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又見齊芷青
因着天氣好,安化郡城中今日頗熱鬧。
李月嬌坐着羊車,慢慢悠悠地晃到了城西,聽胡榮的介紹,到了門臉不大不小的武家鐵鋪。
據說武家世代都是鐵匠,如今的東家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名叫武老三,鋪子裏的匠人都是他的兒子——武阿大、武阿三、武阿四、孫子——武小二、武小五。
堪稱是技藝和名字,都體現了兩個字:傳承。
「世子頗欣賞他家的技藝,因此咱們修補自家兵器,或者武備營缺人的時候,總會招他們去。」來時的車上,胡榮如是介紹。
李月嬌先被武家繞圈的名字逗笑了,雲團在一旁也抿着嘴笑,主僕二人心中都起了好奇。
等到鋪子裏見了,李月嬌發現這一家挺好認的:
花白鬚髮的就是祖輩,黑色鬚髮的就是父輩,還沒長鬍子的就是孫輩。
祖輩和父輩都少言寡語的,瞧見胡榮帶了夫人來,黑色的臉皮變成了黑紅,訥訥地不會說話,孫輩最小的武小五是唯一一個會說話的,也不過是羞赧了半天,才擠出了五個字:
「夫人打什麼?」
李月嬌環視一圈不算很熱鬧的鋪子,又看向牆上掛着的招攬生意的成品。
她雖然是木匠出身,但因着母親的緣故,對其他行當的東西都略通,一見便知道胡榮為何會介紹她來這兒。
雖然是平常菜刀、耙犁頭之類的,但着實的好用料,好手藝。
可瞧這家子不大會說話的模樣,李月嬌便知若非薛鎮看重他們,怕不是這鋪子都開不下去。
再加上馮家對於北疆一代工匠行的控制,想必武家也和那幾個木匠鋪子差不多,在遇見薛鎮之前,不過慘淡經營而已。
李月嬌想着,從袖中取出幾張圖紙,遞給了武小五:「我要做這幾樣零件和十支小箭,就按照圖紙上的規格,店家瞧瞧,能做嗎?」
武小五急忙接了過來,拿給祖父看武老三看。
武老三細細看了一遍,結結巴巴地說道:「能做,能做,夫人,兩天就能好。」
「那最好了,」李月嬌笑着應聲,「若是這個真能做好,一樣的東西我最少也要做十個的。」
說罷,她看了雲團一眼。
雲團忙將五兩碎銀子並半串銅錢遞過去:「店家,這是定錢。」
武老三一瞧,人都木了,武小五忙道:
「夫人不必給錢,世子都給過的。」
李月嬌笑着搖頭,讓雲團放下錢:「世子是世子的,我的是我的,讓你們做東西怎麼好不給錢呢?做好之後煩請店家直接送到城南,我家裏就好。」
「是,是。」武家人聽她這麼說,不會說別的話了,只點頭哈腰地稱是。
李月嬌道聲「留步」,便轉身離開了武家鐵鋪。
豈知她剛剛出了鐵鋪大門,裹好了斗篷,正想要不坐車,再逛逛的時候,忽得一輛馬車沿路馳來,不算快,但也並不慢,就停在了李月嬌的身邊。
李月嬌頓了一下,扭頭看那輛馬車。
安化郡城中,能乘馬車的人,可不多。
緊接着,便見那馬車帘子掀了開來,一個穿着大紅色襖裙,披着金線繡花開富貴大紅斗篷,濃妝艷抹,高髻雲鬢的女子,歪坐在車邊,有個小丫鬟正給她捏着腿。
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月嬌,淡然一笑,不咸不淡地稱呼了一句:
「夫人。」
尾音往上拐着,莫名就多了些陰陽怪氣之感。
李月嬌辨認了一番,這才認出車上坐着的人,竟然是齊芷青。
是梳上了夫人頭,儼然是新嫁婦模樣的,齊芷青。
*
恍然之間,李月嬌以為自己看錯了。
是齊芷青的皮相,卻半分沒有之前她認識的,那個齊芷青的骨。
那個齊芷青,雖然心毒,雖然惡意,但卻是張揚出挑的,嬌俏熱情,那些心毒惡意都被她藏在裏面,外面看去,不過是個年紀輕輕,愛撒嬌的小丫頭而已。
可今天這個齊芷青,嬌俏熱情不再,心毒與算計裸|在那雙濃妝掩蓋的鳳目之中,還多了些陌生的媚態。
也不過是……兩個月未見罷了。
李月嬌詫異於她的變化,但依舊露出了如常的淺笑,那一對酒窩盛着甜意,微微頷首道:
「啊,原來是齊姑娘,我倒沒認出來。原來齊姑娘嫁人了?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倒要恭喜姑娘了,可惜我沒吃上姑娘的喜酒。」
她說的很得體,也很客氣,只是她說出來的每一個字,聽在齊芷青的耳朵里,都是如刀的諷刺。
她,可真討厭啊。
齊芷青看着她的那對兒酒窩,恨不能現在就拔下簪子撲過去,刺穿、刺爛她的酒窩,把她那張會勾人的臉毀掉。
可惜,她不能,也不敢。
一品誥命夫人?呵呵,自己這般慘,她竟然還升了誥命。
齊芷青看着她的目光,是不掩飾的敵意和仇恨,雲團被她唬得抱緊了李月嬌的胳膊。
