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覺醒之日

39、覺醒之日

數學課過後,是哲學課,老先生講起課來一絲不苟,很是嚴謹。

他今天講的是“存在決定意識,可知論與不可知論,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

換作是以往,蘇岑肯定會把老師講的內容當做真理。

但是在經過一些事之後,很多他以前深信的東西,現在已經不再相信了。

看着窗外愁雲慘淡的天空,蘇岑的心思又飄到了九霄雲外。

那個紅裙女孩子撐着油紙傘的,在雨中回眸,驚鴻一瞥的樣子,還有擋在他身前,拔刀斬殺惡魔的樣子……

無論怎樣都揮之不去,他過去沒遇到過這麼驚艷的人。

儘管九月告訴他,她很危險。

不知道隔了多久,鈴聲再一次響起。

課間休息時間,有同學開始議論了。

“你聽說了嗎?鎮上有獵人出現了獸化的癥狀。”

“獸化真的假的?”

“絕對是真的,我爸親眼所見,就是隔壁班的,王哲他爸。”

蘇岑聞言,眸中悄然泛起漣漪,趕忙從座位上起身,朝着那男生走去。

“你剛剛說什麼?王哲他爸怎麼了?”

“獸化了啊,去審判所領了秘銀子彈,要準備執行槍決了。”

那男生弱弱地道,迎着蘇岑質問時的那股冷冽氣質,一時間有些發怵。

蘇岑愣了良久,如遭雷擊,臉色頓時蒼白得毫無血色,腳下有些站不穩。

王吉,要被槍決了。

雖然之前就已經看到他使用過了提純過的血劑,有了獸化的跡象。

但他沒有想到,竟然會惡化到這樣的程度。

回過神來之後,他就趕忙朝着教室外面跑去,也顧不上等會還在上的課。

長街上冷冷清清,沒有幾個人來往。

少年在街上奮力奔跑着,清風將他的衣袂吹得往後飛揚。

刑場來的人不多。只有江東和幾個獵人,項強沒有來。

江東身上纏了很多繃帶,裸露在外的皮膚也透着一股焦黃和棕紅色。

王吉的老婆和孩子沒有到場,這一幕對他們太過殘忍,所以王吉沒有告知。

場上有一名持着槍的行刑人員,臉上流露出一種麻木。

還有一個渾身神情肅穆的神棍,神棍穿着黑色衣衫,胸口戴着一朵白花,雙手合十在祈禱,在宣告着悼詞。

“來自塵土的要歸為塵土,願主的慈愛永遠與你相伴,以父及子及聖神之名,賜福於你。”

王吉的手腳上都戴着鐐銬,這是為了防止他獸化失去理智傷人。

他站在刑場上,挺拔的身姿巍然矗立,像一顆不折腰的松柏。

“還有沒有其他要交代的”

一旁的行刑人員面無表情,死魚一樣的眼睛毫無波動。

“沒有,該交代的都交代了。”

王吉閉上了眼,淡淡地道。

無非只是一句“幫襯一下我老婆和孩子”還有“保重”,給朋友們交代清楚了,他就沒了話講。

臨別在即,老朋友們心中不舍,卻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就開始吧。”

行刑人員放下了槍,拉動槍栓,準備上膛。

他今天已經很累了,只想着早點下班,聽這些獵人們嘮嗑,交代遺言,本來就有些不耐煩。

“王吉叔叔!”

少年的聲音遠遠地傳來,眾人一齊側目看去。

蘇岑跑着趕到了現場,扶着膝氣喘吁吁。

王吉聽到了這個聲音,沒有回頭看向他,怕他被自己臉上的糜爛模樣嚇到。

“小岑,你來這裏幹什麼”

江東厲聲呵斥起來。

“趕緊走,這裏不是孩子該來的地方。”

“我有話要對王吉叔叔說。”

蘇岑喘着氣,澄澈的眼眸乾淨如一。

行刑人員的手指從扳機處移開,然後將槍口抬起。

“什麼話”

王吉聲音嘶啞,喉嚨里像是在冒煙。

蘇岑思忖了良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對一個即將離世的人,你能說些什麼呢?

