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逆水
回到雙鯉堂已經將近十點,先前放在餐桌上的兩碗拌粉都已經坨成一團了。
“可惜嘍,這個點了也沒別的吃了,將就一下吧。”我費力攪拌着,看起來已經沒什麼食慾的晚飯。
“對了,秋哥,你還記得我們在船上的時候,遇到過一個手腕上文着船錨圖案的人嗎?”小江從辦公桌抽屜里拿了一本畫冊出來,飛快的翻找着什麼。
“我有印象,當時我們在船上那會,那個男人神神叨叨的,和船上的其他人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好像他不是第一次上船似的。”
“對,而且他一直在觀察別人,看樣子很像是在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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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稱的船,嚴格來說應該是一艘巨輪,大家都是在一間不透光的房間裏醒過來的,當時只感覺腦袋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才稍微緩過來,最明顯的感覺就是記憶被割裂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很多事情都慢慢模糊起來。但之後我們在輪船上所發生的一些事情,卻像篆刻一樣無法抹去。
接着房間的門打開了,走廊上的燭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很多人都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彼此的臉上都寫着迷茫和不安。
“我們很快就到這次的終點逆流區了,希望各位能開啟嶄新的生活,忘掉之前的痛苦。”
出現在走廊入口處的黑袍女士開口打破了沉默,看起來像是明白人。至少比我明白,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會在這裏,更不明白她口中的逆流區是個什麼地方。
觀察周圍,七成以上都是年長的人,而年輕人少之又少。正當疑惑之際,一位手腕上有船錨文身的男子走到了我的跟前。
“你叫什麼名字?”
直接到讓我不知所措的提問。
“請問你有什麼事,或者我們見過嗎?”
見我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他只是怔怔的望着我,沒一會便扭頭走開了。真是個怪人,自己的情況就搞清楚了嗎,怎麼開始調查起別人來了。
走廊的盡頭是扶梯,上面是甲板。
說實話,上來之後,我才發現我們正身處於一艘輪船之上,詭異的是,海面沒有任何波瀾,甲板也沒有絲毫起伏。
靠着甲板周圍的扶手,我開始拚命的回憶。在到這裏之前,我應該正和我的幾個朋友在去野外露營的路上,我在車上睡著了才對,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正在腦海里翻箱倒櫃之時,一雙手在身後拍了拍我。
扭頭看去,居然是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女生。身穿黑衣黑裙,過肩的長發黝黑髮亮。身高一米六多點,高腰裙更加顯得她身材高挑纖細了。
“打擾了,你也在想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嗎?”
說著,她手肘支着欄杆,手掌拖着下巴也開始對着死寂的海面發愁。
“對啊,感覺一切都那麼的無厘頭,像磁懸浮一樣的輪船,聞所未聞的終點站。”
“我們應該是都死過一次了……”
這樣的回答,換做誰也無法當真,就像是在聽什麼青春傷痛文學一樣,讓人不知道如何回應。
大概是看見了我的滿頭問號,她開始解釋起來:
“如果我說我在醒來之前的最後一瞬記憶,是在天台呢。但我也想不起來,我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了,你有沒有這種感覺,好像記憶被撕裂了,只有一些零星的畫面。就像……平常早上醒來,回憶夢裏的場景那樣。”
“的確是這樣,
我從醒來之後,就一直在努力的回憶,但我記得我最後,是和朋友在去露營的車上。”按照她的說法,我難道是出了車禍,和她一樣出現在了這裏?
“而且你有沒有發現,這裏的人,大部分都是年長一輩,這跟我死掉才會到這裏的猜想,也是能對上的。”
我開始感覺不妙了,這一切都是那麼莫名其妙又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我的問題,她突然一把拉過我的左手,看向我的手腕。
“你是不是也遇到了那個手腕上有船錨文身的男人了。”我追問道。
“嗯,感覺他很着急在找人的樣子,但為什麼要問名字呢,看長相不就可以了嗎。”
“如果是在找一個只知道名字的人呢?”
