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高手相視

第三百七十九章 高手相視

湖衣姬凝視着劍聖,她的心暗暗哀傷、酸楚。

扶桑一代劍聖居然有這麼悲哀的痛處,她沒有想到劍神手裏拿着木劍是一種人,拿着殺人的劍又是另一種人。

月色明亮而渾圓,蒼穹下美麗如畫。

冷風掠過,片片落葉起舞,彷彿在舞動着自己的歡樂、喜悅,又彷彿在舞動着自己的哀傷、酸楚。

劍聖一動不動的站着,兩口劍似已死死定在大地上。

他痴痴凝視着眼前的一切,周圍極為混亂不堪,他的心是不是極為暴亂不已?

無生凝視着月色,“你有兩口劍,一口是自己的,另一口是劍神的?”

劍聖點點頭,嘴角肌肉忽然抽動,這無疑也是他的痛處。

他已痛的呼吸急促、不穩。

無生彷彿很明白這種事,深深嘆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現在並沒有握住殺人的劍,所以他現在還是道貌岸然的翩翩君子,並不是你所說的那樣。”

“所以我應該到處找他,將他帶在身邊。”

“是的,他現在實在應該呆在你身邊。”

劍聖臉頰上酸楚更濃,“我不敢再見他,那實在是個魔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他以前是魔王,現在並不是,他現在只是翩翩君子,你們可以好好相處,這也許會成為扶桑劍客之間的一代佳話。”

劍聖的手忽然握得更緊,面對無生,“我來這裏找你,你看到我是不是很吃驚?”

“是的。”

“你是不是以為我也是他們一夥的,來殺你的?”

“是的。”無生並不否認這一點,這個時候過來找他的人,豈非都是一樣,除了殺他,難道還有別的?“可我看出你並不是來殺我的。”

“你錯了。”劍聖忽然冷冷盯着無生,一雙眼角尖針般盯着無生軀體。

“哦?”

劍聖冷冷笑了笑,又接著說,“我過來也跟他們一樣,已收了上杉謙信的酬金,是來殺你的。”

無生的眸子忽然縮回,盯着、戳着劍聖的手,盯着、戳着劍聖的劍,一片落葉飄到劍鋒上,竟忽然化作兩截,又緩緩着落大地。

劍鋒上的寒意漸漸變得更加兇猛,許久許久過後,終於說出一句話,“你不像。”

劍聖吐出口氣,殺氣慢慢消失,劍光變的柔美而嬌艷,“你居然看得出來?”

“我當然看得出來,否則我豈非死了很多次了?”

劍聖笑了笑。

他的笑意竟變得柔美而溫和,一種朋友之間的那種柔美、溫和。

“你果然是槍神,並不是獃子。”

無生不語。

“你說說看,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你對這裏的地形、人員佈置都很清楚,說明你跟他們一夥的。”

“是的,這裏的一切本就是我佈置的,他們所有動作都經過我同意才做的。”

“可是你將他們殺了,也許一個都沒有逃走。”無生嘆息。

邊上的林木已倒下,遠方的林木依然矗立在月色下搖擺,彷彿是懼怕中的女人,輕顫、抽動着。

“我是將他們殺了,因為他們該殺,我看到他們用這種齷蹉的法子對付槍神,我就冒火。”

“你不守信,背信棄義?”無生盯着那兩口劍,又慢慢的說著,“那兩口劍以後的麻煩也許會很多很多。”

