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喜夜花燭
掌燈時分,紅燭高掛,喜宴漸漸散去,一身喜服的姜衡雁有些醉了,他被謝家那小子灌了許多酒,聚德樓的陳年佳釀後勁很大。姜衡雁腳步有些不穩,新房內只有阿琅一個人。
她褪去了大紅喜服,輕薄簡單的紅色寢衣似不合身,勒得她胸口擠擠攘攘,姜衡雁只看一眼,便覺氣血翻騰。
可阿琅什麼都不知道,她聽到聲音,嗅到了酒氣,扶着拔步床站起,想要去攙扶喝醉的姜衡雁,但她不知拔步床下還有台階,一個踩空,險些摔在地上。
姜衡雁頭一次嫌棄自己動作慢,但他明明接到了,怎麼懷裏人還會發顫。
“阿雁,快叫大夫!”阿琅捂住小腹,只覺小腹隱隱作痛。
她面上發白,被大紅喜服襯的慘敗無比。姜衡雁嚇了大跳,酒醒了大半,轉頭對屋外道:“來人,喚府醫!”
大喜之夜,好端端的喚什麼府醫?
賓客散盡,府醫匆匆趕來,新房內紅帳喜燭未撤,府醫號脈后,對姜衡雁行禮了,面露尷尬道:“夫人以有兩月身孕,受了驚需靜養明日用些安胎藥便可。”
什麼!
姜衡雁滿目驚顎,又喜又憂。
兩個月?難道是那一晚…
姜衡雁毫不掩飾眼裏的欣喜和憂慮,對府醫方叔輕聲道:“方叔保密。”
方叔是府里的老人了,當然不會出去嚼耳根,他笑了笑,道:“明日用些安胎藥便可。”
說罷,方叔退了下去。
姜衡雁靜佇片刻,轉身去了凈室,換下喜服,洗凈了一身酒氣,才挑帳入床。
鴛鴦似錦被下,阿琅靜靜躺着,她聽到了姜衡雁對方叔說的保密。
婚前懷珠,是為不貞。
心中酸澀,她到底不睜眼,靖國府會允許一個瞎眼姑娘生下嫡孫嗎。
若她能診治自己,就好了……
“世子,你就不懷疑,這孩子是不是你的嗎?”她輕輕開口,詞字中滿是酸澀薄涼。
姜衡雁在她身旁輕輕躺下,伸手圈過她的頭,和她的纖腰,靜靜的攬她入懷,無言,勝過千言萬語。
她是個又倔強又堅強的姑娘,若不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怕也不會跟自己回京。
說些混蛋話而已,他當然能忍。
“阿雁,你為何從不問我喜不喜歡你?”
姜衡雁沉靜了好久,倒不是因為她的問題,而是因為她那一聲阿雁。
阿琅眼裏只有滲進的幽暗燭光,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在身後淺淺笑着,道:“往後的日子長着呢,還怕你會不喜歡?”
平生,他唯一大放闕詞的話,只有這句了吧。
這也是阿琅,最想睜開眼看這個人的時候。
“有孕兩月,為何不告訴我?”姜衡雁很溫柔,並未責怪,反而透出一股愧疚。
“都是一樣的。”阿琅說得很輕,像是夢話。
姜衡雁低頭,見懷裏人已經熟睡,手臂收了收,將人摟緊了幾分。
紅燭雖盡,此情不散。
十一寒月,金花落了滿地,桂香漸漸散去,金燦燦的桂花樹下漸漸敷上薄雪,如同春盡之時開放的金星雪浪。
過去一月,喬氏趁着阿琅肚子還未顯懷,便帶着她去懷恩候府認認人。
姜衡雁同姜松廷上朝未歸,汝喬一人在家,她正坐下新建水榭上,看趙璃新送來的女侍衛耍劍。
汝喬給她取名聞人,聞人性子沉悶不愛說話,耍起劍來率性十足,瀟瀟洒灑。
“好!聞人真厲害!”襲香雙眼放光滿是崇拜。
聞人收劍如鞘,輕輕掉頭表示知道,汝喬笑吟吟的遞上一杯清茶,聞人愣了片刻,低頭恭敬接過。
“一個奴婢,也值得三妹妹親自端茶倒水?”姜芯扭着腰從岸邊緩緩走來。
聽聞她同曲氏關起門來學禮儀,可瞧她扭腰的氣度,同個青樓女子差得不二。
汝喬暗暗翻了個白眼,若不是她堵住回岸的路,自己肯定轉臉就走。
“三妹啊,不足兩月,你就要去和親了呢。”姜芯自顧自坐下,陰陽怪氣的看着汝喬。
“從前你是嬌生慣養的嫡女,我被送到莊子苟且偷生,如今,我是大周的敬懷王妃,你是遙疆的王妃,雖說都是王妃吧,遙疆和大周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呀。”姜芯看着汝喬身邊四個丫鬟圍繞,忍不住又酸她幾句。
姜芯說得興奮,根本沒注意到一個茶杯朝自己飛來,砸在了她露出一角的繡花鞋上,瓷杯盡碎。
汝喬意外的看向聞人,她雖面無表情,但心裏是個極護主的,那個碎在姜芯腳邊的茶杯正是她的手筆。
“啊!”到靖國府呆久了,姜芯有些忘了她在市井是如何的潑辣,一個茶杯砸過來都嚇得她魂飛魄散,她喊道:“姜汝喬!管好你的狗!”
“誰讓三姐姐管不好自己的嘴,到處亂吠。”汝喬托腮看着融進湖裏的細雪,毫不在意姜芯慍怒的臉色,轉頭對金玉道:“今年的初雪下的挺久啊。”
“對呀,我記得去年初雪下就下了一會呢。”金玉笑吟吟的看向湖面。
主僕兩人一唱一和,完全不把姜芯放在眼裏。
姜芯眼光變得幽怨陰私,她撿起腳邊破碎的瓷片,直接沖了上來。
“錚”的一聲,聞人利劍出鞘,橫在姜芯眼前,削斷了她一縷長絲。
劍鋒散着寒光,靜靜橫在姜芯眼前,很近,稍不注意就要刺破眼。
姜芯愣在當下,顫着身子不敢動。
“退後,不然廢了你的眼睛。”聞人輕輕開口,說得十分輕巧,就好似再說,今天天氣如何。
趙璃的人果然厲害,汝喬雖然有些震驚,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暗暗鼓掌。
姜芯喘着氣,小心翼翼的退後,額頭上竟滲出了細汗,她手裏的瓷片叮噹落地,雙腿不斷打顫。
在聞人出鞘的那一刻,她好像又感受到了她和姜汝喬之間的差距,姜汝喬可以隨意在身邊帶那麼多人,一等侍女就有三個,如今又多了一個會武的女侍衛,嫡女派頭十足。
而自己身邊一等宮女就只有一個,還是老夫人送來看管自己的。
靖國府根本不會因為她是敬懷王的未婚妻而優待她,庶女是什麼份例,她照樣是什麼份例。
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比不過她,早在十年前就應該把她推到蓮池裏淹死!
姜芯的眼像是淬了毒,蛇蠍一般盯着汝喬遠去的身影。
汝喬知道姜芯在看自己,依舊走的瀟洒自然,有些人的恨意是莫名其妙的。
知道趙璃計劃的時候,她還覺得,這樣對姜芯是不是有些殘忍,但現在她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罪有應得。
她的恨意太自私太莫名其妙。
哪怕十年前自己那麼小,哪怕在郊外湖邊明明自己什麼都沒做,明明自己沒有惹她,可她非要這樣,動嘴不過癮還要動手,真當她還是個任她哄騙的小娃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