“看他的樣子,應該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才對吧,所以他是認為那個「只知道名字的人」和他的死有關咯。噢對了,我叫江婉依。”
“我叫吳虛秋。”我說出了沒有告訴那個神秘男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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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下了話茬:
“為什麼突然提到他了,今天在現場有發現什麼嗎?“
“嗯,我在給那個叫魏遲的死者畫像的時候,看到了他也有這樣的紋身。我在想會不會和那個人有什麼樣的關聯。”
小江翻到了之前在輪船上畫下的船錨圖案,確認和今天看到的是相同的,疑惑的問道:
“今天那個魏遲,是右手的文身,但船上那個人卻是在左手,這樣可以說明他們兩個不是同一個人。但他們兩個有着某種關聯的話,為什麼到逆流區的時間隔了這麼久……”
“回到這個命案本身,死者在碼頭遇害,卻沒有拋屍,你不覺得奇怪嗎。”
看來這個案子沒有想像中簡單。
“這大半個月來,到雙鯉堂存檔的人找你畫像的人,有沒有和這個魏遲長得像的?”
“沒有,我剛剛已經翻過了,而且如果我畫過的話,在現場我應該就能感覺到。”
“那隻能等張隊那邊消息了,看我們之後還能幫上什麼忙吧。”
碼頭案發後一日
昨天碼頭有船到港,雙鯉堂今天果然又是人滿為患,隊伍已經排到了門口。
“是在這裏登記嗎,噢,我叫陶胡,已經63歲了,想找找我的父親。”
一個白髮老太太排到了隊伍的第一位,尋找自己闊別已久的親人確實是我們主要經辦的業務,很多老人在到逆流區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找自己的親人。
接待她的是龍曉曉,聽師父說是幾個月之前來雙鯉堂的,她臉上總是掛着讓人安心的笑。這段時間相處起來也比較愉快,但她的工作比較簡單,下班也就回自己的住處了,除了工作上的交流,我們也相互不太了解。
“好的,請問您的父親叫什麼名字呢?我們這邊可以幫您找一找。”
“我父親叫陶載德,姑娘,聽他們說,我們已經是死去的人了,真的嗎?”
“我們只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的。”
“找到了嗎,辛苦你了姑娘,真是可惜……你還這麼年輕。”
龍曉曉依舊只是保持着她那標誌性的微笑,並沒有做多餘的回應。
“陶載德老先生現在住在北邊的靖古鎮,您可以去找找看,到鎮上會有專門的人帶您去找的,提前恭喜你們久別重逢了。”
“謝謝謝謝,幫大忙了。”
老太太激動的握着龍曉曉的手。
“之後也可以到我們這裏來補充您的信息,如果有在那邊的重要的人需要畫像,可以去樓上找我們的畫師。”
“畫像嗎?我的兩個孩子,還有老伴。可以帶走嗎。”
“當然可以,另外我們也會為您存在檔案里,之後找到我們這裏之後也會通知您的。”
“好好好,謝謝你了,姑娘。”
雙鯉堂是為逆流區的人們特地開設的“銀行”。只不過這裏不存取金錢,而是為人們保存記憶。
來到逆流區之後,所有人的共同點,就是被割裂模糊的記憶。和小江形容的一樣,之前所經歷的事,有羈絆的人,都在腦海里越來越淡,所以需要在雙鯉堂把想留住的記憶暫存下來。小江來了之後,我們能保存的回憶更豐富了,從單純的文字,增添了人像和畫面。
“婉依,有客人需要畫像。”
“又要開始忙了。”
小江伸了個懶腰,坐到了畫板前。
時至正午,九月的秋老虎沒有絲毫憐憫,江岸的柳樹也無精打采,排隊的人卻絲毫未減。
“我叫魏遲,我想來找我的朋友。”
聽到這個名字,我心頭一震。魏遲??他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