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忽如一夜陰謀來(三)
若是可以選擇，林石會不會再回到這個時代，他已經不清楚了。儘管在這裏，他做出了許多事情，也實現了一些願望，可是看看身後路，在看看身前即將要走的路，林石不禁有些惘然。
上輩子，他是個平凡的小人物，這輩子，也比較名不見傳。作為一個有擔有當的男人，他忽然有些迷茫，儘管有理想做支持，可還是會覺得這一路走的太艱辛。
1925年秋，林石剛主持完漫畫的新一期發行，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自去年夏天起，他的產業受到了不少騷擾，在幾起事件之後，林石終於確定了是有人在針對自己。可是這個人，或者是這批人，只是小打小鬧，並沒有什麼實際的大動作，讓人覺得煩，但是又不能通過這些小事抓住他們的把柄。
直到這天，宋子文的到來。
宋子文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在國內從政。林石看着坐在自己屋子門前的宋子文，有些訝然，他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呢？
“我想讓林先生將幼妹交回我們撫養，小妹今年已經有十六歲了，是時候回歸宋家了，這些年來的打擾，真是抱歉。”
“我不回去，我要跟師父在一起。”宋易齡搶着說道。
“為什麼不肯回去？上次你三姐結婚你也沒回去，你姓宋。易齡！”宋子文眉頭皺了皺，臉色變得陰暗了不少。
“我不想回去。家裏沒什麼好看的。你們都不要我，只有爹要我，只有師父要我，現在爹不在了，我就要留在師父身邊。”
“易齡，瞎說什麼。我是你親哥哥，怎麼會不要你。”
宋易齡腦袋一偏。清水一樣純凈地眸子盯着宋子文看看，說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要回去就是了。”說完蹬蹬的上樓去了，留下尷尬的林石。
他雖然是宋易齡的師父，可是宋易齡如今年紀已經不小了，還住在這裏，是有點說不過去。如今宋家來人，也是於情於理。只是和宋易齡處的久了，師徒間這份情誼，讓他捨不得離開宋易齡，眼睜睜看着當初喜歡揪着自己衣角撒嬌的小女孩長成窈窕淑女，如今再親手送她走，林石不忍，也割捨不下。
林石不好說什麼。只好和宋子文大眼瞪小眼，宋子文看出林石不想讓宋易齡走，於是搖搖頭道：“算了，林先生想一想吧，我這段日子住在這附近，等你有了答案。我再來找你。”
林石上了樓，宋易齡巴巴的看着他，道：“師父，你要趕易齡走么？”
林石摸摸宋易齡那頭烏絲，嘆道：“師父不想你走啊！”林石看着眼前出落地亭亭玉立的宋易齡，如今她已經眉目如畫，她地美麗，不是那種炫目的美，是一種純善可人的美麗，十分吸引人。她的美。猶在她的三位姐姐之上。而且難得小小年紀，聰慧成熟。根本不似這個年紀能有的。
“那就好，師父不願意讓我走，我也不想走，那我就一直住下來好了。對啦，師父，我們老師說了，我可以跳級去參加大學招生考試，若是我考上了，哥哥就更加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大學考試不是春天才開始么？”林石有些納悶。
“不是啦，我參加地這個，是特殊招生。從冬天就開始，比普通的考試要嚴苛的多，一輪輪刷人下來，能撐到最後的，不到千分之一。我們老師說我足夠優秀，應該能夠通過。”
林石嗯了一聲，宋易齡以這種方式留下來，倒是不錯的選擇，宋子文不可能不讓宋易齡留在美國讀書。而宋易齡自然是要在這裏的學校報考的，那麼她就有了足夠的理由留下來。
宋子文第二次來，聽了師徒兩個地說法，也沒奈何，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林石和宋易齡兩眼，張了張嘴，最後道：“易齡，那我走了。我畢竟是你親哥哥。下次我來接你的時候，你或者就會答應我了。
送走了宋子文，林石沒有注意他後面的話，第二日，就聽到了黃氏的人漫畫降價促銷的消息。風魂工作室地漫畫，一本一美元，是慣例了。而這次黃氏的人瘋了一樣，一本只賣四十美分。漫畫儘管屬於暴利行業，可是這樣賣下來，黃氏也幾乎是在賠本的。
