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我不想再逃了,所以只能拔刀了。
小鎮西方,狩魔事務所隔壁的的雜貨鋪,獵人們正在採集作戰的物資。
昨夜才退走的鼠群捲土重來,獵人們只得倉促備戰,都沒有好好休息的時間。
“整天神神鬼鬼的,也不知道你在研究個什麼東西,賒的帳就沒有還過!還想找我借錢”
雜貨鋪的趙老頭正在和對門的劉老頭對罵。
“等我的研究成功了,肯定不愁錢,你怎麼就不信呢?”
劉老頭紅着臉,看着周圍圍觀過來的人群,有些窘迫。
“你可拉倒吧,你能研究個什麼破爛啊?”
趙老頭擺了擺手,一臉不耐煩。
“所有的技術和模具,我都設計好了,現在只差兩樣東西!一樣是硬度足夠合適的金屬,另一樣是驅使裝置的元素。只要早到了,我就可以完成我的傑作。”
“我可以保證,這絕對是22世紀以來,人類最偉大的創造發明!”
劉老頭面色狂熱,說話的聲音都再顫抖,眼鏡的右邊鏡片裂了些縫,頭髮亂糟糟的,滿身汗味,衣服上滿是機油的氣味。
蓬頭垢面的頭髮耷拉在臉上,配上那大喊大叫的聲音,宛如瘋魔。
鎮上很多人都習慣了他的瘋瘋癲癲,也沒人在意。
江東帶着隊伍走來,從趙老頭這裏採購了一些止血的藥膏和繃帶。
看着他身後背負着的黑色大劍,劉老頭靈光一閃,趕忙跑過來,顫顫巍巍地伸手抹了抹那寬大的漆黑劍身。
手指觸發到的金屬的觸感,冰冷、厚重、粗糙。
“嘶~”
老頭驚叫了一聲,整個人像是觸電了一般,眼睛瞪得老大,臉上的皺紋和溝壑隨着他的笑容擠在了一起。
“吼吼!”
他開始顫抖,發出興奮地怪叫。
“怎麼了?”
“借給我用一下好不好?就是這個,有了它,我保管能完成我的作品!”
老頭摸着那把大劍,目光火熱,對那特殊的金屬材質愛不釋手。
“別開玩笑了!”
江東微微蹙眉,推開了他。
“真的,你相信我,你絕對不會後悔的!”
沒等老頭說完,項強就拎着他的衣服后領,將他跩走了。
“哎!哎!你這是幹嘛”
“別耽誤我們正事!”
趁着項強和江東注意力不在這邊,王吉進了店,用眼神暗示了一下。
趙老頭立刻會意,吩咐夥計幫忙獵人們拿物資,左右看了看,帶着他進了門。
看着王吉通紅的眼睛,趙老頭嘆了嘆氣,愁眉不展。
“還有葯嗎?”
王吉問道。
趙老頭沉默了良久,還是點了點頭。
“有!”
王吉思忖了一會兒,似乎也在猶豫,但他最後還是說道:“那就,再給我來一劑。”
趙老頭做的是藥瓶和裝備販賣生意,他售賣經過特殊方式提煉過的魔物之血。
這些血液經過提純后,可以製作成特殊的藥劑。
服用或者注射這種藥劑,不僅可以治療創傷,還能極大地激發出身體的潛能,讓人短時間內爆發巨大的力量,並減少對疼痛的感知。
怪物的血竟然可以融入人體,這在醫學的角度上來看,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畢竟,當兩種不同血型的血液混合時,其中的抗體和抗原會相互反應形成兩種沉澱,這意味着血型不相容。
未經提煉的血,也可以直接飲用,效用會更強,但是過程十分痛苦,對身體的負荷很重。
另外,還有一個巨大的弊端,魔物的血會侵蝕人的意識,使人沉溺於獵殺的快感。
趙老頭嘆了嘆氣,不情願地拿了一瓶葯。
“上頭的報告說,即便是提煉過的血,也會導致【獸化】,只是過程比較緩慢。”
“你現在的情況,已經不能再用藥了。”
王吉聞言,只是點了點頭。
“我已經知道了。”
“不要再當獵人了。”
“獸化是不可逆的。”
王吉目光空洞,搖了搖頭。
趙老頭聞言,猛地抬起頭,愣愣地看着他。
“你說什麼?不可逆”
“嗯,只要有了獸化的癥狀,對獵殺的渴望就會不斷增長,我已經無法擺脫獵人的身份了。”
“去戰鬥就會死,但是不去戰鬥,我就無法發泄血液里獸性,最後一定會傷極無辜。”
王吉說完,攥緊了拳頭,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讓他的理智清醒了一點。
但是那種疼痛,又帶着一種詭異的愉悅和快感。
“如果可以,我是真的不想把這東西賣給你們。”
趙老頭從貨架上取出了一個玻璃試劑。
深邃且鮮艷的色彩,像是殘酷毒烈的罌粟。
暗紅的血液即便隔着透明的玻璃,也有一種莫名的蠱惑力。
“少來了,不想賣,你還去進貨。”
王吉嗤笑道。
趙老頭是鎮上有名的黑心商人,專門投機倒把。
“一劑得200塊。”
“沒錢,能不能下次再給”
趙老頭橫了他一眼,嘴唇嗡了嗡,又欲言又止。
“誰知道你這次有沒有機會回來啊”
這句話從肚裏涌到喉嚨,再從喉嚨一直涌到嘴邊,然後被堵住了。
老頭沒有張嘴,只好咽下。
然後沒好氣地道:“政府的津貼才剛剛發,幾天就沒了是不是跟着項強鬼混去了”
“我有老婆,怎麼跟着項強鬼混”
王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賒賬行不”
“不賒!再賒下去,我這點生意就賠本了。”
“我真沒錢了,老鍾走了,他家孩子沒錢生活,還得上學呢。我把錢給孩子了。”
王吉覥着臉笑了笑。
“這……”
趙老頭聞言,長長舒了一口氣,將試劑放在了桌上。
“唉。”
“謝了!”
