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茅山奇人
蒼蒼竹林道,杳杳鐘聲傳。
荷笠帶高陽,青山獨歸遠。
句曲山下竹林蒼翠,景色秀美,常有遊人騷客慕名而來。
可在江湖上它的名氣卻遠不止於此,而他更為江湖人所熟知的則是另一個名字——茅山,一座有着“三宮五觀七十二茅庵”的道教聖地。
此刻,正有兩人慢悠悠地走在這一條看似荒廢已久的古道之上欣賞着句曲美景。
只見左側那人鬚髮皆白可面色卻極是紅潤,身前鬍鬚比之當年美髯公亦是不遑多讓,一身紫色道袍手提拂塵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境。想來他應當是這茅山上的道士了。
而相較之下右側那一身灰衣的人雖看似六十歲上下,面相上卻比那道人老了不少,只見他滿面笑意,笑時雖帶起了諸多褶皺,卻讓人看着極為舒服,仿若自家長輩一般溫暖,一雙眸子更像是看盡世間繁華歷經滄桑一般,深不可測。
“自太祖皇帝為茅山重修宮觀,開了一條大道,這小道可就荒了下來,至今也是有二百餘年了,當真是可惜了這沿途美景了。”
那道人接過話道,“孫居士此言差矣。”
“哦?為何?”
“若非二百年來此地無人經過,這沿途風景又豈會如這般秀美,況且千百年來滄海桑田,斗轉星移,何況是塵世間換條路呢?”
那孫姓老者心中知其言語所指,卻故作不明就裏,只是依舊和他說著沿途風景。
“道長所言甚是!”
二人邊走便談,一時手指路邊竹木信手拈花,一時又招來林間飛鳥幼獸駐足低語,宛若謫仙臨世間,令人好生嚮往。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襲來,驚的周邊鳥獸一鬨而散。那二位老者也不由得駐足而立,向前方望去,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但見塵土飛揚間一匹駿馬載着一名滿臉滿身泥垢的黑衣少年疾馳而出。
見那少年面色凝重,不時還向後方及兩側竹林間望去,神情頗為緊張。而在細看時發現那少年身前還坐着一個粉妝玉砌卻是雙目緊閉的女娃娃,而她左手臂處還隱隱有鮮血流出,染紅了身前所抱着的一個由黑色綢布包裹着的方形物件。
眼見飛馬即將越過二人,那少年卻是突然勒緊了馬韁,伴隨着駿馬一聲嘶鳴,那少年已然抱着女娃翻身下馬,旋即便衝著那灰袍道人大喊,“愚心道長救我兄妹性命!”
那道人也是一愣,定睛再看之下,來人可不就是方家兄妹嗎!他們怎地在此地?有怎地弄的如此狼狽?
愚心道人與那孫姓老者打扮皆是滿腹疑問,只是二人尚未發問,旋即便看見這對兄妹身後縱馬前來的七八名頭戴斗笠臉蒙黑巾背負長刀之人,這已然說明了眼前一切——追殺!
而方長客此時已是抱着妹妹躍到了愚心身邊,顧不得寒暄便直接開口,“道長,我攔住身後之人,您快看看樂兒傷勢如何。”
方長客此刻看到愚心道人這位茅山輩分最高的幾人之一,終是感到了幾分安心,臉色也是稍有好轉,只是看着昏迷的妹妹心中依舊是十分擔憂。
“方小友且放心,老道二人在此,保你兄妹無恙。”說著抱過方長客懷中女娃交給同行老者說道,“孫居士,這位小友還勞你幫她看看傷勢,老道可要招呼一下這幾位客人了。”
“自當如此。”
待那孫姓老者接過女娃,愚心道人身上氣勢陡然一變,一身寬大道袍無風自動,鬚髮皆揚,宛如仙人臨世一般。
隨着他一掌拍出,面前疾馳而來的四匹駿馬竟是被生生逼停了下來,掌力波及之餘激起滿天竹葉飛舞,伴着四匹駿馬的陣陣嘶鳴之聲紛紛揚揚灑落於兩方人馬之間。
這老道,好生強橫的內力!
饒是方長客早知愚心道人武學造詣極高也不由得大吃一驚,更遑論眼前這四人。
可這四人顯然也是心性過人之輩,只愣了片刻便回過神來,紛紛抽出背後長刀,擺出進攻之勢。
“不知前方是茅山哪位前輩高人,在下有禮了。”
“貧道愚心,敢問幾位來我茅山所為何事?”
那中間一人看來是這幾人之首了,見愚心問話便開口答道,“晚輩幾人此來別無惡意,只是那小子搶了我等要物,只要將它還來,我等即刻就走,還請前輩行個方便。”
那人想來也是發現這老道非他們所能力敵,便想着先以言語穩住,而後再圖他事。
“呵呵,笑話!這白狐乃是我兄妹二人所捉,與你等何干!況且你等悍然出手偷襲,招招狠辣,當真只是為搶一隻白狐嗎?”
