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困龍潭

第二章 入困龍潭

自困龍潭回道腌臢小院已近子時,平日這個時辰正是瀟湘館中熱鬧的時候,今天小廝們不用再熬夜忙碌,但多年作息又怎會輕易改變,沈虞生洗漱睡下之時,院中幾人還在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

別看這些小廝沒讀過書,可都是些在前院摸爬滾打的角色,要論見識,常人還不及他們,不過這群人聚在一起可從來不會談論家國之事,還不到年紀。更多的時候就如現在一般,意Yin着館中的鶯花們,時不時發出猥瑣的笑聲。

「哎,要是能和何笑笑睡一晚就好了,我馬上死了都樂意。」何笑笑生的勾人,是這些小廝惡的重點想像對象。

另有一小廝嗤笑道:「就你那條爛命能值幾個錢?稱斤賣還不如豬肉貴,要我說,別講什麼睡一晚,能偷到何笑笑的肚兜我都死而無憾!」

腌臢小院傳出大笑聲,此話倒也沒錯,三教九流,妓地位最為低下,他們這些小廝更是連妓都不如,館中最便宜的鶯花還可以勒緊褲腰帶當一回入幕之賓,四院花魁就只能早點埋頭大睡,看能不能夢中相見。

沈虞生因為受到特別待遇,所以跟小廝領事關係都不太好,以前倒有一個名叫鍾賢的小廝跟他關係不錯,人也生的伶俐,不過眼看要當上管事的時候被一個穿着華貴的男子買走了,之後就了無音訊。

鍾賢跟其餘小廝不同,不好去出手闊綽的俠客身邊,反而經常伺候在白帝城那群窮酸書生旁,沈虞生曾恰巧看到,那群窮酸書生在酒桌上高談闊論,鍾賢提着酒壺站在一旁,眼中有光。

只不過一切也是過往,也不知鍾賢這小子近來可好?

以他的聰明勁,想來會在貴公子府中混得不錯。沈虞生雙手做枕,閉眼微笑,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醒來時,太陽剛好東升,本懶散成性,最喜偷女干耍滑的院中小廝居然已全部清洗完畢,還換上了乾淨的新袍子,沈虞生察覺異樣,看來這次來的軍爺,身份有些古怪啊,不過他只是後院小廝,這些都跟他沒什麼關係。

本來他是這麼想的。

「生兒,你在後院洗了幾年的魚鰾,也該去前院候着了。」杜媽媽破天荒的說道,還留給了沈虞生一套新服,他翻開一看,竟是坊中定製。

沈虞生神色意味不明,將新服接過,恭敬道:「謝杜媽媽。」

換上新服,沈虞生來到院中僅有的一塊碎鏡前。

人靠衣裝馬靠鞍這句話當真沒錯,現在的沈虞生完全就像一個來瀟湘館尋花問柳的紈絝公子。

「唉。」有新衣服穿固然可喜,只是自剛才開始沈虞生一直心悸,今日軍爺來館中作樂,想來不會簡單結束。

但這又跟他一個魚鰾小廝有甚關係?天塌了都有高個子頂着,他只要約束好自己就行。

前院之中零星有幾個客人,都是瀟湘館常客,大概是昨天閉關一天想念得緊,這才早早來館中報道,看到沈虞生,幾人面露疑色。他們可不記得白帝城有長得這麼好看的公子哥?莫不是外州來的公子。

與身邊的小廝打探一番,才知曉原來這貌美少年就是他們賭局的主人公,沈虞生,眾人唏噓,聞名不如見面,要是自己能像這少年般生的好看,想來也會有不少女子自薦枕席。

沈虞生呆站在酒櫃之前無所事事,館中大小事物早有分配,他是多餘的那一個,只是他甚覺奇怪,館中客人老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羨慕的眼神,對於這些勾欄老手,花費千金與花魁共度一晚遠不如分文不花跟尋常內人睡上一覺來的有滿足感,這才有了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的老話。