王吉順手拿走了藥劑,朝着外面走去。
趙老頭憋着悶氣,一直沒說話,氣不打一處來,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可以發泄的東西。
一旁伏在桌上的孫女趕忙低着頭去寫作業,腰背挺得筆直,不去觸他的霉頭。
就在王吉即將踏出門之際,趙老頭還是開口說道:“活着回來啊,千萬別死了,你欠了我好多債。”
王吉點了點頭,留給他一個單薄的背影。
待他出了門,小姑娘這才悠悠地道:“爺爺,這葯的成本價和單價都是一樣的。”
“每次去外面進貨都要冒那麼大的危險,還被人罵奸商,這又是何必呢?”
老頭沒說話,只是翻出賬簿,找到王吉的那一頁。
紀錄的款項有十多條,他在底下又添了一個“200”的數字。
“這些年,我看過了太多死人,經歷了太多生離死別,總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做點什麼。”
“但最後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趙老頭往前翻了一頁,上面赫然記着“鍾丘”兩個字。
“2月5日賒賬藥膏,30塊。”
“2月13日賒賬火藥3000。”
“3月11日賒賬抗生素300。”
“3月13日賒賬藥劑200。”
……
各種大大小小的賬,合計在一起,寫滿了大半頁。
趙老頭拿着算盤,手指飛快地撥弄了一番,珠算打得啪啪響。
“這賬,難得收回來咯。”
算到一半,他搖了搖頭,也沒管最後欠了多少,索性撕下鍾丘的這一頁,揉成團扔到了垃圾桶。
對門的屋子裏,屋頂的茅草蓋了一層又一層,也擋不住落下的雨水。
嘀嗒!嘀嗒!
雨水落在桶里,濺射出清冽的水花和漣漪。
隨着波紋的蕩漾,水桶的邊沿有水溢出,順着木桶的外壁往下淌。
劉老頭拎着桶,步履蹣跚地走到外面,倒掉桶里的水,將空空如也的桶放回原位,又鑽進了一個隱秘的地下室。
工具台上除了各種關於機械構造和工程類的書籍以外,還擺放着扳手、鉗子、螺絲刀,還有各種大小不一的齒輪和軸承。
設計圖稿雜亂地堆在工作枱上,垃圾桶里也滿是揉成團的紙稿。
開了燈,牆壁上掛着的一份又一份規整的設計圖在燈光的照耀下變得清晰明了。
灰白的線條簡約精緻,勾勒出的零件輪廓充滿了一種精緻的機器美感。
各種精密的齒輪和軸承裝置,還有液壓桿,成品似乎是一個小型的內燃機,或者是驅動器
只是令人費解的是,這個內燃機,是組裝在一把大劍身上的。
劍身像是擁多塊金屬拼接起來的,造型很特別。
但哪有鑄劍師會這麼設計武器呢?
多塊碎片拼接起來的劍,劍身強度和穩定性可靠嗎?
刃上有凹槽,似血槽,但那麼厚重的劍刃,似乎也不需要血槽。
“快了,就快要實現了,只要找到合適的金屬和驅動源,我的構想就能實現!”