“你以為我會怕了他們?”劍聖冷冷笑了笑,笑意又變得說不出的森寒、殘忍。

這種笑意尋常人臉頰上是很難看得到的,也許只有在殺人無數,有殺人決心、殺人信心的人臉上才可以看到。

無論誰看到這樣的笑意,都會徹底相信他對殺人這種事,一定有很大的信心,一定有很大的勇氣,也不會有一絲厭倦、厭惡。

殺人對他來說,也許是一種快樂,他絕不會在殺人的時候想別的事,任何的事都休想令他改變對殺人的那種追求與熱愛。

他活着,也許就為了殺人。

無生活着,也是為了去殺人,不殺人,也沒法活着,但他們卻有明顯的不同。

劍聖殺人,他不挑人,無論什麼人,都會去殺,並不會去過問什麼身手,什麼背景、道德、情感。

在他眼裏,是人皆可殺。

無生卻不同,他殺人只是單單的決鬥,對決鬥的人極度、極端的挑,不是身手一流的人,絕不會去殺,就算是二流的人,都很難令他出手,令他難受的人,更不會殺。

所以在他眼裏,很少有人是該殺的。

兩個人同樣是殺人,對殺人的要求,殺人的思想,卻截然不同。

湖衣姬深深吐出口氣,他說的沒錯,這樣的人活着,也許只會令人懼怕,並不會去懼怕別人。

劍聖冷冷笑了笑,“我為什麼要守信,背信棄義又如何?”

無生不語。

他彷彿已說不出話了,他的話彷彿已被劍聖的話活活扼住,一個字也休想說得出來。

劍聖凝視着月色,冷冷的大笑着,“所以不但你錯了,他們也錯了。”

無生不語。

“你錯了,是因為你並未看出我事來幫你的。”劍聖忽然不笑了,臉頰上每一根皺紋里都充滿了憤怒、不信。“他們錯了,是因為並未看出我會反過頭殺他們,他們是大錯,你是小錯。”

無生承認,卻依然不語。

月色明亮而皎潔不已,大地上漸漸已飄起了霧,漸漸變得更濃。

劍聖靜靜凝視着無生,無生也靜靜凝視着劍聖。

他們就這樣靜靜的凝視着,他們的目光一刻也沒有移開過,他們彷彿也在彼此了解着對方。

他們之間,是不是也有種神秘而奇特的溝通方式?高手與高手之間的溝通,豈非都很真誓?豈非都很誠懇?

這種真誓與誠懇,豈非很容易令人感動?

湖衣姬已感動,已徹底被他們之間那種彼此了解與尊敬所感動。

世上本就很少會發生這種事,遇到的更少。

霧色更深,冷風變得蕭索而凄涼。

人影漸漸遠離,漸漸被霧色淹沒。

大地寂寞不已。

大地上的人心更加寂寞,無生凝視着劍聖慢慢離去的背影,岩石般臉頰上沒有一絲改變。

湖衣姬的心漸漸變得刺痛、酸苦,沒有改變,豈非就是更好的改變?

他們本就是一種人,一種殺人的人,無論殺的是什麼人,殺多少人,都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在剛剛已得到了解與尊敬。

兩口劍在霧色里徹底消失,了解與尊敬蕩然無存,這種寂寞與空虛又有多少人能體會到。

也許真的很少很少。

無生深深吐出口氣,就忽然倒在大地上,過度消耗內力,並不能令他得到好處,只能給他帶去災難與不幸。

有些人活着,也許就是為了災難與不幸活着,面對災難、不幸,他們並不能逃避,也無法逃避,因為這就是命運。

世人無法改變命運,命運卻可以改變世人。

湖衣姬捂住傷口,淚水飄零更多,也更急,卻偏偏無法給於幫助。

明亮的月色,朦朧、幽美、寂寞的大地。

湖衣姬咬牙蹲下,輕撫着無生的軀體,輕輕的說著,“你說過我沒事的。”

無生不語。

他的軀體也石像般在冰冷、堅硬的大地上滾動着,如果見過石像在地上痛苦掙扎、翻滾,就很容易想到他現在的樣子。

湖衣姬忽然握住無生的手,緊緊握住,“你還欠我一個願望,你說話一向很算話。”

“是的,我說話一向算話,我並不是劍聖。”

湖衣姬笑了笑,“你倒下一定很快就站起,是不是?”

