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入局
“阿丑,阿丑”
不見月色的夜晚,燃燒的宮闕像一支衝天的巨燭,煙塵瀰漫,兵戈相交,入目處頹垣斷壁,屍山血海。
“阿丑,阿丑”
那是誰的名字?那麼熟悉?
傾圮的宮牆旁,孤獨的紅色影子徘徊。
她的面容晦暗,隻影伶仃,她的鞋不知丟在了何處,赤着腳漫無目的地行走。
她在哭嗎?又為何悲傷徹骨?
忽然間,她好像發現了什麼,向某一處顫巍巍伸出手來。
“是你嗎?”她的聲音飄在空中,一如夜色凄迷。
眼前的人影漸漸重合,只見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正在掐着自己的人中,神情焦急。
“嗯...這是哪?”顧震的大腦正處在宕機狀態。
“醜奴兒,你可嚇死我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顧震連連道歉。
“好好的,你怎麼突然就昏倒了,是這兩天幹活太累了嗎?”
顧震從地上爬起來,看了眼周圍越聚越多的人群,他擺擺手跟少年低聲說:“我沒事了朋友,謝謝你。”
沒察覺到少年眼底的一抹異色,他彷彿自言自語道:“又睡過了又睡過了,姆巴佩是真滴牛批。”
“我去,我衣服呢?大哥你誰啊?”顧震震驚地看着自己的窄小的衣袖,滿腹狐疑。
眼睛一閉一睜,這世界就變天了?我這是在...做夢?
“先不管這個,慘了慘了,通論課要遲到了,夢是不能再做下去了。”
“謝謝你npc兄弟,這個夢很真實,用戶體驗很好。”顧震一臉真誠。
緊接着,在少年和一眾旁人的圍觀下,顧震左右開弓,清脆的打臉聲不絕於耳。
須臾,顧震摸着腫脹的雙頰,陷入了對人生的思考。
他想起了電影裏的一個橋段:身着校服的某大齡男學生高喊着“在我夢裏我能讓你欺負了?”然後一躍而下,頓時有些意動,可惜這個夢裏沒人頂着一張惡霸臉,自己也沒法打完人就跑。
看來是沒辦法實現自己的王道夢想了,顧震嘆了口氣。
“醜奴兒犯癔症了!”少年如夢初醒般大吼道,他向前,死死握住顧震下垂的雙手,回頭呼喚幫手。
我睡的是真死啊,看着拽胳膊攏肩膀、一窩蜂湧上來的眾人,顧震腦子裏冒出了“跑”的念頭。
逃跑的念頭甫一出現,身體便回應似地猛下沉,一個千斤墜,着地時帶倒了一大片人。
夢裏的我竟然這麼猛!顧震暗自竊喜,發足狂奔。
一路所見儘是些龕洞飛檐的斗拱建築,這裏應該是某種古代的建築群,顧震對建築學並不了解,他兜兜轉轉,很快就在佔地龐大的園林中迷失了方向。
越走越覺得不對勁,腳下的土地踩上去堅實又厚重,山嵐間撲面而來的空氣清新沁人,他感覺自己在往山下跑,耳畔風聲呼嘯,一步便跨出數丈之遙。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浮現一方巨大的石刻,顧震粗通翰墨,他認得碑文上蠶頭燕尾的隸書大字,那是“棲霞嶺”三字,字體方勁古樸,並未遭到風吹日晒,顯然是新建不久。
來不及好好欣賞一番,身後便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回頭,適才見到的少年正朝自己奔來。
來不及多想,顧震心一橫,縱身一躍,向石碑撞去,只聽見“咣當”一聲,天地快速旋轉,意識渙散,闔眼前的最後一幕是山坡上少年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知道老大他們會不會替我交課堂抽測”這是他最後的念頭。
好痛!神經像被燒紅的烙鐵灼燒一樣,僅僅是運轉思維都令人痛不欲生,無數幕場景、無數種聲音在顱內閃回,他感覺自己的頭皮被掀開,無數熟悉又陌生的記憶像沸騰的開水一樣被強灌進來,痛得令人幾欲瘋狂。
“阿震,都怪我沒有照顧好你。”
誰在說話?
“阿震,你一定會沒事的,求求你快醒來吧。”
他是在叫我嗎?我...又是誰?
破舊的房梁,月光從窗欞外斜灑進來,室內沒有光亮,半個屋子都藏在黑暗裏,只有靠近窗戶的床榻才能勉強藉著月光視物。
“嘶”剛想起身,頭上便傳來一陣劇痛,讓顧震情不自禁地發出聲來。
“阿震,你醒了。”床尾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喊。
顧震頭疼欲裂,他伸手摸了摸頭頂,指尖傳來麻布的觸感。
“別碰,我已經用十灰散敷過傷口了,你頭上的麻布還得過段時間才能拆。”少年睡眼惺忪,他已經再床尾趴了一天一夜。
“你是...木頭?”顧震忍着劇痛,腦海里蹦出了少年的名字。
“你終於想起我來了”木頭心下一喜“你前日的種種舉止真是嚇死我了,雖然你一直都渾渾噩噩的,但也沒像這次一樣自戕啊!”緊接着,木頭想起了什麼似的怒道“還有,那日你為什麼不認得我,嘴裏嘀嘀咕咕的又是那個地方的語言?”
“我也記不清了,我好像...忘記了好多事情。”顧震牙關緊咬,面露苦色。
木頭一動不動地盯着顧震,目光如炬,半響,緩緩道“算了,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沒有大礙就好。我賄賂了管事,他找人分擔了你這兩天的活計,准許你休息一個月後再去膳堂做事。”
“謝謝你,木頭。”顧震放棄了起身的打算,緩緩躺下。
“你剛才說...謝謝我?”木頭彷彿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一般,一臉驚愕。
“這屋裏難道還有第三個人嗎?”顧震環視四周,露出“驚恐”的表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木頭聽懂了顧震的玩笑,只是這句普通的調侃愈發加重了他的疑慮“院子裏的其他人都可以說這話,但是從你口中講出來就...讓人不可思議了。”木頭斟酌着自己的表達。
“或許吧,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迷迷糊糊做了一場夢一樣,那個夢裏有把人送上天去的大鳥、通過巴掌大小的玩意就能立時和你取得聯繫,在那個世界我已經弱冠了,我唯一記得的只有你和...那個人是誰來着?”顧震撫着腦袋,只是微微一念都痛得他渾身冒汗“我忘記了什麼?木頭,我忘記了什麼?”
“別想那些了,阿震”木頭上前掖了掖被角,黑夜中他的臉模糊一片,只能看到大概的輪廓“好好休息,等你好轉了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那就辛苦你了,木頭。”顧震笑笑,合上雙眼。
木頭又待了一會,見顧震似是睡著了,最後再檢查下被褥,便轉身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聽到門扉輕輕關上的聲音,“睡着”的顧震睜開了雙眼,他的的確確忘記了很多東西,但性格也決不復以前那樣瘋癲痴傻。
“真狼狽啊。”
月光靜謐,小室晦暗。
舊曆五百六十年,即景朝天壽元年、兗朝隆熹二十七年,當歷史經過龍城郊外的棲霞山時,悄然改變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