表達自己的敬佩嗎?他是英雄。

可是這年頭,英雄的葬禮都沒有一點厚重感。

用言語安慰算了吧,將死之人才不需要這點可笑的慰藉。

“王吉叔叔,你渴了嗎?”

蘇岑的聲音很輕。

他記得每次打完獵,獵人累癱在地上的時候,總是又渴又餓,喝上一口酒水都是奢望。

所以,他才會用自己的零花錢,去給鍾丘和江東送酒。

“嗯,有一點。”

王吉下意識地舔了舔皸裂的嘴唇,嗓子裏像是有火舌在噴涌。

“可以等我一下嗎?我很快就回來!”

蘇岑的眼睛頓時變得明亮,他看向行刑官,眼裏滿是期許。

行刑官看着那孩子的眼神,心裏因加班帶來的煩躁突然消失了。

沒人會拒絕這個眼神的,所以他輕輕地道:“快去快回。”

“好!”

蘇岑聞言,轉身就朝着那間酒肆跑去。

一路上他跑了很久,刑場離酒肆是有些遠的。

沒有人會把店子開在那麼晦氣的地方。

“老闆,我可以賒一碗酒嗎?”

蘇岑身上沒有帶錢,小跑着來到掌柜面前。

掌柜看了他一眼,眼睛似乎在詢問着什麼,但是看着那孩子急切的眼神,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舀了一大碗清酒。

“謝謝!”

蘇岑端着酒,小心翼翼地朝着刑場走去。

一路上他不敢加快步子,生怕酒水因為晃蕩灑到外面。

他一邊走,一邊看着面前的碗,並關注着腳下的路,生怕被絆倒。

他走得很慢,去刑場的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

行刑官耷拉着死魚眼,心情竟然出人意料地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少年小心翼翼地端着酒水,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中。

少年一邊走,一邊小心地不讓酒水溢出碗的邊沿,也是煞費苦心。

行刑官看着這一幕,悠悠一嘆。

賦予死亡厚重感的,不是死者的離去,而是生者對死者致以的崇高敬意。

他行刑很多年了,從他的槍口射出過很多枚子彈。

但很少有像今天這樣感慨良多。

這個少年端着酒,笨拙地不讓它溢出的樣子,真的有讓他感動到。

一步又一步,他終於抵達了王吉身邊。

懷揣着激動的心情,蘇岑加快了步伐,但又不敢邁得太大,酒水開始晃蕩,從碗的邊沿淌下,他又趕忙停下,慌慌張張地期待着它不要晃蕩。

“王吉叔叔。”

蘇岑走到了王吉身後,心情忐忑地呈上了酒碗。

“閉上眼睛。”

王吉轉過臉之前,如是說道。

“好!”

蘇岑趕忙閉眼。

王吉轉身,鎖鏈和鐐銬嘩嘩作響,手上戴着鐐銬,他無法行動自如,只好將身子微微前傾,佝僂着接過那酒碗。

整個過程很小心,他極力避免讓自己身上的污穢沾染那孩子身上的潔白衣衫。

接過酒碗,他迅速轉身,仰起頭,將酒一飲而盡。

酒水沿着他的嘴角淌下,喉結滾動,古銅色的皮膚結了痂,還有乾涸的血跡。

“啊~痛快!”

喝完酒,他將酒碗放回了蘇岑手中,然後挪動着步子,走上刑場。

“好好讀書。”

王吉說這話時背對着他,但蘇岑能感受到,他是帶着笑的。

蘇岑看着他的背影,輕輕抿了抿嘴唇。

“等會不要看!”

行刑官難得地叮囑了一句,怕蘇岑看到了槍決現場后產生陰影。

江東也走上前,準備用手捂住他的眼睛。

蘇岑撥開他的手,執拗地搖了搖頭。

他一定要緊緊記着那一幕。

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總得記住些什麼。

咔!

