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我們的家在哪?我不知道!
清晨風有點大,天氣微冷。
夏夢挽着蘇岑的胳膊,同往常一樣走在上學的路上。
就在兩人出門后不久,那名紅髮覺醒者和蛇瞳女孩從巷子裏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兩人似乎在這個地方里等了很久。
“不錯嘛,竟然能承受住萇鬼的精神侵擾。”
蛇瞳女子在蘇岑的背影上反覆打量了幾眼。
“可惜,萇鬼警惕性很強,錯過了獵殺的機會,下次想要得手就很難了。”
她嘆了嘆氣,看向一旁的紅髮男孩,眼神有些幽怨。
昨晚蘇岑有好幾次險些給萇鬼開門,她和同伴都已經做好了出手的準備。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得再三權衡,尋找最佳的時機。
只要蘇岑開門,萇鬼行兇開始進食,這時候兩人再出手,保管能夠將其拿下。
“你就不能沉住氣嗎?都怪你,散發出的氣息被萇鬼感知到了,才讓它逃掉。”
“如果那時候我們還沒有行動,他可能會死。”
紅髮男孩淡淡地道。
“死了就死了唄,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會死。”
蛇瞳女子挽着從耳鬢垂下的髮絲,慵懶地道。
身為覺醒者,她對人類的死亡,沒有半分敬畏。
“小黎,你真的覺得,我們不屬於人類的範疇嗎?”
“我常常在想,我們是不是太麻木了,有什麼東西,比挽救一個人的生命重要呢?”
“可是當有人死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真的沒有感受到死亡應有的重量。”
紅髮男孩看着蘇岑與夏夢挽着彼此的手遠去的背影,眼底掠過一抹迷惘。
被她喚作小黎的蛇瞳女孩,手指略微頓了頓。
“我從不思考這樣的問題,我現在只想快點完成這個任務,然後回家。”
說罷,她便獨自離去。
“我們的家,在哪裏”
紅髮男孩在她身後問道。
小黎腳步頓了頓,有些不耐煩地道:“我不知道。”
過了半晌,她又繼續道:“可能是我最想待着的地方吧,以後不要問我太複雜的問題。”
家的含義,是由人類賦予的。
那個溫暖的大房子,可以遮風擋雨,有最親密的親人。
不管是在什麼時候,只要累了,就可以回去歇息。
爸爸媽媽會做好熱氣騰騰的飯菜。
總之,對在外漂泊過的人來說,家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可是,她早就沒有家了。
正因如此,她才會覺醒。
這是承受上天的恩賜,所付出的代價。
……
方靜秋和鍾丘離世后的第四天夜裏,蘇岑又聽到了他們的聲音。
“小岑……今天給你燉了排骨,記得快點回家哦。”
“兒子,跑!站起來,繼續跑!”
那些聲音在風中彌散,或帶着溫柔和笑意,或帶着嚴厲和勉勵。
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遠到另一個世界,人的手指永遠也無法企及。
蘇岑背着單肩包,穿行在校園裏,不去想那些迴響在耳畔的聲音。
“小岑,等等我!”
女孩洋溢着熱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岑沒有理會,自顧自地往前。
身後的腳步聲逐漸急促,一隻柔軟的小手拍在了蘇岑肩上。
“嘿!”
像是有一道電流閃過,蘇岑猛地顫了一下,寒毛豎起。
蘇岑僵硬地扭過脖子,出現在面前的,是少女微笑的臉,不是吃人的鬼怪。
“有事嗎?”
他長舒了一口氣,心有餘悸。
“今天有人在鎮上放電影呢,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夏夢扶着膝,喘了喘氣,一臉期待地看向他,即便是在夜間,蘇岑也隱約能看見她眼裏流轉着的煙波。
“好。”
蘇岑想了想,微微頷首。
夏夢不管走到哪都很招男孩子喜歡,但是她只跟蘇岑一塊玩。
“走!”
