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種種

過往種種

回去的路並不是那麼好走,我沿着馬路直直地走,冬日的寒風不停往我身上潑來,我只感覺自己的下半身不停地微微顫抖。

我走了一段馬路邊看到了工廠的高樓,我知道只要往某一個方向繞過去便能夠回到工廠的大門或者側門。

我忽然發覺那高樓的距離比我想像中的要遠,那是工廠的生產車間,有十幾層那麼高,離我最近的是靠近操場的住宿樓,但最多只有六七層,只是稍稍露出個頭。我不由得回憶起自己從宿舍狂奔到這裏到底花了多長的時間。

我繼續往前走,眼前是無盡的馬路,我又想起了之前思考過的那個問題,只不過我現在知道不成立,因為我要回去工廠,我抱着一個目的,有目的就不會覺得道路是無盡的。

但我依舊覺得有些遠,我想起接下來應該要環繞整個工廠的外圍走一遍。我拿出手機想看下時間,卻發現手機一直在閃屏,已經無法正常顯示。

我怎麼沒有想到呢,剛才我跌倒的時候它已經進水了。我像是個遺失了玩具的孩子一般蹲下來不停按着手機的開機鍵,它如今就像是電視台信號不好一般抽動着,畫面都是不成型的彩色。

我索性把它關機了,開始往回走。沒有手機,沒有工牌,我沒辦法從門口回到工廠,只好才從原路返回。

踏入那河水的出口之前,我把褲子都卷了起來,我再一次看到我烏青的右腿和破皮滲血的膝蓋。

那水比我剛才感覺的要冰很多,我只希望我的腿能在這冰冷的水的刺激下不要那麼疼痛。

我又回到了那個橋墩模樣的岩壁,能看到裏面的天空,沒有一顆星星,但能聞到上面草地的味道。

我小心翼翼地走出去,這下子我又回到了工廠裏面。我蹋在河水上,看着那大約有我一個半人高的橋頂,踮起腳勉強能夠抓住岸上兩邊木質護欄的底部。

我原本設想自己可以攀爬上去,但我伸手卻摸到了岩壁兩側全是滑溜溜的青苔,我不服氣,憋着力氣試了幾次,腳踩在石壁上發力時感覺右腿發出鑽心的疼痛。

因為疼痛我幾乎快要掉下淚來,站在黑漆漆的橋底,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差不多有十分鐘的時間,我就像是個木頭人一般,一動也不動。有那麼一瞬間我想直接躺下來,讓河水把我整個個人淹沒。

我選擇回到了橋墩下,感覺自己的雙腿既酸又疼又麻。

我看了一下手機,開機以後還是閃屏,我又關機。並且把它放在了乾燥的岩壁上,還撒了一些沙子在上面。

我想着等手機里的水被排出以後便能夠重新開機並使用,就像我休息好了以後便能夠再試試爬上去。

……

從工廠車間的側門進入,不用走多久便是我的公寓,九棟宿舍樓。

那裏有個綠色鐵門,進去就是花園一樣的場地還有環形的走廊,只不過這次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一個跑道。

跑道很粗糙,甚至不是橡膠鋪成的,只是簡單的水泥地和沙子。

我們在上面跑着,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跑,只是隨一些人跑着。

大概跑了有半圈,一個人在那裏等着我們。那地方並不是終點,我們離得近了些,他穿着一件運動背心,脖子上掛着哨子。

喔,這是我們的高中體育老師。

當我經過的時候,他也跟着跑起來。

“為什麼越跑越慢。”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為什麼越跑越慢,

你前半圈還在第三個。”

“我不知道,其他同學跑得太快了。”

“不是,你也可以更快,你沒有投入進去。”

我沉默,不知道如何回答,同時覺得他要求太高,人和人之間的體力不是一樣的。

“你要投入進去,不要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在想什麼,”

我點點頭,除了點頭我不知道還能作何反應。我沒有想什麼,此時我的確在想着跑步。

又一個人超過我了,還是班級里的死對頭,該死。我感覺體育老師甚至跑得離我更近了,我們像是快撞在了一起。

“你為什麼不加速,你還能加速的。”

“我一開始不加速,我最後再加速的,保存體力。”

“我記得我講過,不存在到最後關頭再加速,你必須全程勻速加速,到最後,只會越來越疲憊。”

我覺得有些不耐煩起來,“我覺得我可以,我要到後面再加速。”

他搖搖頭,隨即停了下來。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陣風一樣,從他身邊掠過。我回頭看到他,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

耳邊是他停下來之前的最後一句話,“你不能一直按你所想的去跑,我告訴你了,那樣不行,你到後面會很困難的。”