四十美分的漫畫，xian起了一股狂賣熱潮。漫畫這東西，本來就是消遣的東西，不會有很多人將它視若真正的興趣，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價格低廉的漫畫購買。
林石接到這個消息，恨得牙痒痒的。若是跟黃氏打價格戰，那麼漫畫的價格只會越來越低，形成一種惡性循環，讓整個漫畫界都受損，可是不這樣，風魂剛出的新一期漫畫就會收到不小地影響。
沈瑤瑤跟林石地想法相通，兩人正在緊急商量對策，就有人找上門來。來的是十幾家漫畫工作室地代表。
這些漫畫工作室，都是美國本土的工作室。每一樣行業都會有聚集地，就像荷里活是電影聚集地，風魂所在的科林鎮，則是漫畫的聚集地。
一般的漫畫工作室，都會在科林鎮租下房子作為根據地，而科林鎮的所有土地產權，都是風魂的。這也是當初讓沈瑤瑤和強森大為不解的地方，為什麼開辦一個工作室，要買下整整一個沒人要的廢棄小鎮和其周邊的土地，後來kao租房賣地的大賺，證明了林石的眼光完全沒有錯。
這些工作室，都是在科林鎮安家的本土工作室地負責人。看着這十幾個外國人。林石知道了他們的目的，也不站起身來迎接，只是很無奈的攤攤手，示意他們坐下。
這場價格戰，其實風魂受到的打擊不是太大，因為風魂每一期的出版時間都是固定的，基本所有喜歡看漫畫地人都翹首以待這些日子。一開始發行。底下那些營銷商就來提貨，下面也流水價的賣出去。根本沒有太多停滯。只是後續賣地發行會受到很大影響，整體銷量會降低三分之一。但是風魂工作室主要的賺錢方式不是kao着漫畫，而是kao着周邊產品。
但是對於其他的漫畫工作室，他們所受到的打擊就不是一點半點了。這次價格戰不單影響到他們現有漫畫的發行，而且還影響到他們長遠的利益。
若是這次風魂也降價，那麼以後漫畫價格會經久不升，他們這些kao着漫畫吃飯的人。將會舉步維艱，甚至破產。教他們如何不急。
“林老闆，這次地事情很惡劣，若是你不出面管管，那麼我們以後就很難生存了。而且這件事情，專挑着林老闆出版的時間來做，恐怕受害最多的是林老闆吧。”
“這件事情，我也在想。”林石覺得壓力十分大。如今的漫畫業界，他就是龍頭老大，他說什麼，做什麼，不僅僅要對得起風魂，還要對得起漫畫界。或者別的行業壟斷能夠賺大錢。可是漫畫這樣跟藝術和靈感有關的行業，壟斷等於死亡。
看着林石頹廢的樣子，那幾名負責人心中暗暗吃驚，這次的事情看起來真是不小，眼前這個總是淡定從容地中國人，居然也會為難成這樣子。上帝保佑，一定不要出什麼大事情，十幾個外國人都在心中這麼說。
“你們在美國，可有什麼比較精明的眼線？或者是認識什麼比較出色的偵探？”林石想了想，問道。
“私家偵探我認識不少。”有位負責人小心翼翼開了口。一邊偷眼觀察着林石的眼色。心中暗自嘀咕，難道林石不是因為漫畫的事情憂心。而是因為他那位漂亮夫人？要不然請偵探做什麼，偵探最擅長的事情，可是捉jian在床。
“他追蹤地本事怎麼樣？有沒有能夠從蛛絲馬跡里看出真相的本事？”林石繼續問。
“是的，他非常的出名，只要有一點線索，甚至我們覺得不是線索的線索，他都能從中推測出事實來，然後一一驗證它，事實證明，他說的都是對的。”這名負責人心中懷疑更勝。
“好了，就是他了。能請你帶我去見見他么？我想請他調查下黃氏，黃氏這次有問題，他們的資金容不起他們這樣傾銷，幕後必定有人。”林石很滿意，若是那個人說的是真的，這個偵探可不就是現代福爾摩斯么。
“好地，我這就領你去。”
兩人去找了偵探，這個偵探長地其貌不揚，放人堆里覺得認不出來，普通至極，但是林石知道人不可貌相，交代了偵探儘早查出來黃氏最近和誰走的親密，並且留下一堆訂金后，林石回去家中。
請了偵探第三日，消息就傳了回來，黃氏最近跟一個住在某高級旅館裏地中國男人來往密切，而且經過查實，這個男人多次轉賬給黃氏，數額巨大，而且不是生意上的來往。
看着紙上的旅館名字，林石直覺得血往頭上涌，這個旅館的名字，林石几天前還聽說過，某人就住在裏面。若是這個世界沒有瘋掉的話，那麼這件事的幕後人就是他了。
林石苦笑着把這張紙糅成一團，窩在手中，想要把它扔進垃圾桶，抬起手，又放下了，重新將紙展開，深深吸口氣，告訴自己，要相信奇迹的存在，若是那家旅館裏還住着別的中國人，他就一定會等到下一份報道回來才下定論。
家人並不知道這件事情，只有沈瑤瑤知道請了偵探，可是這份報告是直接交到林石手上的，這樣的結果，林石也不想讓她知道，免得她心中起了不好的心思。
林石馬上出門去那家旅館查證，剛叫了司機。司機就道：“林先生，等會兒宋小姐放學，車子若是你用了，就沒法接她了。”