“是的,我是槍神無生,並不是軟貨。”

湖衣姬笑的更加歡愉,“我相信你,你一定會站起來的。”

無生不語。

陰冷而堅硬的大地,寂寞而無助的槍神。

“你只是在休息,休息好了,就會站起來,是不是?”湖衣姬臉頰上痛苦、哀傷之色更濃。

無生不語。

他的軀體劇烈抽動、劇烈輕顫,冷汗沿着臉頰輕輕滑落。

霧色更加朦朧、神秘,冷風掠過,凄迷而幽怨不已。

湖衣姬靜靜凝視着無生,等着他起來。

他並未起來,軀體依然在抽動,不停的抽動。

遠方已有笑聲,冷酷、惡毒、尖銳。

湖衣姬激靈靈抖了抖,她的手劇烈顫抖,他的手卻溫暖而穩定。

無生輕輕喘息着,“你不必去怕他們,因為他們根本就殺不了你。”

湖衣姬點頭,勉強擠出笑意,手卻握得更緊,“我一點也不怕,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很好,你就應該這樣子。”無生努力喘息,努力掙扎,然後神奇般站了起來。

看到他站起,湖衣姬激動的淚水飄零更多,也更急。

多情的女人無論是痛苦也好,高興也好,豈非都容易生出淚水,就像是三月里的春雨,嘩啦啦的降臨大地,給大地帶去更多的春意與情感,令大地上的一切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那裏是什麼人?”湖衣姬凝視着遠方那片朦朧而神秘的林木間。

“你想去看看?”

湖衣姬搖頭,臉頰上飄起了懼怕之色。

“我們應該去看看,他們一定在那邊等我們。”

“什麼人?”湖衣姬看了看遠方,又用力甩了甩髮絲,“你想過去。”

無生點頭。

他掙扎着凝視着遠方,拉着湖衣姬慢慢的走了過去。

小徑上處處散落着殘破的屍骨、林木,冷風掠過,大地上落葉翩翩起舞,帶着血腥味飄向遠方。

經過暴亂的小徑,就看到了前方的林木,林木間跟更顯陰森而詭異。

湖衣姬捂住傷口,似已不行,她咬牙,垂下頭,輕輕低嘶着。

無生的手慢慢觸摸到她的背脊,然後軀體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在劇烈抖動着,軀體裏的內力再一次瘋狂湧出。

“你不該這麼對我,我們並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你又何必......。”

無生不語,額角冷汗豆大般沁出,滴滴從額角沁出。

遠方又傳來了冷笑。

湖衣姬的心已要碎了,“我們這樣子下去,誰都很難活着,面對這些殺手,我們現在豈非沒有一絲把握?”

“是的,我們本來就沒有把握能活着。”無生喘息着吐出一口鮮血,又接著說,“他們也沒有把握殺了我。”

湖衣姬不語。

她心裏雖然很懼怕,卻也對無生充滿了信心,因為無生已做出了很多人無法做到的事。

湖衣姬呼吸漸漸變得穩定,死亡又一次被驅趕而去。

危險與死亡已遠離,這本是一件歡愉的事,可是湖衣姬的心已劇烈絞痛。

無生石像般挺立着,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前方,彷彿要將前方的一切統統戳死在大地上。

他柔柔握住湖衣姬的手,“他們來了。”

湖衣姬點頭,目光落到遠方,他們果然來了,一口棺木緩緩在小徑上走了過來。

並不是木質棺木,而是透明的棺木,沒有蓋子。

湖衣姬咬牙,“是水晶棺木?”

“是的。”

“他們這是要送我們歸西?”

“是的,他們對我們到底還是不錯的。”

湖衣姬眼角不停跳動,這並不是一個好預兆,很多人在遇到災難的時候,都有這種徵兆。

她點點頭,“他們為什麼不出來?”

