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悲觀與驚喜

第四章 悲觀與驚喜

沅俏兮覺得,陸西季可能是因為房間亂七八糟,不好意思讓她看到,所以才會把她鎖在門外,而自己就先進去收拾一下的。

但也只有陸西季自己知道,她只是想把散落在桌子上的抗抑鬱藥物收起來而已,那是她埋藏心底的秘密,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像沅俏兮這樣親近的人。

其實陸西季真正怕的,不是沅俏兮會發現她患有嚴重的抑鬱症這件事,而是害怕被沅俏兮知道了之後,卻無法從這個相識多年的老友那裏獲得理性的支持和理解,如果事情真的往她猜想的這個方向發展,她是會很受傷的。

就像你喜歡太陽花盛放的樣子,卻無法承受太陽花萎靡凋謝的狼狽模樣,為了避免凋謝的結果,你連同花兒開放的樣子都一同放棄了。

處理好那些藥片后,陸西季火急火燎地踩着小碎步來開門,把沅俏兮招呼進去。

給沅俏兮倒了一杯熱水后,陸西季就匆匆忙忙走到化妝鏡前,一邊拿起一瓶素顏霜,一邊跟沅俏兮說道:“如果你餓了的話,可以煮碗面來吃吃,我要趕緊化好妝,然後去上班,以前我老是遲到,現在不能再遲到了,老闆早就看我不順眼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陸西季給了沅俏兮一把鑰匙,“如果你要出去的話,記得要鎖門哦。”

說完后,她就非常利索地輕聲開門,然後輕聲關門,踩着小碎步跑下樓去。匆匆忙忙地出門,在這座城市的夏天裏,撐開一把防晒傘,又匆匆忙忙地趕到地鐵站。

這樣的節奏,日復一日地重複着,沒有任何新鮮事的發生,彷彿能夠一眼回溯到起始點,又能一眼望到終點。毫無新鮮感的日子,早已麻木了人心,沒人會希望日子過得這麼枯燥,但生活就是一把刀,頂在你的後背推你前進。

這原本又會是枯燥的一天,沒想到上天給她安排了一個驚喜。她在地鐵里出站時遇見了那個男孩。

當時陸西季在江濱廣場站下了列車,然後就馬上看到男孩從對面的列車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看到男孩瞥了一眼她,哪怕只是一瞬間的事,她也能確定他們的眼神對接在了一起。

就像他們各自拋出一根紅線,跨越這洶湧的人潮,然後纏繞交織在一起,只不過人潮太洶湧,滿眼影影綽綽,於是他扯斷了這根繩子,參進人群中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扶手電梯,她也緊跟而上,中間隔着一大段密密麻麻的上班族,她也就只能看到他壯實的後背。她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心想,既然是同一號線,那以後應該能經常見面吧。

她那麼喜歡他,怎麼可能會滿足於僅僅在他身後看着他?

陸西季用盡最大的力量去對抗雙腳上的疲憊感,但走得還是沒有男孩快,在出閘的時候,她就僅僅是低頭刷了一下交通卡,抬起頭來時,那個男孩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過了閘機后,陸西季就放慢了速度,像個腿腳不方便的老人一樣小心翼翼地走着,身邊那些認真生活的人,一個個健步如飛,像是加了馬達一樣從陸西季身邊掠過。

忽然間,陸西季有些羨慕那些人,羨慕他們連走路都走得這麼瀟洒。

走了一大段路,陸西季終於回到了工作室,打開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坐下休息一下,然後再有規律地捏捏她那雙一直發麻的腳。

才坐下一會兒,老闆就到了,一進來就是給陸西季安排今日的工作,搞得她都不好意思休息。

簡單地忙活了一會,同事小盛和同事小茶都來了,剛好可以一起打包昨天晚上弄好的貨。

一陣“噼里啪啦”的操作之後,昨晚弄好的那批貨被裝進了三個大箱子裏面,需要用兩個大拖車才能運送到一樓後門去。

陸西季先叫那兩個同事用那一輛大拖車拉兩箱比較大的貨下去先,而她自己則去別人的工作室里再借一輛拖車,後面再緊跟着把那一箱小一點的貨運下去。

這棟樓通往高層的貨梯就只有兩個,或許是旺季來了,這貨梯明顯是不夠用,陸西季把貨裝好后,在十九樓的貨梯前,等了好久才好不容易等來一趟,結果貨梯裏面那個狹小的空間卻擠滿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貨物,以及四個見縫插針的身手矯健的大漢。

沒辦法,只好再等下一趟了。

可偏偏在這時候,老闆打電話過來,說司機已經在催了,用非常不友好的語氣叫陸西季要快點。

快點!?怎麼快點!!??空置的貨梯它不來,是她想快就能快的嗎?