夏夢眯着眼,很自然地挽着蘇岑的胳膊,急匆匆地朝着鎮上走去。
沿途見了夏夢的男生,咋咋呼呼地衝上前,一把摟住朋友的脖子,大聲說著一些自以為很酷的髒話。
弄出很大動靜的同時,偷偷喵一眼那穿着白色碎褶裙的女孩。
她走路很不規矩,蹦蹦跳跳地,小腿像是裝了彈簧,麻花辮在腦後俏皮地晃悠着,活力十足。
蘇岑走在一旁,手臂能感受到少女淡淡的體溫,鼻尖縈繞着她發間清新的洗髮水香氣。
無意中側過臉,蘇岑發現夏夢也在看他。
夏夢迎上了他的眼神,眨巴着眼睛,鼓了鼓腮,發出泡泡破裂的聲音。
“啵~”
“嘻嘻~”
少女憨憨地笑着,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眯成溫柔的縫,意外地可愛。
蘇岑別過臉,輕輕笑了笑。
夏夢挽緊了蘇岑的胳膊,開心得哼着歌。
她覺得蘇岑笑起來很好看的,所以總是想方設法地想要逗他笑。
兩人安靜地走着,只有夏蟬和晚風在說話。
道路兩旁的蕨類植物密密層層,長得齊人高,白色的小花躲藏在長滿青苔的磚瓦堆里。
校園裏的籃球場上,男孩們揮汗如雨,一名高個男生見了夏夢,高高起跳,將對面投來的籃球拍飛。
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暢的拋物線,朝着夏夢砸去。
蘇岑微微側目,眼眸似盛滿了月光,透過這雙眼,可以映出世界的倒影。
就在他的瞳孔收縮之時,聲音在剎那間消逝了,像按下了靜音鍵,或者說,用“暫停”更合適一些。
楓葉從樹枝上脫落,在墜落之時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托住了。
籃球在空中靜止,像是被一台單鏡反光機捕捉到的鏡頭。
順着男生臉頰滑落的汗水,衣衫被汗液浸濕后,手臂虯結的肌肉輪廓,還有手背暴起的青筋。
事無巨細,都在他的瞳孔中放大。
蘇岑慢悠悠地伸出手,將那個處於“靜止”狀態下的籃球拍回。
消弭的聲音再次響起,定格的畫面也緩緩開始流動,楓葉墜落在了地上。
籃球彈跳了兩下,滾落到了那男生的腳邊。
那男生一臉愕然地撿起球,有些難為情地看了夏夢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在他的感官中,這藍球是在空中突然折返的,蘇岑伸手將球拍開的動作,就像是被逐幀抽掉了一般。
蘇岑看向自己的手,他對意識的運用,已經越來越熟練了。
當他全神貫注之時,一秒,將會是很漫長的時間。
“嗯”
晚間勘測完附近情況的小黎見了這一幕,對蘇岑更加好奇了。
這女孩雖然長得漂亮,但渾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危險的氣息。
而且覺醒者的思維普遍異於常人,性格會比較怪異,和人群會產生天然的疏離感。
所以,沒有人想去接近她。
在夏夢的帶領下,蘇岑來到了小鎮的中央廣場。
小黎也跟在後面,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有數十人在廣場上席地而坐,有咿呀學語的小孩,也有忙活了一整天的中年人。
大家聚在一起緬懷着過去,當初那場災變的倖存者,有更深刻的體會。
一片白色的幕布架設起來,播影人戴着墨鏡,小心翼翼地擺弄着他的放映機。
那架放映機的歷史,估計比他頭上的那頂破舊氈帽還要久遠。
“讓一讓!讓一讓!”
夏夢風風火火地擠進廣場,開始帶着蘇岑尋找觀影的好地方。
看着台上架起來的幕布和放映機,蘇岑覺得有些眼熟,四下找尋了一番,然後從邊沿看到了崔老師。
老崔見了蘇岑,微微一笑。
蘇岑看着他,輕輕點了點頭。
在他的身旁,是廣場上一處比較偏僻的角落,覺醒者們聚集在一起,百無聊賴。
周圍的人,很有默契地同他們隔開了一段距離。
“我們去那邊吧。”
蘇岑挽着夏夢的手,指了指那個紅髮覺醒者的身側。
“哦,好!”
夏夢也沒有覺得不合適,跟着蘇岑一起朝着那邊走去。
蛇瞳女孩見兩人朝着這邊走來,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嗨!”
