我有些太過信任和依賴術法了。”
“呵,再好的東西也有它的弊端啊。”
“弈黎啊弈黎,你怎能連自己的看家本領都生疏了呢。”
“是啊……明明是我教會了你下棋,呵,結果現在我連你佈下的棋局都有些看不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