聽那為首之人如此說辭,方長客登時大怒,抽出長劍就欲衝殺,卻被愚心攔了下。
“方小友且慢!”
說完轉頭看向那六人,“幾位,這兩位小友的秉性老道清楚,他們斷斷不是巧取豪奪之人,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還請幾位給老道個薄面,可否收起刀劍說清其中原委。”
此話言外之意便是說愚心相信方長客所言非虛,如若動手,他斷然不會坐視不理。
“如此說來道長定是要管此事了?”
那為首之人語氣也變得極為不善,言語中竟透露着幾分威脅之意。
“哈哈哈哈,小友說笑了,此事出在我茅山之上,老道作為茅山之人又豈能視而不見。”
愚心則是爽朗一笑,手中拂塵一甩,卻是不理其威脅之意。
“道長小心,他們共八人追來,此刻卻只有四人,另外四人定是隱在了暗處。”
方長客眼見要動手便出言提醒愚心,眼光缺看向了正在為方長樂療傷的老者身上,若是真的動起手來,他定是要護住妹妹周全。
可以愚心的功力早已覺察到兩側林間埋伏着的四人,可卻是絲毫不懼,只是淡淡說道,“無礙,老道自有分寸。”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之際,那左邊竹林卻是竄出一道黑影來到那為首之人馬前,二人耳語片刻,那為首者竟是猛地抬頭看向對面那名此刻正在為方長樂治傷的孫姓老者,眼神中閃爍不定,似是極為不解。
猶豫片刻后右手一擺,道,“撤!”
那幾人聞言立刻收刀入鞘,隨後一陣馬鳴蹄奔,那五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此地,只留下一地煙塵。
“林中的三位小友,還不肯離去嗎?”
愚心道人對着兩側空無一人的竹林說了一句,聲音帶着丹田氣息,回蕩在竹林之間,久久未散。正在方長客凝神望向竹林尋人之際,突見林間三道人影閃動,騰挪數下已然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哥”
聞言,方長客連忙看向妹妹,見她已經悠悠轉醒,當下心中再無他事,連忙向那孫姓老者深深施了一禮。
“前輩,舍妹她傷勢如何?”
那人連忙扶起方長客,道“方公子不必行此大禮,令妹此傷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休養個兩三日即可痊癒。”
聽聞此言,方長客心中大定,扶起妹妹欲要再拜時卻被愚心攔下。
“方小友自不必客氣,這位孫居士……嘶……”
愚心話未說完只覺鬍子被甚物猛地扯了一下,使他發出一聲痛呼,向下一看竟是一隻約二尺長的白狐!
也不知何時方長樂懷中所抱的白狐扯開了遮擋的黑布后竟又扯下了愚心的幾縷白須,隱隱間還發出低吼之聲,在籠中作張牙舞爪之勢,似是對身處牢籠之中極是憤怒。
看到這一幕,方長客與那孫姓老者皆是面面相覷,唯有方長樂卻是覺得好玩,哈哈笑了起來。
“樂兒,不得無禮,還不向道長賠罪。“
方長客趕忙制止了方長樂,接着他又躬身向愚心施禮說道,“道長,舍妹頑皮,這白狐又剛剛捕獲,尚未馴化,得罪之處,還請道長寬恕。”
“哈哈,無妨,無妨。”,說著又看向了那白狐,輕聲道,”如此靈物,倒是罕見。”
愚心看着籠中隱隱低吼的白狐,眼神之間也是頗為驚訝,而後竟直接伸出右手穿過籠間空距摸向白狐。
說來也怪,本是充滿攻擊意味的白狐在道長伸手之際卻並未發出攻擊,反倒是伸過腦袋任由他撫摸,而且看似感到極為舒服的樣子。
“這小狐極富靈性,日後……,”愚心道人似有后話卻並未再說,而是頗為認真的改口道,“你們可要好生待它。”
“道長放心,這是自然!”
…………
常州府方家
自羅若蘭出現,方知默與趙萬山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倒消減了許多,此刻三人又重回大廳坐了下來。
“趙大人,您為朝廷辛勞十數年,勞苦功高,此番來常州府又是千里迢迢,我夫妻二人對大人是仰慕久矣,今日略備薄禮還請大人笑納。”
羅若蘭話音剛落,一名藍衣灰發老者便帶着五名家丁魚貫而出,那五人手中還各自端着一隻蓋着紅布的托盤。
“大人請看!”