“他們來送棺木的,也是來殺人的,並不是給別人看的。”

“那你能看到他們在哪?”湖衣姬到處打量着。

林葉陰森、昏暗而詭異,沒有一絲光亮,月色被林葉死死遮住,似已無法照射出一絲光亮。

安安靜靜的小徑上幾片落葉起伏不定,顯得極為凄涼,極為蕭索。

沒有人影,也沒有鬼影。

水晶棺木在小徑上移動,就彷彿是木頭在水裏順流而動。

無生眸子盯着、戳着那口棺木,久久沒有說出話來,棺木安安靜靜停在他們邊上,安靜而沉穩,就像是一代絕世高手,矗立在他們跟前。

湖衣姬冷冷笑了笑,盯着無生,“他們是人?還是鬼?”

“他們不是人,也不是鬼。”

“那我們是什麼?”四處沒有人影,卻有了人聲。

這種聲音彷彿在左邊,又彷彿在右邊,又彷彿在前面,又彷彿在後面,又彷彿無處不在,到處都是。

奇異的聲音,湖衣姬冷冷笑了笑,“你們果然不是人,也不是鬼。”

“那我們是什麼?”

湖衣姬冷笑,“你們什麼都不是。”

一陣風掠過,一片落葉忽然變成兩截,緩緩着地,不再動彈。

湖衣姬出奇的盯着那片殘葉,她的心彷彿也像那片殘葉斷成兩截。

臉頰上更加蒼白而無力,她張開嘴,卻未能說出一句話。

無生嘆息,輕撫着湖衣姬的軀體,慢慢的說著,“他們是忍者,一群不要臉的忍者。”

湖衣姬想笑卻無力笑出,他的話有時真的很好笑,令自己好笑,令對手憤怒。

四處沒有聲音,只有冷風撞擊林葉的沙沙聲,還有一種極為憤怒的喘息聲。

這種喘息聲竟也是四處飄散着,就像是大地上漂浮的霧一樣,神秘而詭異。

“他們為什麼不出來殺我們?”湖衣姬已有點忍受不了了。

她並不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遇到危險、傷害,總是顯得極為緊張、極為驚慌、極為懼怕。

空空洞洞的眸子槍頭般盯着、戳着林木深處,又盯着、戳着這口棺木,慢慢說著,“他們非但不要臉,也很膽小。”

“他們很膽小?”

“是的。”無生眸子盯着、戳着地上的時候,顯得極為認真,不遠處那片空地上沒有人。

風吹過,總有一片葉子無法捲起,彷彿被死死壓住,被一種無形的壓力死死壓着。

湖衣姬也看到那片葉子,只是看了一眼,忽又掉過頭,不再看一眼。

葉子上當然是人,只有人才可以將那片葉子死死壓着。

“膽子小的人,並不是什麼壞事。”夜色里又傳來人聲。

“膽子小的人,殺人都很小心、謹慎,這樣子殺人很不舒服。”

“沒錯,是很不舒服,卻很容易活的長久點。”

“這樣子殺人,就像是小偷,暗無天日的活着,豈非很難過?”

“也許。”

“你們從裏面根本找不到一絲樂趣,也享受不到一絲快意、刺激,這樣子殺人豈非很不是滋味?”

“也許。”天地間傳來了嘆息聲。

這種嘆息,彷彿在替他們自己哀傷、痛楚,可是他們並沒有現出。

忍者的忍耐能力,本就令人無法理解,無法想像的。

如果他們的朋友、情人在刀鋒下就快要死了,可是他們依然能保持鎮定,這也許並不是誇張的事,忍耐是他們的天性,沒有找到最正確的時機、最正確的手法,他們是不會出手的。

就算是自己死在忍耐裏面,也不會暴露自己蹤跡。

“你們為什麼不出手殺我們?”湖衣姬忍不住說出一句話。

“還沒到時候。”

“你們還嫌這機會不夠好?”

“是的。”

“你們難道看不出我們已不行了,這個機會還不夠好?”

“是的。”

“那你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出手?”

“就在你們真正不行的那個時候出手,那樣子我們才有機會。”

“我們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

“遠遠沒有,你們還可以殺人,這並不是個很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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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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