陸西季當然知道事實是怎樣,但她如果實話實說,肯定又會被這個尖酸刻薄而又喜歡無理取鬧的老闆給訓斥了,所以陸西季只能非常不情願地小聲地“嗯——”了一聲,然後就不想再回老闆的任何話了,把手機舉在耳邊,默不作聲,直到老闆自己掛斷電話。

結束通話后,陸西季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悶氣,然後就坐在拖車上,無奈地撐着腮,心急又心煩,看着貨梯旁邊的那個顯示器上的數字,從19變成20,再變成21,然後又變成22、23、24……

貨梯上到頂層之後又逐層下來,幾乎每隔幾層就要停一下,毋庸置疑,這貨梯必定是進了很多人,肯定是擠得連只蒼蠅都放不下了。陸西季心裏這麼想着。

根據陸西季生活了這麼久的經驗,她自然知曉,無論什麼有所期待的事都是要往壞處去想來得好,因為事先在心中埋好失望的種子,當失望真正來臨的時候,就不會那麼失望了。

然後,貨梯到了十九樓,那平整卻佈滿划痕的金屬電梯門,在機器運作的聲音中緩緩打開,陸西季不帶什麼希望向貨梯投去懶散的目光,結果她看到的卻是一趟乾乾淨淨的貨梯,裏面沒有任何貨物,只有二十樓的那個酒窩男孩筆直地站在那裏。

本來在情急之中,遇到沒有貨物的貨梯,已經足夠讓陸西季感覺得到一種意料之外的驚喜的了,沒想酒窩男孩也會在那裏,陸西季馬上喜笑顏開,雙眼馬上變得有神了起來,宛如將漫天星河都揉進了眼裏,那些溫柔的星光都滿得逆了出來。

果然,將尚未到來的事往悲觀的方向去想,在最終得到樂觀的情況下,人是特別容易感到驚喜的。

她風風火火地拖着那箱貨走進貨梯里,故意與男孩擠在一邊,趴在箱子上,抬起那雙溫柔如流水的眼看向男孩,搞得男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嘿。”陸西季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便主動打了個招呼。

男孩回頭,輕輕一笑,兩個酒窩馬上在他那富有彈性的臉頰上凹陷下去,甜美帥氣極了。

“嘿。”他點點頭,回應陸西季的那一句問候。

但他說完后,就馬上把臉轉回去,似乎有一些靦腆。

完全不知道要跟他聊些什麼,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麼,雖然陸西季也很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但她就是不好意思直接去問他。

僅管某些想法一直在她腦海里醞釀著,但那些話每次想要從嘴裏傾瀉而出時,又總是會咽回去,彷彿胸腔里那顆躁動不安的心臟,有種特殊的魔力,總是能把一些拉近距離的話封印在身體裏面,讓人在如意緣人面前成為一個啞巴。

“你是甘肅的嗎?”不知怎麼的,陸西季憋了半天,才憋出這一句不知道從哪裏扯來的話。

“你是甘肅人?”男孩回頭,驚訝地問道。

“我不是甘肅的,”問這樣的問題,連陸西季自己都覺得搞笑,然後她又接了下一句,“那你是台灣人?”

男孩回頭,驚訝地睜大了雙眼,“你是台灣的啊?”

“不是,”陸西季又笑了笑,“你是瀟水的人吧?”

男孩點點頭,挑了下眉毛,“對啊,我是瀟水人,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聽過你說瀟水話。”陸西季那燦爛的笑彷彿變成了一個面具,從見到男孩起,就一直凝固在那裏,不會因為任何煩瑣事而改變分毫。

“你也是瀟水人?”男孩狐疑地看着陸西季,但問完之後,就馬上把目光投到別處去。

“不是,我是絡江的啊,家裏靠海的絡江。”陸西季很自然地回答了那個問題,她感覺打開了話題來聊天了,便站直身子,面對着男孩。

剛想開口問一下他的名字,貨梯門就開了,男孩說了句”我到了“就走了出去,陸西季愣愣地看着他離去,不知所措。

本來很快就可以問到他的名字的,就差一點點,如果先前沒有說過那麼多廢話就好了。

靜靜地等待貨梯門關上,就像等待一道屏障將夢境和現實隔絕開來。

貨梯裏面那個密閉的空間忽然安靜得可怕,就只剩陸西季一個人在那裏了,原本笑得像個太陽的臉,也漸漸冷卻,慢慢地蒙上一層失落。

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心裏少了些什麼東西,感覺世界空空蕩蕩的,又像是本來屬於她的東西忽然走掉了,即找不回來,也想不起來是什麼,只是覺得好奇怪,又沒有辦法去補好這一份空缺。

到底是怎麼了?

陸西季看向貨梯門旁的那些排列整齊的數字按鍵,忽然倒吸一口氣,面露驚訝,恍然後知后覺。

她知道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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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縫中的不死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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