而一旁少言的胡榮,都感受到了危險,繃緊了身體看着齊芷青,生怕她真的暴起傷了人。
但李月嬌,依舊溫溫柔柔、和和氣氣地看着她,像是沒感受到她的恨意。
但齊芷青知道,李月嬌是壓根兒不在意她的恨意。
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冰冷地笑着,嘲弄道:「小婦人可不敢當夫人的恭喜,我又哪裏有那樣大的福氣?讓夫人喝上我的喜酒呢?」
李月嬌聽她夾槍帶棒的語氣,也不和她一般見識,只一笑后正要告辭離開,齊芷青卻忽然暴怒,一巴掌打在了那給她按腿的丫鬟的臉上,怒斥道:
「***!」
那一巴掌又快又狠,那小丫鬟的臉立刻腫了起來,可還沒等她求饒,齊芷青已經抓着她的頭髮,將那丫頭扔出了車廂。
李月嬌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穿着單薄的丫頭,已經被摔在了仍有積雪的青石板地上,半晌沒有生氣。
「你想死!」齊芷青扔完了人,嘴裏依舊不依不饒地罵人。
雲團沒忍住,捂着嘴發出一聲低呼,周圍的人哪兒想到會有這等突發的事情,也都驚呆了,有那怕事的人,早都藏回去了,生怕牽連到自己。
他們認出了李月嬌,但沒認出齊芷青,可是能坐馬車的人家,必然不一般。
將軍夫人出行都只坐羊車呢。
李月嬌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頓時不快起來。
她是知道齊芷青在指丫頭罵自己呢,但她沒想到她竟然會變得這樣暴虐。
「姑娘,你這是……」
她正要說話,齊芷青卻先開口,打斷了她,冷笑道:「怎麼?夫人又要管閑事了?」
李月嬌收聲,皺眉看着她。
只見齊芷青理了理鬢髮,轉身拿過個手爐來,拔下個簪子來輕輕撥弄着手爐中的灰,露出了殘忍的笑道:
「可是夫人啊,那可是我的丫鬟,死契的丫鬟,我要打要罵,與夫人何干?夫人管天管地,難道還要管我的房中事不成?」
李月嬌聽她說得可氣,臉色也冷了下來:「看來齊姑娘還沒得到教訓啊?依着咱們大昭律,即便是家奴,也不得隨意殺害,違者也是要處流刑的,而且還不許以銀折罪。齊姑娘也是官宦大族出身,這點子律法,難道沒學過嗎?」
齊芷青卻半點兒不怕,直視着李月嬌的眼睛,笑容越發病態起來,問道:「哎喲,原來夫人是在教我做事啊?」
「不,」李月嬌搖搖頭,示意雲團將那丫頭扶起來,道,「本夫人,是在教齊姑娘做人。」
齊芷青的目光一厲,見那丫頭顫巍巍地被雲團扶起來,正又要發作,忽那邊有一玄衣,披銀色斗篷的男子騎馬過來,勒馬停在了馬車邊上,臉上帶着晦暗不明的笑容,居高臨下地看着打量着李月嬌。
「原來是李夫人,看來青兒與李夫人果然熟悉。」來人冷淡地說著,但看着李月嬌的目光,可是熾熱地半點兒都不冷淡。
淮王,蕭寧宸。
李月嬌心一頓,呼吸都微微亂了,
她着實想不到,還真的會在城西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碰見了蕭寧宸。
更想不到的是,是蕭寧宸對齊芷青的稱呼,是齊芷青對蕭寧宸那媚眼如絲,嬌滴滴喚的一聲「王爺」。
她如何還猜不到原來齊芷青「嫁的好兒郎」,竟然就是淮王!
蕭寧宸可是剛剛……疑似沒了親娘的人啊!
建隆帝是指定不可能在這時候,許王爺納側妃的。
蕭寧宸怎麼會,又怎麼敢?
齊家又何至於真的將女兒……送給個有王妃、有側妃的王爺當外室?!
李月嬌覺得事情,似乎在向她想不到的方向,失控狂奔。
只是她很快收斂神色,蹲身施禮道:「原來是王爺,臣婦李氏,見過王爺。」
連聲音都是那樣的平靜,彷彿京中的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
「青兒就這般離不開本王嗎?」蕭寧宸坐在馬上,嘴裏毫無尊重地對着齊芷青調笑,一雙鷹樣的眼睛,卻死死地盯着李月嬌修長柔弱的身影,腦海中閃過了許多的念頭。
母親的屍身。
功虧一簣的謀局。
被踢出京城的不甘。
父皇有意隱瞞的冷漠,被軟禁的皇后看他的冷然,太子穩坐高台的平靜。
還有以「監軍」身份再次到了北疆,卻連鎮北軍營都進不去的惱怒。
蕭寧宸的不甘和憤怒交織在一起,終於在又見李月嬌時,與再次被勾起的隱秘情愫,交織成了一個決定。
薛鎮既然能毀了他的青雲路,那為什麼他怎麼就不能,搶走薛鎮在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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