林石苦笑一聲，腦海里現出宋易齡那貌似純善的臉孔，嘆口氣道：“知道了，還是你等會兒去接她吧。”這裏離那個旅館不是很遠。步行大概二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到達。可若是宋易齡知道了，依照她地脾氣手段。做出來的事情，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當初她十歲左右的年紀，就能夠和林石一起殺人，如今年紀大了點，手段自然更勝從前。
到了旅館，林石在前台裝作找人一樣問道：“請問一下，我有個朋友。也是中國人，住在這裏，你能告訴我他住在哪間房么？”
“中國人啊！”小姐笑着翻開住房記錄卡，林石心中忐忑，暗自祈禱道：千萬不要是他，千萬不要是他。
這祈禱還沒有在心中過完，小姐繼續笑道：“我記得中國人只有這位先生一個呢！我果真沒有記錯。”
林石這下聽得受不住了，直覺得五雷轟頂一般。這位小姐接着的話他都沒有聽到。心中甚至隱隱生了一個念頭：宋子文啊宋子文。你為什麼不撿個中國人多的地方住呢？好讓我心中多寬慰幾日。
失魂落魄的辭別了這位小姐，林石回到家中，抱着腦袋苦惱，這件事情已經隱隱水落石出，所有地一切，都是宋家在後操縱的。只是宋家為什麼這麼做。林石想不通。
從一開始，黃氏這樣地小工作室能夠來到美國生根，還高薪在風魂挖人，應該就是在宋家的支持下，畢竟依照黃氏在國內攀上的那個小軍閥，在國內或者能搞小風浪，但是國外還是不行的，只有宋家這樣有背景的家族才可以。
林石思量半日，終於還是決定好好的找宋子文談談，再次來到了那家旅館。宋子文卻不在。林石在大廳里守了好半天，宋子文才回來。看着他那客客氣氣的面孔，林石心中只是困惑，自己和宋家好似沒有什麼過節，以前還有舊，為什麼宋子文要和自己作對。
若是強森在這裏，一定會告訴林石一個答案，那就是利益地衝突。宋家的產業，現在主要就是從南洋的工廠里來，雖然林石的廠子產的是炸藥，而宋家產的是矽橡膠，表面上好似沒什麼衝突，可是實際上卻存在不少矛盾，兩個廠子之間的衝突總是很多，強森上次沒有詳細告訴宋家找人對付廠子的事，也是因為宋家經常跟炸藥工廠有糾紛，這只是所有糾紛里小小地一部分。
何況，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宋子文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合格的商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有一條金標準，那就是賺錢。林石也不是個合格的商人，因為研究室總是在賠錢。宋子文也在賠錢，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宋家還是和以前一樣風光，而且宋子文從政一帆風順，好似宋家地榮華又多了些，可實際情況是，宋子文主持下的宋家，銀根已經大不如從前寬敞。
宋子文的第二個失敗之處，就在於他歸結的自己失敗的原因，是林石。或者，是他的假想敵林石。林石不知道宋子文在沒見過他的時候，就已經對他耿耿於懷了，宋耀如在宋子文面前對林石的褒揚，讓宋子文十分不悅，覺得父親小題大做。後來再接觸，就是宋耀如的喪禮上，宋易齡悲痛中除了林石誰也不理，讓他心中更加不悅。
不得不說，林石這個突兀的冒進宋家地人，讓宋子文不爽到了極點，他是個家族觀念很重地人，宋家的人基本都這樣，除了一個怪胎宋易齡。這幾年在林石地教導下，宋易齡更加沒有把自己看成是宋家人。
“宋兄！我有很重要的話跟你講。”
“說吧。”宋子文笑笑，和林石在大廳找了張桌子坐下。
“黃氏的傾銷，和你有關吧。”林石很直接，他想不出有和宋子文溫情脈脈的必要。
宋子文嘴巴歪了歪，有些震驚，還有點尷尬和憤怒，那是人被揭穿時常有的表情。林石看見他這樣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地猜測是正確的。不由得很是納悶，歷史上鼎鼎有名的四大家之一的家主，為什麼要對付自己？這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宋子文惱羞成怒，也顧不上辯解，一拍桌子，道：“你怎麼可以血口噴人。”
