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晦如淵
局勢變得嚴峻起來,四周空氣彷彿凝固,暗裏的人在找機會,明處的人則在想對策。
本來韓夜是不怕這些人,起碼逃走是一點問題都沒有,關鍵身邊多了個薛燕,這會兒棄她不顧顯然不道義。思前想後,韓夜不敢坐以待斃,寶劍一挑地上的毒鏢,把它按原路撥擲回去,毒鏢投入林中引起一陣響動,韓夜藉機大喝:“以為躲在林子裏我就找不出你們了嗎?等下我就衝進去把你們一個個宰了!”
似乎深知韓夜的厲害,暗處之人斷不敢與韓夜單打獨鬥,紛紛從密林深處跳出,化作七道身影落在韓夜二人周圍,待落定之時,韓夜見他們都穿着黑衣、矇著黑面,從健穩的呼吸和冷峻的氣勢來看,七個都是高手。
韓夜目光掃過這夥人,冷笑道:“想不到我的追崇者還挺多的,說吧,哪路人馬?”
黑衣人中身材最高大的領頭開口道:“我們受雇於人,僱主的名字縱死也不能說,江湖規矩不懂嗎?”
“原來是群殺手。”韓夜冷哼一聲,淡然道:“雖然你們都有點本事,但要想活命,最好還是別惹我。”
黑衣人眯眼打量了韓夜一番,又瞟了一眼薛燕,陰沉笑道:“哼哼,閣下武功了得,我們七個當然知道,但閣下如今帶了個女人,卻又另當別論了。”
黑衣人說出這話,頓時讓韓夜心涼了半截,但他仍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她不過是個與我同路之人,你們想殺便殺,與我何干?”
“笨蛋,他們又不是蠢豬,會相信你這話?”薛燕這麼一想,就閉起美眸沖韓夜跺腳道:“姓韓的!你、你太沒良心啦~!這麼快翻臉不認人啦!”
領頭人心中暗喜,指揮一人盯住薛燕,而後帶着其餘五人突襲韓夜,口裏喝道:“納命來!”
六人各抽出劍刃匕首攻向韓夜,韓夜泰然自若,手上龍泉劍迎了上去。沖在最前的兩個矮小黑衣人行動敏捷,一人一匕首刺向韓夜,韓夜輕鬆往後一退,避其鋒芒,一劍斬向左路敵人,那人躲至旁邊,韓夜隨即一劍攻向右路,右路先鋒早作準備,用匕首拆擋寶劍,這時左路敵人突然繞至韓夜後方夾擊,韓夜冷冷一笑,身法劇增,人影一閃就此不見蹤跡,兩個黑衣人始料未及迎面相撞。
甩開兩個黑衣人,韓夜馬上向薛燕靠近,豈料領頭人也非等閑之輩,他緊隨而來,揮劍來將韓夜隔了回去,韓夜被逼與之互斗,其他黑衣人也隨後追上,復將韓夜圍了起來。
這小閻王的功夫可不是蓋的,縱被六人圍攻,卻一往無前、越戰越勇,數合之後,他面色依舊不改,六名黑衣人卻漸漸吃力,各自的兵器也被龍泉劍打出許多缺口。
領頭人見已落下風,便沉聲提醒韓夜道:“小子,別裝了,那女人是你很重要的人對吧?”
韓夜早清楚黑衣人的用意,奈何對方功夫不差,被六人圍住稍有不慎便要把小命交代在此,所以他只能凝神應戰,邊戰邊思考對策。
黑衣人沒想到韓夜如此冷靜,他只好大聲對薛燕身邊的黑衣人道:“動手!給她放點血!”這麼一喊,那黑衣人便將大刀架在了薛燕白皙脖子上,馬上就要下手。
薛燕心想:“哼,拿本姑娘要挾他?你們好趁機欺負他?想得美!”如此一想,不等黑衣人刀砍過來,薛燕先自己身子一軟,往地上一躺,沒了動靜。
黑衣人納悶了,想:“我刀子還沒碰到她呢,她怎麼就倒下了?”他忙轉頭問正在和韓夜激戰的頭領,道:“老大,她不知何故倒下了。”
領頭人抵擋着韓夜頻繁的反擊,陰沉一想,忽而駭然道:“不好!”他一看黑衣人腳旁,此時哪裏還有薛燕的影子?
“白痴!”領頭人罵道:“快去追她!”
薛燕身法也不差,早趁機溜了,黑衣人再要去找她哪有那麼容易?
