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蜀仙嘆
卻說韓玉被長風帶上蜀山,並送至長老住處照顧,直到翌日中午方才醒來。她爬起身看了看四周環境:這是個寬敞房間,自己所在的床在進門右側,書桌和衣櫃則在進門左側,正對門口擺又茶几和左右兩張神木靠椅,茶几上置一檀香,散發出怡人幽香,牆上掛着一幅太極八卦圖,頗有道家之風。韓玉把屋內佈局看了一遍,才開始注意屋裏二人。兩人中,一個身着灰色長袍、毛髮純白,正在閉目靜養;另一個身着青綠道袍、束髮黑須,站於灰袍老者身旁沉思。
韓玉沒能從昨夜驚魂中緩過神來,灰袍老者卻開口了,他依舊合眼,溫聲道:“孩子,醒了?”
小姑娘點頭道:“嗯。”
灰袍老者睜眼看向韓玉,問:“可知這是何處?”
韓玉茫然望着兩位老者,蹙眉搖了搖頭。
青綠袍老道說:“這是蜀山。”
“蜀山?”韓玉回想起不堪的昨夜,挺身急問灰袍老者道:“我爹娘呢!”
“你爹娘……”長風有些難以啟齒,嘆了口氣,半晌才道:“他們皆已被妖道所害,命喪黃泉了。”
“這麼說……那些都不是在做夢……”韓玉閉上眼睛,只覺世間天塌地陷,淚水難以遏止地灑滿衣裳,她悵然道:“爹、娘真的就這麼去了……”說著,她又輕輕握起小拳,咬着下唇,痛哭道:“都是那個傢伙,是他害死了我爹娘!我要替我爹娘報仇~!”
青綠袍老道不忍皺眉,寬慰道:“小姑娘,前人已逝,生者節哀。長天作惡多端,必不會有好報。”
“長天?”韓玉聽着這個陌生的名字,暫時停下哭泣,把睜大的清眸望向二人。
“是。”長風面有愧色地道:“說起來,他是我師兄。我師父太初真人共收過三名弟子,第一是長天,第二是我,第三是長空。三人之中,惟我師弟長空資質最高,可他如今已仙逝,大師兄資質平庸,因而常走歪門邪道。一日,他監守自盜偷了太易師伯的太極圖躲到思過峰修鍊,被師父發現並訓斥,誰知這廝惡向膽邊生,傷了師父。師父大怒要清理門戶,只因我和其他同輩中人苦苦相求,師父才廢了他百年修為並將他逐出師門,並警告他今後再見並取其性命。長天懷恨在心,更以為是我等挑撥,故嫉恨蜀山極深,而今所行之事皆為報復。”說著,他滯了一滯,接着道:“他打着蜀山的旗號四處害人、荼毒生靈,還屢次想嫁禍給蜀山,我等也一直在找他,前日……我門下弟子收到你爹韓風密信,說是有蜀山叛徒潛伏在他門派當中,我便知那就是長天,於是星夜飛往鳴劍堂,誰知道……唉,還是晚了一步……”長風說著,閉上眼眸,一捋白須,深深嘆了口氣。
韓玉聽着長風的話,只下了床來,跪於他身前,道:“老爺爺,小玉不怪您晚到一步,但小玉父母雙亡,而那壞人的本事遠非叔叔伯伯能及,小玉懇求您做主,求您了~!”韓玉一邊說著,一邊淚眼迷濛地朝長風磕頭,額頭漸漸發紅。
青綠袍老道連忙去扶韓玉,道:“小姑娘,你也別急,長天此番被我師父所傷,一時半會兒是不能出來害人了,但他已經盯上你,不把你留在蜀山實在不妥。師父已替你想好,你權且留在此地,我們找人告知鳴劍堂,說你已被接到蜀山學藝,藝成方能下山,這樣他們不擔心,你也很安全,我們則儘早找到長天那個惡賊,為天下除害。”
韓玉迷茫地望着二人,眸子漸漸清明,她趕忙恭敬抱拳道:“兩位爺爺,小玉要學本領,只是……還不知道你們叫什麼。”
長風聽罷,一捋白須道:“老朽乃蜀山掌門長風。”然後他又把手引向青綠袍老道,說道:“這是我二弟子,道號清元,現在元頤師弟手下辦事,與我大弟子清玄一同專事人間情報。”說罷,他似乎又想起什麼,便問清元道:“清元,現在什麼時辰了?”
“嗯……”清元細想了一下,這才對長風肯定地道:“剛敲過一次鍾,怕是已過午時了。”
“如此說來,老朽要先行一步了。”長風說著起了身來,對清元交代道:“清元,你先照顧好這孩子,可帶她四處看看,但酉時之前務必趕到太極殿。”
“是,師父。”清元恭敬地點頭道。
長風出門時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韓玉,遂行離去。
長風一走,氣氛立刻顯得有些沉悶,清元與韓玉共處良久隔,這才道:“小姑娘,我帶你出去看看?”