勾欄老手們的想法沈虞生不得而知,就算知道了也難以理解,瀟湘館中鶯花在他看來根本就是洪荒野獸,避之不及,晚上起夜洗褻褲影響長身體,他還只是個未曾束髮的孩子。

館中客人漸漸變多,只剩下最靠近瀟湘閣戲台的兩間雅間,近一刻鐘,杜媽媽忙前忙后數次,沈虞生估摸着應該是那群軍爺要來了。

果不其然,門外傳來馬匹嘶鳴聲,接着是兵甲刀劍響聲,杜媽媽喜出望外,忙對後院招手道:「姑娘們,快出來接客!」

早已候在後院的鶯花飄然而出,靜心打理過的衣裳與妝容無不展現眾女心機,要不哪奉旨填詞的柳三傘怎會多次在教坊司中說勾欄中的勾心鬥角不比皇宮後院差。

館中眾人皆看向這群貴客,不出沈虞生所料,只是六人的隊伍,雖風塵僕僕,卻裝備整齊,看來不是逃兵,應是回白帝州報喜的隊伍。

「這就是白帝城第一的勾欄?不如教坊司遠甚!」領頭的男子腰間配有十夫長的令牌,看來就是這六人軍卒的領頭。

沈虞生本覺得古怪,按常理不過小小十夫長,杜媽媽不該如此重視,但是看到男子的那一刻,沈虞生就明白了,這男子不是普通兵卒。

館中領事常說,業分三教九流,人亦分三六九等,勾欄中伺候人,最要記住察言觀色,阿諛奉承,見人下菜,所以想入前院第一件事就是懂得看人,下三流的人胸無底氣,行事猥瑣,中三流的人喜聽奉承,最好伺候,至於上三流,只要坐在那,便是鶴立雞群,氣勢無二。只是伺候這上三流的人,最好閉口不言,少說少錯,以免招惹殺生之禍。這男子便是那上有的上三流人物,其勢如劍,鋒芒畢露。

杜媽媽扭動着腰肢來到男子身邊,胸前肥鴿與男子手臂若即若離,以扇遮面,嬌笑道:「小州牧見多識廣,我這裝潢確實不如龍淵教坊司,不過這姑娘可不會比那的差,來,讓我帶小州牧去雅間。」

杜媽媽也曾是龍淵勾欄頭牌,如今徐娘半老,卻獨具韻味,小州牧趁機摟住杜媽媽腰肢揉捏一番,鼻尖也貼近杜媽媽鬢邊猛嗅一下,調笑道:「比起小州牧,我更喜歡別人叫我十夫長。」

杜媽媽閉門多年,平日那些浪蕩之徒最多也就嘴上花花,現在小州牧如此輕薄舉動讓她有些許吃不消,眼中竟有了春色一片。

「先上雅間吧,十夫長大人。」杜媽媽聲色微顫。

小州牧哈哈大笑,招呼着身後兵卒上了雅間,身後數名鶯花跟隨,房間中很快發出男子調戲聲,女子嬌笑求饒聲,好不熱鬧。

沈虞生收回目光,沒想到來人居然是白帝州州牧獨子,看那模樣應該是州牧想辦法讓其進入軍中混取軍功,這一隊大概都是些白帝州的膏粱子弟,身上都沒有殺氣,不像兵卒。

沈虞生曾在館中遠遠看過一位軍功不菲的驍騎將軍,穿着如同富貴老翁,但眼神似刀,動輒之間殺氣騰騰,嚇得身旁的鶯花都不敢多語,夾菜的手都是顫抖的。

「這小州牧也不像雛,為何以前沒在瀟湘館中見過?」館中客人開始攀談起來,那些官家的事在這勾欄之中也是一道佐酒小菜。

一位富商知曉些許內幕,抿一口酒解釋道:「這小州牧本在城中私宅圈養家妓、孌童無數,供城中紈絝子弟享樂,糜亂至極,前些日子州牧一怒之下將小州牧私宅收回,小州牧也沒了消息。現在看來,小州牧是被扔到軍中歷練去了。」

沈虞生在酒櫃旁聽得真切,這小州牧真乃白帝州一等一的紈絝子弟,欺男霸女之事信手拈來,以前只在私宅玩樂,或還救了瀟湘館中鶯花性命。

只盼今日能安穩度過才好,沈虞生心中想道。

小州牧一行人在雅間之中沒有出來過,姑娘倒是換了一批又一批,那杜媽媽倒成了雅間裏的常青樹,進去以後也未曾出來。四院花魁也沒有出現,想來是最後的壓軸重要戲。

果不其然,晚飯過後,洛青衣抱琴而出,滿堂喝彩,文人騷客更是瘋狂,這位被柳三變賜名的憐人在他們看來就是勾欄風雅的代名詞。

洛青衣琴技出彩,所奏乃是當世出名的梅花三弄,沈虞生沒有學過音律,卻也聽得痴醉,一曲撫畢,洛青衣起身收琴,就要回自己的春院中去,毫不拖泥帶水,沒有一點想去雅間結交小州牧的意思。