蘇岑向那個紅髮男孩招了招手問好。
紅髮男孩看着他,輕輕點頭示意。
夏夢從包里拿出了兩本書墊在了地上,理了理白裙,裙擺下露出的白皙小腿光潔如玉。
“吶~吃蘋果!”
她從口袋裏拿出了兩個散發著甜蜜芳香的蘋果,將其中一個遞給了蘇岑。
“謝謝。”
蘇岑接過蘋果咬了一口,道了謝。
“說謝謝就見外了,咱倆什麼關係嘛。”
夏夢小口啃着蘋果,嬌憨地笑着,嘴巴鼓鼓囊囊,像是倉鼠。
這年代的蘋果可不便宜,和肉一樣貴,但夏夢總是時不時地遞給他兩個橘子或者蘋果,有時甚至還有草莓,這是大城市裏的人才捨得吃的稀罕貨。
夏夢家雖然不是大城市裏的人,但在楠城這個小山城也算是比較闊的。
父母是文化人,很有修養,經常進大城市做生意,見識也比這個小山城裏的人廣。
“我們,是什麼關係?”
蘇岑猶豫了兩秒,忍不住問道。
夏夢皺着鼻子,略微思索了一番。
“包養與被包養的關係。”
蘇岑:“???”
其實這話也不假,蘇岑小時候餓肚子了,夏夢總會帶他來自己家吃飯。
夏夢有的零食,也會分給蘇岑一半。
這就是他私下被人叫小白臉的原因。
“喏,給!”
蘇岑將蘋果掰開,分了一半給身旁的紅髮男孩。
夏夢見狀,瞪大了水靈的眼睛,氣呼呼地鼓起了腮幫子。
“謝謝!”
紅髮男孩遲疑了片刻,還是伸手接過蘋果,咬了一口,很甜。
“老師,那個叫蘇岑的男孩子,很有可能是我們的同類呢。”
小黎走到了崔老師身邊,輕聲說道。
“嗯,你的感知沒有錯,那孩子和林汶雖然話不太多,但是沒有明顯的距離感。”
林汶是指那個紅髮的覺醒者,和蘇岑偶爾也會聊上兩句。
“你們的獵殺任務,順利嗎?”
“不太順利,昨晚讓它逃了,今天我們白天在鎮上搜尋了很久。”
“已經可以確認,它為了躲避我們的搜查,已經離開了鎮子。”
林汶輕聲說道。
“離開了”
蘇岑表示存疑,他明明還是能聽到萇鬼的聲音。
“我的同伴里有感知型的覺醒者,在偵查和搜尋氣味方面具有特殊的天賦,可以確認無誤,萇鬼已經從鎮上離開了。”
“但,也只是暫時離開。”
“你應該有聽到它的聲音吧”
林汶問道。
“嗯!”
蘇岑微微頷首。
“不止是覺醒者,魔物的意識也能夠影響物質世界,你現在聽到的聲音,是萇鬼的【精神侵擾】。”
“只要它還活着,這份精神上的干涉就不會消失。”
蘇岑聞言,不禁皺了皺眉。
難道說,萇鬼不死,他就要一輩子活在它帶來的陰影之中嗎?
一想到有個怪物無時無刻盯着自己,蘇岑就連覺都睡不好。
“那,你們可以確定,萇鬼現在的動向嗎?”
“基本可以確定,是在鎮子外面荒原北方的廢棄工廠里。”
“那裏也是萇鬼本來的棲息地。”
林汶並沒有吝惜這些情報。
“荒原上地勢複雜,我們需要勘測一番,收集更多信息,不能貿然前去。”
“但是,我們會儘快將它處理掉的。”
林汶對蘇岑說這些,其實也沒有別的想法。
大概只是想告訴他,萇鬼走遠了,今晚你可以安心睡覺。
可是,他不懂得說那些安慰的話語。
“謝謝!”
蘇岑微微一笑,能聽得出來他的關心。
林汶愣了愣,看着他臉上的笑容,又看了看聚集在一起看電影的人群,最後把視線放在手裏的蘋果上。
他又開始思考那個問題了。
他,真的不屬於人類嗎?
可是,他真的有些時候,還是想回到人群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