韓玉怯生依舊,但她還是艱澀地點了點頭,隨清元出了房門。
蜀山派又名蜀山劍派,門內之人以靈符降妖捉鬼,以仙劍衛道除魔,名揚四海,聲震五嶽。據傳盤古開天之時,其心臟落在川蜀之地,強大靈氣形成了一座峰巒懸空的奇山,多年後,凡人驚覺此山盛含靈氣、乃修道成仙之聖地,便召來無數修仙之士來此建門立派,經多番演變,仙劍各門派終融成一派,便成當世聞名的仙派之首——蜀山派!
俯瞰蜀山,它共由六個懸空峰巒組成,恰比人之軀體。先是“頭部”,曰“首峰”,面朝正東,佔地八百畝,其上有雕雲正門、迎門太極正殿和劍樓經樓;“軀幹”為主峰,佔地最廣,足有萬畝,其上有無數住房,以八卦方位分佈開來;“左手”和“右手”分別是演武坪和鍊氣台,均佔地三百餘畝,可供蜀山弟子練武及修氣所用;“左腳”是佔地五百畝的思過峰,上有一清律堂,心懷雜念者皆須來此思過或靜修;“右腳”是鎮妖頂,上有歷史悠久的鎖妖塔,此塔曾數次被毀,也曾數次修繕完好,時至今日,已成一座高達一百八十丈、佔地百畝的參天巨塔,威懾世間群妖!首峰、演武坪、鍊氣台、思過峰、鎮妖頂分別以粗長鐵索與主峰相連,彷如人之經脈、縱橫交錯,在高空一眼望去,蜀山正如同盤古倒影一般。
韓玉所在位置正是八卦城的“乾”位住房群,而說到蜀山對於房屋的佈局,那是相當講究的。“乾”位房群偏於西北,與鎮妖頂鎖妖塔離得最近,專供長老及仙道同輩居住;“坤”位房群偏於西南,與思過峰清律堂離得最近,專供旅客和資深弟子居住;“兌”位房群在“乾”、“坤”之間,內有膳房、柴房、布料房等一系列供以生活起居的房屋;“艮”位房群偏於東北,專供鎮守蜀山、維持秩序的弟子居住;“巽”位房群偏於東南,專供收集情報、整理文獻的弟子居住;“震”位房群與首峰離得最近,專供經常下山降妖的弟子居住;“離”位房群與演武坪離得最近,專供修鍊武術的弟子和前輩居住;“坎”位房群與鍊氣台離得最近,專供修鍊真氣的弟子和前輩居住。如此的佈局,使得房屋的功用和方位與八卦相符,可謂門風嚴謹。
此時正值晌午,清元帶着小韓玉在八卦城裏緩緩而行,藍天中白雲飄蕩,陽光自雲隙穿出,溫柔地散播蜀山各處,頭頂上時而飛過的仙鶴更是閑適展翅、輕快低鳴,還有長居於此的眾多蜀山弟子,他們或背着經書來回忙碌、或提着寶劍趕赴修行、或扛着包裹運送貨物、或三三兩兩一同論道、或一人獨處自得其樂,喧雜熱鬧中又顯祥和莊重,好一派仙山聖派、興旺之景!
韓玉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問清元道:“老爺爺,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清元欣然道:“問吧。”
韓玉澀然問道:“剛才那位老爺爺說他是蜀山掌門,你們蜀山難道也和我們鳴劍堂一樣嗎?”
“武林門派和修仙門派有很多不同。”清元心平氣和,娓娓道來,“我們蜀山派長老皆由資歷深厚、德高望重之人擔任,且他們都須與掌門同輩或高輩。長老們按職務可分為真武長老、玄氣長老、元神長老、律德長老和雲遊長老。真武長老專門負責執教武術、調遣武徒、鍛造兵器;玄氣長老負責執教真氣、整理經文、注靈寫符;元神長老負責養神煉丹,搜集天下情報;律德長老執掌戒律,評定弟子功過;雲遊長老只是空掛長老之名,平時不住蜀山,也無具體事務,還可在外娶妻生子,只因他們與現任掌門是同輩又經常四處雲遊,才被大家冠以‘雲遊長老’之名。”說罷,清元便引向自己,道:“拿我來說,我分屬元神長老手下,主要就是打聽各處消息,而養神煉丹的事大都由元頤師叔去做了。”
韓玉認真地聽着,握緊小拳,問清元道:“如果我學了這裏的本領,是不是就可以替我爹娘報仇?是不是也可以保護我哥哥了?”
“若道法高深,萬物歸一,沒什麼事辦不到,只不過……”清元說著,卻想到了什麼,忽而睜大眼睛問韓玉道:“等等,你說你還有個哥哥?”
