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滅族篇
宇航日記6
5月15日
過去48小時,太陽活動水平強增,波動顯著,爆發多個x級以上耀斑;太陽風速度從480千米/秒上升至630千米/秒左右。
日記簡介:接連兩日,窗外“呼呼”猛烈刮著太陽風,殘破的艦船被凄涼吹打,默默地承受新增加的光能壓。狂風是適合宅居的日子,電磁的干擾也大概率收不到信件,我無作它想。我還翻看黃曆,支持無法出戶的建議,於是躲在艙內,抑制住焦慮讀了新信件、聽了新信件,什麼都沒做,獃獃地全都在想。
信來之後,我把眼睛盯住放置在桌面上的“星期五”,那個“出聲旅伴”(搬回的機械人殘餘件,我已稍做修復,把它連同朗讀器搭配做一塊,像魯濱遜撿回的黑人助手“星期五”),這下輪到它開腔:
因為我,地球上現在許多人被困住。無言可辯,我是罪不可赦的!!!
新到的信才讀出第一句話,我就愣住,似同那字眼一樣張着嘴發不出聲來。這開場白道出得讓聽聞者竦然驚懼、幾乎血液凝固住——我從未把如此的哀傷與失態同她聯繫在一起。印象里,她自始由終言行得體、無有突兀;另一方面的她,雖曾偶露青春俏皮,但不至於情緒失張、語無倫次;兩個方面都不像。我幾乎看見一個全然不同的“她”站於面前一樣,像第三方般的承載,以一種充滿負面茫然的陌生形態表現出來。然後我的耳鼓鳴響起來、額部緊張到抽痛,預感到有嚴重事態發生——我聽出了寫信人的自傷,情緒反差得像出現曝光問題的顯影負片。我隨即坐下,腦中一片空白,木然地關閉掉語音,僅僅留在屏幕里閱讀:
自從月球信息空間映像為數字地球的同步鏡像以來,越來越多人遷移往月球履行已簽署的基建合約。這種合約從開始起就建立在世俗基礎上。有學者一針見血:已不知不覺充滿趨利、功利、己利,會有亂了“綱紀”的風險。許多參與者攀比過頭,導致遲遲達不成過高的目標設定,因而被拘留於合約里。早期獲利的上層建築不願意吐出既得,反而高高築起資源重配的壁壘,讓多數後來者無法取得共識而停工。一旦接踵而至的懲罰累積,將會讓人們失去所有。因此有人焦急起來,集約成團體前往月亮欲同月背族進行談判。正是趁着地月間互映數據往返38萬千米間傳遞的延時,“詭鏈”精密地把通路截落,致使過去的人無法由地線返回地球,這下人類終於惡果自嘗。雖然這種攻擊早在沙盤推演中百分之百被明確,卻無奈積怨的勢頭過大了,簡直完全沒辦法去阻止。種種干預面對失去理智者如同預言使女卡珊多拉被下定詛咒般全部都失效!
聽過勸誡的人只會冷笑着說:“即便有這種情況發生,也遠好過被月背那邊的人盤剝千倍!”又或者反方振振有辭:“不遵守法序與規則,無能者不配得分享我們有見識之祖輩攢存下的基業——這般人可不是曾經譏笑咱家是幻想主義者或者隕礦蟑螂一般只會攫奪性暴發的盜賊么?”更有無關痛癢的憤然者狠狠表態:“活該如此!”
無論何人、何樣回答,共通點出奇一致:“放心吧,所說的那種情況並不會發生,呵,您多慮了。”人性之下,只能眼睜睜看着地月體系在一夕間崩為亂粥,但苦於拿不出辦法。而我,就是那諸惡之源點,是凝聚為滾成災難雪崩的那顆臟雪花的禍害核心。請原諒我的失魂落魄:如果地球是貴重器皿,可是被罪人弄碎了,那人竟是我。能存活着目睹這一切無疑是對我的至高責罰!!!
近幾日間我一直在抖哆,是來自靈魂處恐懼的顫慄,書寫時箋筆掉落多次,根本把持不穩當。審判后的囚徒們面臨著死亡都未有我這般驚慌,為何,是我觸動了災難的盒子!
在這裏,火衛一4小時切換一輪晨昏與黃昏,似專為我定製的快速撕頁日曆,由着糟心日子一天緊跟一天:像極酥脆餅乾的咬斷,困在月球的那方面依舊得繼續履行基建標的,保持慣性。否則違約風潮湧起,所有映像至實體的華麗模型都會崩塌,一無所有——你清楚的,那將會是只剩存爛尾的建築,失去錨定后很快風化。擴建一半的廠房被閑置、正在運轉的機器將回滾至抵押前、高槓桿取得的寓所將遵循資治原則連本帶息轉移給月背…不但在地球系內的工程,除去火星區以外所有以地線為遵循的系外天體工程也都將陸續停工,極為可怕,不是嗎?
這麼著,即便是流離失所,多數人依舊不得不尋求減少損失而繼續負債工作,背上失去幸福感的痛苦軀殼與屈辱體驗繼續存在下去。這種慣性就像潮水一樣具有步調一致的破壞性勢能,輕易擊垮共識絞鏈。月球信息膜層被人類的敵人挾制到了關鍵處,隨時可被剝離,那可是地球人類的共有大腦皮質層啊。
我們眼睜睜看見攔河的堤壩在累積落差,等着下一汛期的開閘時機到來好製造末日洪荒。然而沒有角色真的能一時間就止停下來,衝力太大了!災難來臨前,搶救損失的人只會關心到自己眼下,因此博弈的盤面一輪輪過去全都是輸家。雖說是以比特位存在而被困住的“人”,可因地數月算工程的基礎要素還存在着,一旦時間軸持續被拉長,即便其後同地球備份重新歸位融體,層層錯斷的結算將有巨大耗費——所周知的是,餅乾的碎屑不可能逐一被仔細撿回拼好,而時移所造成的社會分叉終會像個不受制約而惡性生長的癌瘤四處播散,最後帶垮掉整體。
原本已避到背面去的月球“高尚人”也根本好不到哪兒去,先前奠下的工業基礎、信息運傳、地月外星球探索、星礦之採集悉數被乾淨斬斷,無法協調有序進行。雖比特位人可以和機械一起呆在曠野,但建設一半的房子則永遠等不到他們真實主人的入駐,擁有這樣的無用資產又有何意義?更往以後,物資進不來、產品出不去,空有運轉的生產工具,也不得不萎縮停工罷——與人們所描繪的反之:月球生活是一襲華麗的袍子,卻同實際的月表面一樣,早已百孔千瘡。
原先的色厲內荏轉而為現在的沉默,月球人信心早就被吞噬,連中立方都不敢再韜光養晦。月球屬於資源依存的星球,封閉之後只能依靠既有家底為支撐。做為宇宙熵增體,預期不過半年生存資料也將被耗盡,連帶生命走向終結。所謂的“培育神經網絡塑成獨立月球自我意識”的目標成為笑柄,只會留下空間信息層所罩廢墟的逝去文明。以此觀點看結果,恰符合故世系統已經計算好的宿命時間
人們過於依賴有條不紊運行中的地線,反而讓“詭鏈”導向它設計好的墓穴甬道中、完成其終結目的。我不知道宇宙間自然孽生出的掠奪者是否都採取這樣的方式實施滅族,可無疑我們已經歷“箘植”而步入的這一進程,是從更早的“信息化時代”就開始了,它一代傳遞着一代,鏈環結着鏈芯,根根都堅固透扎——它沒有中間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