台下書生更為痴狂,好像看到了夢中神女。

啪,啪,啪。

雅間中傳來鼓掌聲,本來嘈雜的瀟湘館瞬間安靜下來,小州牧推門而出,對着洛青衣挽留道:「姑娘琴藝無雙,在下亦懂些許音律,知音難覓,不如今晚我們徹夜相談?」

眾人嘩然,誰都知道洛青衣乃是清倌人。

洛青衣眼底顯露厭惡之色,但掩飾極好,推辭道:「小女無甚才華,公子抬舉小女,這般垂像要將沈虞生看得更加仔細。

沈虞生沒有理睬,先對洛青衣說道:「你先回去。」

洛青衣也不敢久待,抱着琴跑回後院,小州牧也不着急,頗有興趣的看着沈虞生,最後感嘆道:「杜媽媽誠不欺我。」

還未到瀟湘館,就聽杜媽媽說館中有一俊美少年,比起女子不遑多讓,小州牧只當是個笑話,近幾年來他見過孌童無數,但從未有能入其法眼的,在他想來,勾欄之地,這群賤妓又能有什麼見識,可如今看到了沈虞生本人,他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從未嘗試過孌童的他今日邪火翻滾。

「我答應你放了洛姑娘,那你是不是該賠我一個?不然我一大老爺們在勾欄一人獨眠,說不去豈不讓人笑話?」

小州牧說的含蓄,在場的人卻都聽得明白,在場書生看到自己夢中神女被救,對沈虞生心生感激,心中祈求小州牧沒什麼奇特癖好,別玩死了神女的救命恩人。

「阿生自不會冒失行事,早讓奴家在一旁候着,今夜就讓奴家伺候小州牧。」

何笑笑從後院走來,眉眼含笑,胸前波濤陣陣,好不誘人。

小州牧嘖嘖稱奇,人的名,樹的影,這瀟湘館果然不是蓋的,入他眼的女子還真不少,要是平時他必定要好好享用這大胸女子,但是現在他的心神都在沈虞生身上,對於何笑笑沒有興趣。

沈虞生沒想到何笑笑會出來說話,發現小州牧不喜之色越發濃烈,沈虞生急忙說道:「沒事,笑笑姐,看來小州牧今夜是想跟我這魚鰾小廝交流交流了。」

小州牧讚賞沈虞生的識趣,何笑笑面色焦急,還欲勸說,沈虞生搖了搖頭,剛才能救洛青衣已是極限,要是何笑笑再惹怒小州牧,沈虞生可沒覺得自己能在他手下救出第二個人。

「杜媽媽,給我準備個上號的廂房。」小州牧吩咐完負手離去。

何笑笑垂淚欲滴,沈虞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離開,何笑笑痛哭出聲。

杜媽媽動作果真迅速,很快就把梨園最大的廂房給收拾了出來,還用了最上等的麝香,看樣子是一心一意要搭上小州牧這條線。

廂房之中,小州牧倒兩盞清酒,伸手邀請沈虞生坐下,沈虞生低着頭坐在小州牧對面,沒有亂動。

小州牧啞然失笑,果然還是孩子,剛才阻止他怕是耗盡了勇氣,現在恐怕只會逆來順受了吧?

眼看沈虞生呆坐着沒有動作,小州牧想起自己應該擔任引導角色,遂起身來到沈虞生身邊,低俯身子,就要輕薄沈虞生。

沈虞生突然發難,察覺到危險氣息的小州牧連忙後退,眼前寒光一閃,胸前出現一道血痕,站定的小州牧看向沈虞生,這少年不知什麼時候摸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

沈虞生眉頭微皺,按他所想,剛才那一劍至少要入肉及骨,現在卻只是劃破了皮,看上去恐怖,但沒有造成一點有效傷害,但他也沒有放棄,自他掏出匕首那一刻,今夜就成了死局,沈虞生站起身,擺出招架姿勢。

「沒想到你一個勾欄賤奴,膽敢對我亮刀子,也好,等會將你玩完,就把你掉在這瀟湘館牌匾之上自生自滅。」小州牧嘴上恐嚇,其實早已驚出一身冷汗,剛才的一匕首十分兇險,要不是他九品煉皮早已圓滿,只是那一霎那,他就會失去抵抗能力。