“是啊。”韓玉略帶擔憂地點頭道:“他被索命閻王抓走了,也不知道現在好不好,我很擔心他,又沒辦法去找他。”
“索命閻王……?”清元微皺起眉來,口中喃喃道:“我記得似乎從師父口裏聽過這個名字,好像……好像他是長空師叔私收的徒弟啊……叫張、張什麼去了……唉,忘了,等見了師父再問吧。”清元老道望了望天色,此時太陽已隱隱有下山之勢,仙鶴們紛紛歸巢,也是時候帶着這小姑娘去太極殿了。
於是,清元帶韓玉來到了主峰“震”區邊緣,正對前方隱沒雲端的首峰。韓玉看了看,主峰與首峰用數十條粗大鐵鏈連着,相隔數十餘丈,其下雲霧繚繞,實為仙雲之海,雲海往下便是綠海山林、渺小峰巒,頗有一番睥睨天下之感。那麼韓玉對此卻是心頭髮憷,皺眉問清元道:“難道對面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嗎?那、那這麼高啊,會不會摔下去啊?”
清元微微一笑,祭出腰間碧海寶劍,碧綠色劍身裹着彤紅真氣懸浮空中,他輕輕然跳上寶劍,右手伸向韓玉,面色和善地道:“小姑娘,上來。”
韓玉睜大秀眸,不可思議地嘆道:“這、這就是御劍術……好厲害啊!”韓玉深居鳴劍堂,只從爹的口裏聽過御劍術,也未曾親見,而今見到有人御劍,她便興奮地雙手抓住清元,讓其順手一帶拉到劍上,清元提醒道:“抓緊我的道袍。”接着他催動寶劍載着二人飛到雲海之上。
二人御劍乘風,上空偶有御劍巡邏的弟子,見了清元這位前輩皆是隔老遠就打招呼,很快一老一少便到了太極殿前。此殿乃四角重檐的方形建築,佔地三十餘畝,雕欄玉徹、氣勢恢宏,殿前大門下有三段九級的台階,共二十七級,將正殿高高托起,有凌空絕塵之勢,殿門上懸有一匾,曰“道生太極”。韓玉隨着清元在殿前下了劍來,步上台階,緩緩入至殿內,這才發現太極殿比鳴劍堂的議事大廳真有天壤之別。
此殿內部廣闊非常,左右各立十八根皆需六人合抱的大柱,大殿中央的地上赫然標着一個巨大的太極圖,人往太極里一站,竟比太極里的兩點還要小得多。正對門口的是一座插滿香火的巨大鼎爐,還有爐后那高達五丈的太上老君塑像,事實上,蜀山派一直視老聃為道祖,三清當中也只供此人。
殿內太極圖之上,蜀山諸位長老和資深弟子正聚在一起爭論不休,而神像前得長風則肅穆看着眾人,他的身旁還恭恭敬敬地站着三人,一是身穿玄色道袍、發須花白的糟老頭,一是身穿綠衣俠裝、背負青鋒寶劍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是身着入門弟子裝束、模樣十五六歲的英朗少年。
“肅靜!”長風一手背於身後,另一手捋了捋自己的長須,用淡然的目光掃過殿內,道:“諸位,那孩子已經來了,不妨看看她造化如何?”
眾人轉頭去看剛走進來的韓玉,上下打量,唏噓不已。
韓玉被這些目光盯得極不自在,眼睛瞟向別處。
有人小聲道:“這孩子看起來沒什麼福緣啊,能修鍊到我這個境界算是大幸了。”
也有人小聲道:“不如我收了算了,如果讓師長們收了,我還得管這個小姑娘叫師妹,有點彆扭你說是不是?”
正當眾長老在議論紛紛、不知所措時,一個身着白色道袍、正氣凜然的四旬男子從人群中走出來,他眉目冷峻、氣態威嚴,只望了一眼那小姑娘,便向長風一拱手,道:“哼,看來很多人有眼不識金鑲玉啊,掌門師兄,且讓我當這孩子的師父吧。”
長風沉思片刻,半晌以後才擺手,道:“不妥。”
白袍男子目光詫異地問:“師兄何出此言?我剛入蜀山,尚未收徒,難得遇上一塊好璞玉,你……!”白袍男子話鋒一轉,又嘆道:“唉,我也聽說這孩子突遭變故,着實可憐,若無人收她,她在蜀山豈不孤苦伶仃?叫那些資質庸俗、毫無耐心的道友收了,我亦於心不安。”
長風頷首一笑,道:“守正師弟,你的心意為兄豈能不知?不過你剛任本門真武長老幾年,鎮守蜀山尚難有閑暇,諸多大事又待你解決,怎能讓你再費心收徒呢?”
守正顯然是不服的,但他言語又不敢頂撞師兄,只是嚴肅地問長風道:“那掌門師兄認為該當如何?”
長風哈哈一笑,道:“她當然要做老朽的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