我沒法再去注意他,肺部已經開始難受,我只好繼續往前跑去,盡量跟上他們的步伐。

……

風向我吹來,我緩緩睜開眼睛,竟然會在這種地方睡去,我感到有些驚訝。我頭仰着,感覺頭髮跟粗糙的岩壁接觸着很舒服,身上的酸疼也減輕了不少。我用頭去摩擦了一下岩壁,掉下來一些土渣,直接通過領口掉進我身體裏面,一陣不舒服的感覺湧來。

不知何種原因,我已經不想去攀爬了。最終我還是走了出去,沿着馬路一直走着,中途我把手機開機又關機,開機又關機,依舊是閃屏,甚至後面直接就不動了,全是紛亂的色綵線條。

我知道它是徹底壞了的,這不就是我原本的初衷嗎,為了換台手機才來打工。

“你好,我的工牌忘記帶出來了,我本來手機有照片的,但我現在手機壞了。”我把手機擺在保安亭的抽拉玻璃面前,把想好的說辭講了出來。

“你們線長是誰。”我原本以為保安會問出一大堆的問題,沒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說道,眼睛平靜地一眨一眨。

我愣了愣,“你們可以去我宿舍叫下我舍友嗎,我的宿舍在9棟406。”

“我們沒這個空,你只要跟我說你們線長的就行了。”

我回頭看看風呼嘯的街道,知道沒有其他辦法了,“阿豪。”

他在裏面的一本冊子裏翻找着,然後就開始打電話。

我的心完全沉了下來,幾乎不能想像待會的場景。

不一會兒阿豪騎着個電動車過來了,一開始我還沒看出來,這是第一次看到他沒有穿防護服的樣子。他的車還沒停下來就朝保安笑笑,然後看了我一眼,又朝保安點點頭。

我過了防護欄,沒有看他,直接就要走,他揪住了我,“先別走,去那裏,我有點事情要問你。”

我只好走到了旁邊的一個小賣部,旁邊有一張桌子,我在那裏坐下。他又跟保安說了幾句話,然後就開車過來了。我不是沒有想過要跑掉,但是跑得了一時,明天還是會遇到他。

他把車停在了旁邊,進去小賣部,沒一會兒就出來了,拿着兩杯熱茶,還有一些吃的。一杯放在了我面前。

“他們還賣熱茶嗎。”我佯裝鎮定地問道。

“沒有,老闆自己泡的,我跟他要的。”

我喝了茶,但沒有吃東西,我實在是太冷了。同時在心底盤算着要怎麼應付阿豪的詢問。包括我是怎麼出去的,工牌去哪裏了等等。

“什麼情況,跟宿友吵架了?一個人被扔在外面。”

他的問題令我驚訝,我大着膽子看着他,他居然還朝我笑,儘管那笑極其不自然。

“沒,就是手機壞了,本來保存有工牌的照片的。”

“需要我幫你拿出去外面修嗎。”

“不用。”他的好心再次讓我吃驚。

“你們是大學生過來暑假實習的是吧。”

“對。”他的問題又讓我想到了那些難堪的畫面。

“你們這一期還是比較好管的,往期有些,從大學來的,比社會還社會,膽子大,頭腦靈光,要是不稍微震懾一下,很容易出問題的。”他開始講之前有一期一個大學生糾集其他工人一起罷工的事件,末了說了一句,“你能懂我的意思嗎。”

我沒有心情聽他的講話,只用手扯着褲子,忽然發現褲子已經差不多被風吹乾了。

我點點頭,忽然想到了一個事情,“那個防護服,過兩天要交的,我那件完全變黃了。”

“嗯?怎麼回事。”

“我那件衣服比較臟,然後買了漂白液,但是洗傷了,變黃了。”

“沒事的,那衣服很便宜,都是工廠統一採購的,成本不到五塊錢,到時候就算扣也就扣個20塊錢。”

我有些驚愕地看着他,他看我這樣子,說道,“你不想扣嗎,要不到時候我跟他們說一下。”

“沒事,沒事,不用了。線長,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走了。”我站了起來。

“等下!”他臉上的表情完全收斂了起來,抬起頭看着我,稍等了片刻,囁嚅地說道,“阿蘭走之前,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沒有。”一瞬間,我想起了過去的種種,脫口道。

“什麼也沒說嗎,我無法相信她就那麼走了。”他似乎對我這麼利索地給出答案感到驚訝,語氣變得顫抖,我忽然覺得他可憐起來。

“沒有,我什麼也不知道。”

“好,那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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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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