“我有你轉賬給黃氏的證據，你好好說一說。到底是為什麼吧。”林石平靜的看着他:“若是你的理由充分，我或者能接受也不說定。”
林石看着暴怒中地宋子文。心中大涼，不知道說什麼好。真正的歷史人物來到你面前，極有可能不如書冊中記載地那麼優秀，他們也是凡人，或者還有着不小的毛病。
“我沒有！”
“你有！”林石的平靜和宋子文的暴怒成了鮮明的對比。“說起來我是易齡的師父，還算是你長輩，若是你真的有苦衷。我可以選擇原諒你。畢竟宋家與我有舊。當然了，你要是一定咬着不放，我也奈何不了你。”
“我沒有！”
不管林石再說什麼，宋子文都是這一句話。他漲紅地臉，早已經出賣了事實。而且若不出林石所料，宋子文被揭穿以後，一定沒有臉再呆在美國。
林石苦惱中回到了家中，此事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只是告訴其他漫畫工作室的人，不要想着降價的事情了，黃氏撐不了多久。
往美國發了一通電報，林石將事情始末告訴了強森和楚蘭聲，畢竟宋子文要對付的是他，在南洋的產業不能不防備。
且不出林石所料。宋子文灰溜溜的回了國內，據偵探說的，給黃氏的匯款也停止了。
但是黃氏沒有倒。薄利多銷，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真諦。林石在這件事情里獲得地唯一好處，是迪斯尼的回歸。看着這個臉上帶着愧疚和憤怒的男人，林石只說了一句歡迎。他沒想到，當初挖走迪斯尼的是黃氏，逼走迪斯尼的也是黃氏。
“我本來以為到了那邊就能夠畫自己的漫畫，想不到更加不自由。”迪斯尼嘆氣。
林石能夠猜到緣由，黃氏現在打得已經是數量牌和價格牌了。而不是數量戰和價格戰。其他地漫畫工作室都沒有降價。還是照着原來的賣，黃氏則是咬着牙出了一批又一批。畫的內容自然也和它的價格有一拼，這些製作低劣的漫畫，被報紙評論為無味的乾草，建議讀者們寧肯買其他工作室一美元的漫畫，也不要拿這一美元買兩本黃氏的漫畫還剩下十美分。
漫畫自此分了檔次，即普通漫畫和黃氏漫畫。有些尖酸的評論家甚至說道：“黃氏漫畫還是有好處的，我們放一本在廁所里代替平時看地書，就不會有人看起書來忘記時間不起來，而且忘了帶草紙地話，還能廢物利用。”
宋子文接下來什麼舉動都沒有了，這件事情被林石很好的保密起來，除了強森和楚蘭聲，他沒有再告訴任何人，包括沈瑤瑤。沈瑤瑤不單單是負責人，還是他地女人，她知道了宋家對自己不利后，恐怕會對宋易齡有些許不悅，到時候鬧出什麼矛盾來，不是好解決的。沈瑤瑤是個好老婆，正是因為如此，林石在這件事情上才對她不放心。
轉瞬半年又過去了，本來擬定半年畫完的建築圖稿，居然畫了整整一年半，而且還是不完全版本的。林石看到那大堆的圖紙時，也十分的驚異。這些圖紙，並不是梁思成一個人的作品，而是結合了梁思成所有同學乃至老師的結晶。
當初林石告訴梁思成的要求，是讓他畫出一個理想中的大學伊甸園，畫出世界頂級的象牙塔，不僅要美麗，還要實用。
梁思成交上來的手稿，沒有讓林石失望。當他展開梁思成的那份手稿時，被深深的震撼了，即使只是手稿，林石也能看出這些建築的美麗雄偉。
“滿意否？”梁思成帶着笑意看林石。林石點點頭，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或者這輩子的梁思成，不用再那麼煞費苦心的去研究中國古建築，就可以被人稱作是大家，畢竟這份圖紙的高超已經達到了震撼人的地步。
“其實我還要謝謝林兄給我這個機會，若是沒有你，我怎麼能夠將自己對於大學的理想畫出來，那種種羅曼蒂克的想法，本來只應該是我們年輕人夢中的幻想，現在卻真的變成了圖紙。”
“梁兄！”林石很真摯的看着梁思成，說道：“再過不到五年，我一定建好這座大學，到時候請你這個設計者去做老師，你去么？”
“去，為什麼不去。不僅僅我去，徽因也會去。”梁思成的眼睛熠熠生輝。
“好，我們一言為定，到時候大學開辦之日，就是我們重逢之日。”
“此言差矣，之前我們也是有機會見面的。”梁思成呵呵一笑。已經快要從大學畢業的梁思成，身上多了許多沉穩的東西，以前的青澀不見了，讓林石對他心生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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