劉老頭重重舒了一口氣,轉而看向一個培植倉。
培植倉里有一塊疑是金屬的物質,它正在動,不斷地蜷縮舒張,像是從某種生物身上脫離下來的血肉,還保持着活性。
“人類的科技已經被封鎖了,原有的道路已經走不通,他們不相信我。”
“可是我不會放棄的,我一定要用你,製造出最完美的武器。”
老頭喃喃地道。
他的目光獃滯無神,卻又帶着一股可怕的執着。
……
小鎮東邊,勉強修補好的牆壁在鼠群連續衝擊下又變得千瘡百孔。
“快點,右邊趕緊補上,不要讓任何一隻老鼠衝過防線!”
江東身先士卒,指揮着隊員跟上。
墨色的大劍肆意砍殺,食人鼠的鮮血如潑灑的雨花,很快就將他染成了血人。
鼠群的來勢更加兇猛,光靠這些獵人們,只是杯水車薪。
很快,收到上級指示,前來清掃的士兵們也一起趕到。
鼠群的數量太過龐大,子彈的數量和殺傷力也相形見拙。
他們選用的武器是噴火器,這種噴射燃燒液柱的近距離火攻武器,噴出的大範圍火焰,應對懼火的鼠群,效果十分顯著。
伴隨着士兵的咆哮聲,噴火器噴出的油料形成猛烈燃燒的火柱。
油料四處飛濺,粘附在鼠群的皮毛上燃燒。
燃燒着的老鼠劇烈掙扎着,四下逃竄的過程中也引燃了其他同類。
很快,整個鼠群都開始燃燒。
密集的慘叫聲不絕如縷,帶着烤肉的香氣和濃郁的汽油味。
“好!”
“燒死這幫狗東西!”
獵人隊伍里有人開始叫好。
江東看着蔓延的火勢,有些憂慮,卻也深知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用衣服捂着口鼻,趕忙指揮隊員後退。
由於燃燒要消耗大量的氧氣和產生有毒煙氣,為了防止被波及窒息,獵人們只能暫緩進攻。
吱吱!
渾身冒着火焰的老鼠在傷痛的折磨下變得瘋狂無比,不依不饒地朝着獵人和士兵們撲殺過來。
它們的生命力足夠旺盛,火焰雖然能致它們於死地,但尚且有一絲臨死反撲的機會。
場面漸漸失控,火焰已經往居民區蔓延。
不僅僅是火勢,還有那些流竄的老鼠,已經進入小鎮,開始襲擊居民。
火焰欲燃欲烈,附近的居民也紛紛開始轉移。
從小鎮的另一端都能看見濃郁的黑煙,還有衝天的火光。
東邊街區,蘇岑家離那裏不遠,是需要撤離的地方。
站在大街上,看着濃郁的黑色熏煙還有燒得通紅的半邊天,他回到了屋子,從床底下拿起了那把獵刀。
少年的手掌在那把刀的刀鐔上撫了撫,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待在家裏,沒事的。”
九月安靜地坐在客廳里煮着茶,外界發生的一切,彷彿與他都無關。
蘇岑的腳步頓了頓,本想說些什麼,但還是頭也不回地朝着戰場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拔刀,但就是去了。
直到看着滿大街的人倉皇逃竄的樣子,他才明白自己拔刀的理由。
那天晚上,面對萇鬼,他就是這樣,沿着這條路跟條喪家之犬一樣,拚命地逃。
他厭惡那個除了逃跑以外,什麼也做不了的自己。
現在,他不想再逃了。
“你們,把我們當作圈養的家畜。”
“餓了,就進來抓一些吃掉。”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會任你們宰割的。”
看着長街上奔走流離的魔物,蘇岑輕聲呢喃着,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可能是說給那些魔物聽,也可能是說給自己聽。
說完,他看向西方天空的那顆巨大古樹。
“看好了,我手裏可是握着刀呢。”
蘇岑沒有做家畜的覺悟。
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更不會有。
一隻被燒得焦黑,但仍舊還殘存着一口氣的老鼠撲了過來。
蘇岑目光微微一凝,在他的感官中,食人鼠的動作變得緩慢,讓他有了從容應對的時間。
他雙手持握着刀柄,躬身,雙腿錯開。
腰椎帶動着上半身,胳膊、手肘、手腕一齊發力。
錚!
刀刃揮舞之時,劃破空氣,帶起清冽的嗡鳴聲。
哧!
血液潑灑,一截老鼠的殘軀飛了出去。
就是這種出刀時的酣暢淋漓之感,真讓人身心舒暢。
但是血液的味道,還是那麼噁心。
就在這時,蘇岑察覺到身後有人正看着自己,下意識地回眸。
出現在他視線中的,是那個神秘的紫瞳女子。
她看着他,粲然一笑。
跟隨在她的身後,一同前來的,是覺醒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