羅若蘭站起身來,緩步走到一位家丁跟前,伸出手來輕輕掀開紅布,一盤金燦燦的元寶便顯現了出來。
眼見這數百兩黃金擺在眼前,趙萬山如何能不心動!雖說他位居錦衣衛指揮僉事,可這終究不過一個正四品官位,一年俸祿着實少的可憐,何況他趙萬山本就不是個廉潔剛正之人。
只是他也清楚這錢可不好拿,有金子拿自然是好,但也要有命去花!
“方夫人,我等錦衣衛為聖上辦差,自是深感天恩浩蕩,何來辛勞一說?”
“大人所言極是,如此忠肝義膽,實在是令人欽佩,只是大人來此我夫妻定要一盡地主之誼,一番心意,大人一定要笑納。”
見他如此說辭,羅若蘭當下心中鄙夷,當真是冠冕堂皇之輩,只是面上仍舊如常。
而坐於廳前的方知默卻早已心急如焚,此前趙萬山言語間涉及一雙兒女,又飽含威脅之意,更令他心急的是,他兄妹二人竟不知何時已然偷溜出府,現在仍是不知所蹤。此刻方知默只恨不得一槍挑了眼前這胖子,哪裏還能坐的住!
而就在趙萬山欲再次推辭之際,站在門外的一名錦衣衛卻徑直來到趙萬山跟前低聲耳語了起來。而趙萬山則越聽越是皺眉,待他說完,也早沒了先前那泰然自若的樣子,面色陰晴不定任誰也猜不出此刻他心裏在盤算些什麼。
良久……
“既如此,本使只好卻之不恭了。至於姜家長女,本使三日後再來,屆時還請方家主連同貴公子隨本使一同前往西安府!”此刻趙萬山臉上亦是恢復了一貫的笑意。
“這是自然,為國除賊,我等江湖兒女義不容辭。只是犬子尚幼,此行他就不必去了吧?”
聽聞此言,方知默也是鬆了一口氣,卻不知他要帶上方長客意欲何為。
“有志不在年少,令郎少年英才,此次剿賊若能立下大功不僅能在江湖中揚名立萬你方家主臉上也有光不是?”
其實趙萬山也並不知指揮使為何要指名要這方家小子一同前來,當下只得以言語搪塞不再多做做解釋。
“本使叨擾多時且尚有公務在身,這便告退了。”
說著沖二人抱了一拳,起身就要離開。方知默仍欲說話卻被羅若蘭攔住。
“如此便不留大人了。”
羅若蘭回了一禮,接着又說道“寧伯,差人將這些放到大人的車馬上。”
“是,夫人。”
方才那藍袍灰發老者應了一聲。
待趙萬山離開方家約莫三里左右行至一片樹林之時,他所乘馬車之外一名頭戴斗笠背負長刀之人此刻正單膝跪地,趙萬山則掀開轎簾慢悠悠的品着茶水。
“大人,我等十二人奉命在茅山攔截方家兒女,打傷了方家之女方長樂,只是那方長客武藝着實不凡,我等四死五傷,有辱大人之命,還請大人降罪。”
這人正是在句曲山追擊方長客二人的為首者。只是現在他言語間竟微微有些顫抖,這趙萬山的手段他可是清楚,但凡辦事出了差錯,輕則骨斷筋折,重則生不如死!
“哦?不過一個十七歲的娃娃,再厲害又能翻起多大兒浪花?你們十二人還拿不下他?當真是廢物!”
趙萬山言語間透露着絲絲殺氣,此前敗於方知默之手已使他不悅,如今手下人又被他兒子所傷,當真是令人惱怒!
“說吧,帝師來此又是所為何事?”
趙萬山喝下一口茶勉強壓下心頭怒氣,再次開口問道。
“稟大人,經查,孫大人早於六日前來了此地,一直住在茅山不曾外出。他與茅山愚心道人乃是多年摯友,此次前來只是看望老友,並無他意。”
那斗笠人仍舊跪在車外,小心翼翼的回著話。
“並無他意,還是你們辦事不力?”
此言一出,那黑衣人竟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屬下辦事不力,還請大人責罰!”
“行了,滾!”
趙萬山一揮手,那人退下,又換了另一人俯身前來。
但見那人身材高挑卻是頗為瘦削,一雙眼睛極為深邃,彷彿是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看一眼便能讓人迷失在地獄之中。
“你立刻返回方家,暗中盯着那個叫姜幼清的丫頭,切莫讓她溜了。”
“是”
話音剛落那道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四下再看之際卻也尋不得半點蹤跡,好似他從未出現過一樣。這身輕功造詣當真是恐怖如斯!
趙萬山再一揮手,車隊繼續向驛站前行,一路只有馬車吱呀作響,除此外再無他響。
然而趙萬山此刻的內心卻極不平靜,“早聞帝師與姜、方兩家交好,此時前來常州府,莫不是要攔我拿人?若真是此,此行怕是麻煩了!”
而再想到指揮使駱養性交代的任務,饒是趙萬山這等陰狠之人也是不由得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