韓夜見此情況,嘴角一彎,心道:“好個機靈的姑娘。”
少了負擔,韓夜可以放手出擊,他把劍一挺,疾速從六人的包圍中穿出來,六人反應雖不慢,但身法多有不及,漸漸被韓夜甩得遠了,他們懊惱地朝韓夜打出幾支亂鏢,眼睜睜看着韓夜淡出視線……
再說薛燕,她在密林里繞了幾繞,繞開了追擊之人,終於鬆了口氣,心中牽挂道:“呆瓜,你不會這都解決不掉吧?”
突然,薛燕感到身後有陣風刮來,她心中一凜、回頭去看,一隻大手已抓向她面門!
“天啊!這都追上來啦!”薛燕驚慌失措地加快步子,而那隻大手已經搭到她肩上,大手的主人平靜地道:“別怕,是我。”
薛燕一聽這熟悉聲音,再仔細回頭,才知那人正是韓夜。看到韓夜安好,薛燕喜不自禁,卻故作一臉不悅地道:“你,還沒死啊?”
韓夜淡然道:“是啊,托你洪福,沒死。”
薛燕淺淺一笑,露出兩個梨渦,很快又收起笑容,裝作滿不在乎地朝韓夜扔出一個小瓶子,提醒道:“喏,這東西拿着用吧。”
韓夜看了一眼那瓶子,疑惑地問:“這是什麼?解藥?”
“是從剛才那傻子身上偷來的。”薛燕纖眉一展,笑道:“我看他們武器上都有毒,心想他們必有解藥,只要偷得解藥,就算我倆有一人受傷中毒,也不必擔心啦。厲害吧?”
韓夜驚覺此女聰明過人,剛才那麼危急的情況,連他都沒想到這出,此女竟然想到了,他由衷地對薛燕道了聲:“多謝。”
“謝什麼?我是怕你被毒死,沒錢替你買棺材,哼。”薛燕把纖眉一挑,做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又佯怒道:“倒是你這混蛋,剛一結伴你就翻臉不認人!”
韓夜哈哈一笑,道:“別裝模作樣了,你早就知道我是想保護你。”
“保護我?哼。”薛燕快嘴道:“反正跟着你呀,我總要倒霉,今天被殺手圍,明天被野狗追!”
韓夜聽了此話,眉毛一揚,道:“我可是事先言明了,我號稱小閻王,仇家多不勝數,是你非要和我闖蕩江湖,要是害怕,現在散夥還來得及。”
“散夥?”薛燕環抱雙臂,把頭一揚,道:“你這麼笨,要是沒我這個軍師,我怕你被人家耍得團團轉呢~!哼!”
韓夜反問:“那你還抱怨什麼?”
薛燕聞言,水目一瞪,怨道:“喂,姓韓的!你欺負我,我抱怨一下都不成嗎?”
韓夜苦笑道:“我何時又欺負你了?”
“你就是欺負我啊~!”薛燕怒道:“流氓為難你袖手旁觀,殺手迫害你見死不救~!”
韓夜自認為說話夠啰嗦了,誰料這姑娘快語連環、鐵齒銅牙,他只好服軟道:“好吧,我錯了。”
“嘿嘿,走着吧,韓大俠。”薛燕開朗地笑着,安心地跟着韓夜繼續前行。
二人在密林中趕路,時辰已至黃昏,可仍看不到這林子的盡頭,難道今晚只能在這無邊的密林中過夜嗎
“呆瓜~!”薛燕有氣無力地垂頭道:“你不是說今天就能走出這片林子嗎?我快渴死了,肚子也餓~!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呀~!”
韓夜一臉歉意地道:“按理確實一天就能出去,可中途遇上那幾個殺手,耽誤了時間,路也繞得遠了。”
“那可怎麼辦哪?”薛燕一擠眉頭,喪氣地道:“天就快黑了,沒有食物和水,我們怎麼在這鬼地方過夜啊?”
韓夜只能保持緘默,但他心裏明白,薛燕又渴又餓,以她的體質是不可能很快離開這林子了。
二人發著愁,前方的樹林卻顯得稀鬆了許多,視線穿過叢林,尚能隱隱看到一片光禿禿的地面。起初薛燕還高興地以為要走出這片林子,但當他們走近過去,才發現那只是密林中的一片寬闊空地,此地方圓數十丈,上無一絲草木,在茂密樹木的圍繞下顯得有些詭異。
直覺告訴韓夜,那片地不能過去,於是他對薛燕道:“我們還是繞道走吧。”
薛燕也覺此地相當怪異,偶有煞風從上方刮來,寒意徹骨,因此她也點頭表示同意。
不過,二人想繞道,天公卻不作美,原本黃昏的天際晚霞陣陣,可轉眼過後,雲朵卻如着魔般開始聚攏、翻湧,映着夕陽殘光,卻似波濤血海!