行刑官利落地上了膛,王吉以人的身份挺起了胸膛。

下一刻,秘銀製作的子彈貫穿了他的後腦,濺起一朵鮮艷的紅花。

那朵紅花,烙印在蘇岑澄澈的眼眸里,化作倒影。

這個時候,蘇岑突然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那些臉上總是帶着笑的獵人,回來的時候身上總是帶着傷。

不被人理解,只遭人埋汰和嫌惡。

今天他們都死在了戰場上,餓鬼們撲上去,啃食他們的骨肉。

最後他們的骨頭埋進了一個大坑,墓碑上沒有墓志銘,沒有名字。

上面只有簡單的三個字,“英雄們”。

他還想起了鍾丘,想起了他對自己說“跑,不要回頭看”,想起了方靜秋,她總是溫柔又包容地對他說“今天給你煮了排骨,記得早點回家”。

家裏的那盞燈永遠亮着。

他也想起了王吉,和江東一起來到他的家裏,遞給他厚厚一沓鈔票,囑咐他要上個好大學。

獵人們的津貼根本沒有那麼多,他知道的。

這些大人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愛他。

“呃……”

無法抑制的悲傷,伴隨着洪流般的巨大意識轟進他的腦海。

太陽穴傳來一陣腫脹和劇痛,大腦像是要裂開一樣。

鍾丘和方靜秋死去的那一天,這種感受也同樣有過。

恍然間,他的靈魂彷彿要離體而出。

意識再一次進入了那個神秘的空間。

與物質世界對立的,意識的世界。

那裏有一扇門,門的縫隙里透過了些許微光。

九月站在門的邊沿,用那雙銀色的眼眸凝視着他,似乎已經預料到他會來。

“九月,現在可以告訴我,覺醒的必要條件是什麼了嗎?”

蘇岑直視着他的眼睛。

“你應該已經感覺到了。”

九月淡淡地道。

“是失去……”

“覺醒,伴隨着失去。”

“失去的越多,就越接近覺醒。”

蘇岑聞言,緩緩搖了搖頭。

“為什麼是這樣啊!”

他不知道,覺醒竟然要伴隨着深刻的傷痛。

“這是覺醒者的必經之路,命運的轉折點就在前方,如何選擇,全在於你自己。”

九月一如既往的平靜。

“開啟那扇門,就可以了嗎?”

蘇岑看向道路前方橫亘着的大門,輕聲問道。

“是,但是我得提醒你。”

九月微微頷首。

“有些人對門外的世界念念不忘,但窮其一生也找不到這扇門。”

“還有些人是誤打誤撞越過了這扇門,但他們並不知道,門後面的世界不是他們想要的。”

“所以你想清楚了嗎?這扇門一旦開啟,你身後的門就要關上了。”

“過往的一切,從此都和你再無瓜葛。”

“你要和身後的世界,說再見。”

蘇岑回首望去,來時的道路空空如也,一片漆黑,只有一個白裙的女孩站在黑夜裏。

“小岑!”

少女的聲音洋溢着熱情,她還在身後,追逐着他的腳步。

夏夢的聲音,也是他和過往之間無法割捨的重要之物。

蘇岑站在原地,看了她許久,很捨不得。

但最後,他還是轉而看向九月的眼睛,下定了決心。

“回頭路這種東西,從來就沒有過。”

九月沒有再說話,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任由蘇岑走上前,經過他的身旁,推開了那扇門。

門外的世界,一片光亮。

湧進來的白光吞沒了少年的身體。

……

嘀嗒!

槍響之後,眼淚落在了地上。

蘇岑撫摸着眼角,感受着手心的淡淡濕潤,又低下頭,透過地上的水窪看向自己的臉。

水中倒影着的,是一隻銀色的右眼,像盛滿了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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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友實在是太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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