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分別
夕陽西下,金霞漫天,蘇祈月與納蘭烏珠迎着晚風,緩緩地走在草上。
草原風景如畫,一條小溪穿流而過,兩旁花香四溢流水潺潺,不遠處有個婦人正在吆喝孩子回家吃飯,氈帳內早已是歡聲笑語,漢子們舉着酒杯在不停吆喝,望着這片其樂融融的景象,蘇祈月心裏說不出的難過,因為她從未體驗過這種快樂。
納蘭烏珠從懷裏摸出一個錦袋遞蘇祈月,打開一看裏面全是金燦燦的錢幣,納蘭烏珠微笑道:“祈月,這些日子我聽說你娘生病了,這些金子你就拿去用吧,過段時間我就要和哥哥去延州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延州,這是大郢王朝西北邊境重鎮,屯兵數十萬就為防止胡人部落南下。
“又要去打仗了嗎?這回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蘇祈月黯然神傷,不自覺垂下了頭。
納蘭烏珠嘆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去搶了大郢人的糧食,到了冬天咱們部族的人就活不下去,咱們數百年來不都是這樣么?”
蘇祈月道:“那你答應我,一定要平安回來。”
“好,我答應你,這些金子你先收下。”
蘇祈月搖了搖頭,說道:“烏珠姐姐,你對我的好我心裏知道,但是這錢些我不能收,我娘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她始終在意自己的身份,前些日子舅舅派人從賀蘭部過來,她死活都不肯見也不願收東西。”
“她時常跟我說,我們娘倆只能靠自己,若是讓娘知道這些錢是烏珠姐姐給的,我想她寧願病着也不會要的。”
納蘭烏珠神色為難,但又無可奈何,蘇祈月的母親賀蘭夙她早有耳聞,當年自從被逐出賀蘭部,全憑自身一己之力和奴隸們生活,十年過去從未倚靠過他人施捨或是接濟,同為女子她很是欽佩賀蘭夙這樣的長輩。
聽蘇祈月一再堅持,納蘭烏珠也不好再勸只得收回錦袋,這是對朋友的尊重。
兩人一獒爬上了小山坡,往下看便是一連片破爛烏黑的氈帳群,一眼望去彷彿無邊無際,這裏便是“奴隸大營”,專門關押奴隸與戰俘的地方,一隊隊騎兵日夜在四周巡視,他們各個武器精良,背負彎弓腰懸長刀。
到了大營門口,衛兵們都認識蘇祈月,她身份特殊眼下也沒人阻攔或是搜查,蘇祈月道:“烏珠姐姐,我們就此別過吧,此去延州你要多多保重。”
納蘭烏珠點了點頭,她也不好去奴隸大營這種髒亂的地方拋頭露面,送到這裏二人就此分別,望着那瘦瘦小小的身影,納蘭烏珠目光深邃,口中喃喃道:“祈月啊,祈月,你一定會堅強的活下去。”
入了大營,下坡又走了半里,彎彎繞繞經過許多頂氈帳,蘇祈月終於來到了一頂黝黑的氈帳前,這裏便是她的家。
這個家雖然十分破敗不堪,但卻被蘇祈月收拾得井井有條,進門之前她先將糞簍放在帳外曬好,又將渾身上下整理了乾淨,深深呼吸了口氣,憂鬱的臉上換成一副笑顏,歡快道:“娘,我回來了!”
無論在外受多重的傷,她也不願讓娘親賀蘭夙看見自己狼狽模樣,她只希望娘能開心一點快些好起來。
一進門氈房內及其簡陋,只有一些瓶瓶罐罐,其上還有些稚嫩的小手印,這是都是蘇祈月親手燒制的,中間是羊毛毯子鋪地為床,一位臉色蒼白的婦人正在安睡,她便是賀蘭夙。
聽見蘇祈月的聲音,賀蘭夙也醒了,她溫柔望着蘇祈月溫柔道:“月兒,是你回來啦?”
蘇祈月咧嘴笑道:“娘,你餓了吧,我這就給你做好吃的去。”她雖然極力隱藏自己狼狽模樣,可是身上的傷根本掩蓋不住。
賀蘭夙瞧着她手腳處的破皮,淚水抑制不住湧上眼眶,痴痴道:“月兒,是不是圖巴布他們又欺負你了?”
蘇祈月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慌張道:“娘……娘沒有,沒人欺負我。”適才進來匆忙,居然忘記如何說謊將此事瞞過去,如今左想右想也不知該怎麼說。
賀蘭夙也不是傻子,一眼便猜測了個七八分,臉色越來越難看,凄然道:“對不起我的孩子,都是娘親的錯,我生你卻無法好好養你,反而成為你的累贅,娘真的不配活在這個世上。”說著說著她便忍不住落淚。
這幾句話說到蘇祈月心坎里去了,她到底還只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差點也要忍不住痛哭,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如今她是娘親活下去的希望,是她的精神支柱。
蘇祈月狠狠掐了掐自己手指,緩解痛苦情緒,俯身拭去賀蘭夙的眼淚,微笑道:“娘,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呀,我剛想跟你說呢,先前在草地上瞧見一隻兔子,為它這才受了一點傷,可惜最後也沒抓到……”
賀蘭夙疑道:“真的?”