不僅是天空,就是這整片密林,竟也颳起陣陣強烈腥風,腥風以那空地為中心向外吹去,好像是某隻巨獸張開大嘴吹出的腥氣,令聞到的人身體不適、昏昏欲吐。
韓夜見狀不妙,道:“此地煞氣極重,必有妖魔鬼怪,以我武功,孤魂野鬼尚能對付,兇殘妖邪卻絕然不是對手!不行,要速速離開此地!”
韓夜正準備拉着薛燕走,誰知空地中心“卡啦啦”裂開一道數丈長的裂縫,下一刻,周圍數十丈內的所有生靈,包括樹木昆蟲,皆被一股莫名吸力拉向那個裂縫深淵當中,甚是邪門!
眼看來不及了,韓夜當即想:“先保住這姑娘的命再說。”於是韓夜一運掌力,打在薛燕肩上,以十成內勁將其推飛出去,朝她喝道:“快跑!”
薛燕剛被推飛,強大吸力便將韓夜扯走,那一霎,韓夜感覺壓根使不出一絲力量掙脫,他下意識抓着一棵樹,那樹卻已連根被拔起,韓夜萬念俱灰,與這樹一同往裂縫裏飛去。
看着韓夜隨樹葉殘枝被捲入裂縫深淵,薛燕真是不急也不行,她鼓起勇氣,待身體在地上落穩,旋即又趕回去救韓夜,結果可想而知,薛燕自己也被裂縫吸了進去。
似乎是吸飽食足,少頃,裂縫又慢慢合上,煞風流散、血雲消逝,密林仍是密林,空地仍是空地,除了憑空消失了一男一女,一切彷彿未曾發生。
諸般事物歸於平靜,冥冥中,韓夜在漆黑中睜開了雙眼,眼前有的只是無盡的黑暗。
這是一個幽夢?還是無底深淵?韓夜也不能分辨,只是尖銳樹枝和散碎白骨將身軀扎得生疼,讓他覺得這一切並非虛幻。
韓夜把胸前的玉墜握在手心,微微白光繼而變得明亮,身上的傷口快速癒合,藉著這溫暖光華,他才稍微看清近處環境,腳下是堆積成山的枯枝殘骸,似乎已有不少生靈喪生在這黑暗境域裏。韓夜心中生出了幾許涼意,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四周,終在骨堆中找到薛燕。
韓夜靠近過去,在白玉亮光下看清了薛燕的全貌,此時的她早已意識模糊,側身躺在骨堆上,衣衫襤褸,髮絲凌亂,看上去受了不小的傷,鮮血從她的胳膊和腳踝汩汩往外流淌。
她氣若遊絲地低語着:“師父……我一直記得您的話……從沒相信過任何人……可也正是因為如此……我覺得他和我那麼像……我心疼他……我想幫他……”
韓夜心生愧意,蹲下身,輕聲道:“姑娘,你不該幫我,更不該與我為伴,我的事……我自己會承擔,何苦把你連累進來?”
韓夜細心將薛燕扶起身,雙手按在她柔背上,發出橙黃真氣為她療傷,漸漸地,薛燕身上的傷口皆已痊癒,而韓夜體外的橙黃真氣也變得暗淡。
薛燕感受背上傳來的溫暖,俏臉漸漸泛紅,只是緊鎖纖眉、輕聲喚道:“水……師父,我想喝水……”
韓夜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酒,他將薛燕抱在懷裏,打開燭龍酒袋的蓋子,將醉仙飲灌進了薛燕的口中。
醉仙飲果然無愧“仙釀”二字,薛燕喝了這酒非但不渴,俏臉也變得紅潤,她在韓夜懷裏挪了挪身姿,恬美笑起來,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嘿嘿……呆瓜……你不是一個人了……本姑娘……陪你……”薛燕說這話的時候,也不知道是醒着還是睡着,但這溫暖的言語清清楚楚地刻在了韓夜心裏。
韓夜脫下深藍外衣,將它披在薛燕身上,剩下的淺藍短衫反倒展露出韓夜健朗的身軀,他站起身,用冷峻清眸翹首頭頂那無盡的黑暗,想起命途多舛的人生,握緊拳頭,心中逐漸堅定了一個信念:“是啊。八年了,失去的早就失去了,又何必耿耿於懷呢?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可現在,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她願意放下一切陪着我,我不能老是呆在孤寂與黑暗裏,我要出去,帶着這姑娘一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