「要是你現在放下匕首好好伺候本少,我一高興或許還能留你一命。」小州牧繼續施壓,實則是暗中尋找機會,想要一擊制服沈虞生。

沈虞生不為所動,憑記憶運轉起結髮受長生中的呼吸法門,兩個呼吸間,沈虞生彈射上去,匕首直取小州牧咽喉。

小州牧慌亂之中拔刀抵擋,可匕首剛欲跟軍刀接觸,沈虞生就以詭異的角度扭轉手腕,匕首跟軍刀擦邊而過,小州牧始料不及,肩膀上挨了一刀,沈虞生趁機發狠,手上力氣越盛,居然打斷卸了小州牧一條胳膊。

小州牧反應及時,揮刀砍向沈虞生,沈虞生只能放棄,退到安全範圍,此番交手試探,沈虞生心中已知曉了大概,這小州牧必是成了武者,所以身體異於常人,但看樣子品階不高。

小州牧看着肩膀噴涌而出的鮮血,雙眼發紅,面若癲狂,他隨軍多日都沒被傷到一絲一毫,現在居然被一個勾欄賤奴給傷到了!

「你今日必死!」小州牧舉刀呈現攻勢,他今天一定要把這賤奴剁成肉醬喂狗!

「來。」相比癲狂的小州牧,沈虞生顯得極為冷靜,又是兩次呼吸,沈虞生擺出架勢,乃是俠客行起手勢,這是他唯一知道的戰鬥法門。

小州牧怒喝一聲,忍住疼痛雙手持刀,迎面劈向沈虞生,他已九品圓滿,若說力氣,十個普通人只抵他一人,只要碰到這賤奴,輕易便可令其粉身碎骨。

沈虞生不閃不避,好像要撲入小州牧懷抱,軍刀快到眼前時,他用匕首中路重擊刀尖,以巧破力,勢大力沉的一擊被他輕鬆化解。

這還不算完,沈虞生快速收回匕首,對着小州牧來不及保護的腹部再是一刀,驚忙之下,小州牧棄刀以手阻擋匕首,抓住匕首的他正準備將匕首奪走,沈虞生旋轉借力,將匕首抽拉出小州牧的手掌。

匕首已被鮮血染紅。

小州牧怕了,要是再打下去,他絕對會被這個賤奴殺死,顧不得丟不丟人,他大喊道:「救命!快來救我!」

不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沈虞生知道已經失去了殺人的機會,便擲出匕首制住小州牧,自己跳窗離開。

那群兵卒來到廂房時,沈虞生早已消失不見,只留下披頭散髮,外貌凄慘的小州牧。

「給我帶人!今夜掘地三尺也要把沈虞生那賤奴找出來,我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州牧咬牙切齒道。

兵卒酒立馬醒了大半,趕緊騎馬回家調派人手。

跳出窗后,沈虞生藉著夜色從瀟湘館後門溜出,此次沒能殺死小州牧,算是給瀟湘館留下了一個大禍根,但他也已無路可走,哪還有多餘心思替別人着想。

現在白帝城已經封禁,明日寅時才會開城門,他也不知道今夜能不能熬過去。

「快搜,給我挨家挨戶的搜!」

遠處火光四起,吵鬧聲此起彼伏,沈虞生不得不感嘆小州牧的面子果然夠大,看來今晚自己是沒得安生。

火光越來越近,沈虞生已快走投無路,福靈心至般,沈虞生突然想到之前李青荷跟他說的,要是有不能解決的事,就到困龍潭去。

「前面是什麼人?站住接受檢查!」火光突然照在沈虞生臉上,沈虞生一咬牙,現在沒了退路,不如死馬當做活馬醫!當即大步流星奔向困龍潭。

「別跑!快,找到那賤奴了,速速跟上!」

沈虞生來到困龍潭邊,那群家奴也緊追不捨而至,看了看身後追兵,再看看深不見底的潭水,沈虞生大叫道:「先生莫要誤我!」接着跳入潭中。

「跳水了!來人,往水裏射箭!」

岸上家奴不依不饒,沈虞生躲在水中,看向潭邊猶如白晝。

箭矢呼嘯而過,在水中展現清晰紋路,沈虞生難以躲閃,不慎被一箭刺穿手臂,鮮血四溢。

「總管,看,有血!」

「再守上一會,等沒人探頭就回去交差。」

沈虞生鬆了口氣,剛才的箭雨再來一次,他今天可真就要交代在這了。

還好自從修鍊結髮受長生以後,沈虞生閉氣功夫見長,潭邊家奴眼看潭中沒了動靜,這才散去。

沈虞生劫後餘生,正想露頭換氣,潭中突發異況,平靜的潭水自起波瀾,慢慢形成了龍捲形狀,沈虞生拚命掙扎卻還是抵抗不住吸力,往潭底沉去。

此時沈虞生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先生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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