蘇祈月伸手抱住了她,笑道:“好啦娘,再哭就不美了,你好歹曾經也是草原第一美人,可不能這般失了氣質。”
賀蘭夙年輕時天生麗質,美貌過人,當年號稱“塞外第一美人”,若不是她芳心暗許他人,今日身份地位可能顯有人及。
聽到女兒這般調侃,賀蘭夙破涕為笑:“你這孩子,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蘇祈月道:“無論過去多少年,娘在我心裏也是最美的,也是最最最好的,你要永遠陪着月兒。”說完撲在賀蘭夙懷裏一陣撒嬌。
賀蘭夙撫摸着她的髮絲,柔聲道:“娘不會有事的,我會很快振作起來,我還要等着月兒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送你風風光光的出嫁,親眼看着你生兒育女。”
夜裏,蘇祈月做好了吃食,氈帳內聞到了久違的肉香,其實是只有香味沒有肉,是白天她給貴族家幹活時,撿了他們不要的牛骨熬了湯,就着粗糧餅母女二人也吃得津津有味。
用過晚飯,蘇祈月又打水給娘親洗漱,好好將她身子擦拭了一番,賀蘭夙一直是憂鬱成疾感染了風寒,如今心情舒暢,病情也好轉了不少,不一會兒便即沉沉睡了過去。
蘇祈月將家中收拾乾淨,不久后也躺下睡了,白天又跟圖巴布他們打了一架,現在的她已經十分疲憊,躺下很快便進去了夢鄉。
翌日,醒來之時天剛蒙蒙亮,蘇祈月起床洗漱之後第一件事情便是鍛煉體魄,原本身為女子,蘇祈月不必去做這些事情,只要學些女紅就好了,但是她清楚明白自己的情況,僅憑這些本事她還沒辦法保護自己和娘親。
因而蘇祈月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練習拳腳,她不能像普通女孩那般,她要憑藉自己都力量強大起來,將來有一天帶着她娘親離開這個地方。
蘇祈月無人教授,也不懂得什麼鍛煉技巧,如此只能憑藉模仿別人練一些拳腳摔跤,又或是搬舉一些石塊錘鍊氣力,忙碌了好一陣才停下歇息。
這一日,賀蘭夙的病情一起有所好轉了,畢竟心病尚需心藥醫,心情好了病自然也好了許多,她勉強拖着身體給女兒準備早飯,主食都是些粗糧穀物,這些都是紛發開奴隸們的吃食,蘇祈月家自然也有,原本她們也不用吃這些食物,賀蘭夙能賺錢維持家用,可是她病了這一個月家中情況就越來越差了。
在胡人部族,奴隸們等同於牛羊牲畜,貴族們指望他們幹活,自然不會讓“牲畜”都給餓死了,奴隸們由戰俘或是擄掠而來,大多都是大郢人,又或是漠南以北的其他異族,奴隸之間相互結親綿延子嗣,世世代代給胡人部族當奴隸。
他們當中也有人想逃出去,可是草原浩無邊際,藏無處可藏,躲無處可躲,很快就落到被胡人騎兵殺掉的命運,但凡要逃走的奴隸,不僅自己要被殺掉,與自己有關係的親人都要被殺,久而久之也就是無人敢逃走了。
奴隸不能白吃,就算是吃牲口一般的粗糧,那也得憑藉勞動獲取,每日會聽從類似頭頭一般的“奴首”吩咐,奴首之下通常管着百來號人,他會吩咐每家每戶今日的任務。
剛吃完了早飯,蘇祈月家門口就來了個老漢,這人瘸了一條腿拄着根拐杖,老漢在氈帳外吆喝道:“小月兒,快出來了,大夥都等着呢。”
蘇祈月一聽就知道要開始今日的任務了,當即辭別了母親準備今日的勞作,這老漢就是專門來叫她的,大家都不知曉這人的真實名諱,只知道他姓劉,這麼多年人人都喊他“劉瘸子”。
劉瘸子風燭殘年,身體殘疾,如此這些年都是一個人獨自生活,平日裏專門給奴首打下手,負責這種組織人手的雜活,他為人和善對賀蘭夙母子頗為照顧。
蘇祈月從懷裏摸出一塊草餅遞給他,微笑道:“劉爺爺,這是給你的。”
劉瘸子也不客氣,伸手黝黑髒兮兮的手接過,露出一口稀鬆的牙齒笑道:“謝謝小月兒,你娘身子骨好點了沒有?”
“好多了,想必再過幾日就能康復,晚點我賣了牛糞便能去楊神醫那裏換些草藥。”
劉瘸子聽完點了點頭,笑道:“那就好,葯你不用去買啦,老頭我已經從楊神棍那裏討回來了,你現在就把葯給你娘拿進去吧。”說完就從腰間摸出一副小藥包。
蘇祈月有些手足無措,這藥包可不便宜,當下支支吾吾道:“劉爺爺,這、這如何使得?”
劉瘸子白了她一眼,冷聲道:“這有什麼使不得的,我與那老傢伙相識多年,討一包葯還不是張張嘴的事情,倒是你丫頭死倔,你娘病了這麼大的事也不和我老頭子說,一個人天天在外頭撿牛糞。”蘇祈月聽完心中一陣溫暖,連聲道謝並將葯送進了屋。
劉瘸子口中的“楊神棍”名叫“楊無求”,在奴隸中間小有名氣,人人都稱他為神醫,此人以前是大郢的軍醫,醫術造詣非凡,什麼大病小病信手捏來,久而久之聲名鵲起,比起草原上不入流的巫醫那可強了太多,不少貴族也慕名前來求醫,沒人敢將他當作奴隸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