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
經過圖書館拐過去之後也就是所謂的健身館,然而今天應該也是沒什麼人在的。然而我遠遠就看到阿丹在那裏了,她坐在一個人們做仰卧起坐的地方,聽見腳步聲她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起身朝我快步走來。
這應該是年前我見她的最後一面,昨天從車站回來后我就覺得她有話跟我講,然而她大多數時間還是照看着旁邊的阿玲,儘管阿玲一直沉默不語。
她抱住了我,我感覺我就像是被一塊石頭黏在身上,慢慢的我感覺到她身上的溫度,還有她在我脖子邊的呼吸的溫度。
“真的來大姨媽了嗎。”
“真的。”她抬起趴着的頭瞥了我一眼,我笑笑。
“推遲了幾天,我以為我也懷孕了。”
“沒事,我以後都會戴的。我們去那裏坐坐吧。”
“坐哪裏。”
“就仰卧起坐那兒,有兩排,剛好一人坐一個。”
“好,我剛才就是坐那兒的。”
她牽着我的手,朝那裏走去。
我並沒有坐在她旁邊那張板上,而是和她坐在了一起,摸着她的腿。
“真的很想做啊?”
“嗯。”
“我用手幫你?”
“你真的願意?”我瞪大了眼睛,想不出來阿丹竟會這樣說,以前我倒是提過一次,但她很快就拒絕了。
“願意。”她點點頭。
“可你之前不是……”
“明天就要走了。”她低下頭,眼神有些黯淡。
“好,不過現在沒事,我還能忍着。”
“你過年可以來找我。”
“我家裏挺偏的,而且也就那麼幾天。”
“我家也挺偏,那沒事啊,下學期再見。”
她用手撫着我的臉,就像母親撫着孩子一般,我依偎在她身上,看着她身上那件碎花圖案的毛衣外套。我用手捏着上面的紐扣。上面的兩根棉線好像糾纏在一起了,我用一隻手慢慢地將它們撥開。
不知道為什麼,我又想起了那天站在走廊向下看想到的問題。此時我的心情並沒有什麼激動的情緒,只是感覺很熟悉,這熟悉的感覺令我舒服和眷戀。
“下學期我要去實習了,不知道會去哪裏。”
“我下學期也是要去實習了,我們可以一起去同一個地方啊。”
“可是我什麼都不會。”
“沒事,我們從底層做起,慢慢地就會了。”
“我們就在廣州吧,我想留在廣州。”
“為什麼。”
“這裏一點都不好,在這裏只有勞累和粗暴。我們也回不了家了。”
“我也不想回家。”她淡淡說道。
“我們已經出來了,我們就回不去了,我們應該去大城市。”
“你是說留在廣州嗎。”
“對。”
“為什麼。”
“那裏是個更好的地方,我們可以找到一種更好的生活,跟家裏不一樣,跟這裏也不一樣。”
“好。”
“到時候我們養個貓吧,我喜歡貓。”
“養吧。”
……
“我跟你說件事,你聽了別笑。”她似笑非笑地說道。
“你說。”我抬頭看了她一眼。
“我在想,要是你能陪着我,阿玲也在,我們一直在這裏也挺好的。”她像是喝下了一杯美酒,雙頰綻放着紅暈。
“你說啥。”我以為她是在開玩笑,有些驚訝地看着她。
“你說了不笑的,
我知道有些離譜,但我真的這樣想過,不止一次。”
“你很喜歡這裏嗎,我可是每天都在倒計時。”我的語氣焦躁起來。
“不喜歡,這裏不自由,管的也很死。”
“那你還說,我被你嚇了一跳。”我又把臉貼在她胸口處,把玩着她毛衣上纏繞着的棉線。我感覺那些纏繞的毛線有無數,我解開了已經有一排,但剩下糾纏在一起的卻數都數不過來。
“我不知道,就像你那天讓我去看那馬路一看,覺得外面不知道有什麼,索性不看了。”
“你有點害怕?”
“是擔心。”
我在她懷裏笑了出來,“膽小鬼,沒事的,我後面出去過了。”
“真的嗎。”
“真的,出去了你就會知道,總會有什麼的,而且是另一番風景。”
“那感覺好嗎。”
“什麼。”
“那時候你的感覺。”
“嗯……可能並不怎麼好。”我想了一會兒當時的感覺,確實如此。
“就是咯。”
“那也比這裏強吧。”
“我不知道,感覺這最後幾天,線長也不怎麼催了,昨天他走到後面,還笑嘻嘻的,開了個玩笑。”
“那正常,他就是看我們快走了,所以壓力沒那麼大。你看要是繼續再待一個月他會不會這樣嬉皮笑臉的。”
“但我覺得他跟我們也熟了啊,感覺有時候我們做得有點慢,他也不怎麼好意思下嘴了,就嘟嘟囔囔走開了。我旁邊那個女的說他變成一個愛抱怨的小孩。”說著她便咯咯地笑起來。
我有些無奈,只好在那裏呵呵地笑着。
“你舍友呢,阿兵,阿滿,阿良什麼的,你不會想他們嗎。”
“阿兵是誰,哪來的阿兵,真的是。”
“噢噢,對,我記錯了哈哈。我們昨晚宿舍一起打牌了,聊了很久的天,還挺晚,然後還一起吃了巨多零食,還有泡麵,搞到我現在頭也有點暈。”
“你不是說有個舍友不喜歡你們吃泡麵嘛。”
“是啊,昨晚還有人吃,她就不管了,估計也是熟悉了,她自己也有吃零食,然後看我們打牌。”
“那挺好的。”有那麼瞬間我想起了宿舍那群人聚在一塊打牌的樣子。
“是挺好的對吧,畢竟相處到現在了,很多人收東西的時候看到那些衣架、瓶瓶罐罐什麼的,就說要不放那裏得了,買的時候就沒想過要帶走。”
“是啊,但我們不是衣架,也不是瓶瓶罐罐,我們還是要離開這裏的啊,這裏是工廠,我們只是暫時過來。”我一邊安慰着她,一邊想着我那些用品要怎麼處理。
“是吧,是這樣的,只是我覺得出去了外面又不一樣了,很多東西會變,到時候會跟這裏不一樣。”
“沒事的,再怎麼變我們不也還是一個學校的,到時候還是在廣州。”
“是啊,還好是一個學校的,還好都是要去到廣州。”她又用手摸着我的臉,她的手指冰冰涼涼,彷彿跟周圍的環境融為一起。
……
整個上午我們就在那裏聊着,原本我以為只是在那裏聊兩句,然而卻一直在聊着,她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似乎要在那裏一次性說完,她似乎,並不能接受工廠生活就這麼結束了,即使無名指上包着創可貼。
我漸漸的明白她就像是許許多多的女性一樣,會想很多,會講很多。一開始我還有話說,後面慢慢地我就在那裏聽她講了,我知道我說和沒說差不多,偶爾應答一兩句,幫她梳理着外套上粘連在一起的絨毛,她似乎也習慣我這樣子,我知道這樣子能讓她安心一些,她似乎比剛來這裏時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