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乞丐新瘋子
老話說,無風不起浪。
大部分的謠言若真追究起來,幾乎都有一定的真實性,只是有的多有的少,有的放大,有的縮小,有的則正好相反,但每一個傳言裏一定會有些真實的東西。
而通常有些人會覺得自己親眼所見和聽到的東西一定是真的。
比如——黃家老四黃景雲是真的瘋了,因為有人看到寒風凜冽的夜裏,黃景雲跪在冰天雪地里對天狂笑,而且還笑了很久很久,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更何況,第二天胙城百姓就看到老張包子鋪的屋檐下又多了一個瘋子,那裏原本一直有一個經常瘋言瘋語的老乞丐,而現在,還是那個地方,有兩個了。
景雲睜開眼,就看到一個披頭散髮,鬍子拉碴的腦袋和一雙深的看不見底的眼睛正倒着盯着自己的臉看,這臉似乎還有些臉熟。
只是眼角那坨已經乾枯的眼屎眼看就要掉自己臉上了。
景雲甩了甩依舊有些昏沉沉的腦袋,一條冰涼的手帕從額頭上掉下來,估計是昨夜老乞丐用這條手帕包了些冰塊放在自己額頭散熱所用,然後掀開身上那床有些髒兮兮的被子坐了起來,與那老乞丐四目相對。
“你不瘋”
景雲對那老乞丐說道。
“你也不瘋”
老乞丐對景雲說。
“以你的身手不應該是乞丐”
景雲說。
“以你的身手不應該做乞丐”
老乞丐說。
昨夜,景雲跪在雪地之中狂笑,把這些年的心酸和痛苦,不滿和不甘,和對這個社會的殘酷和無奈都通通的用肆無忌憚的大笑發泄了出來,然後就感覺全身無力,頭痛,接着就倒在了雪地上。
這是因為景雲的傷本來就沒痊癒,加上心中悲痛,又在寒風凜冽的冰天雪地里獨自行走,於是又發燒了。
當景雲倒下去的時候,只是感覺全身無力,但意識還是清醒的。
好巧不巧,一幫本地的潑皮無賴剛好打算去青樓花天酒地一番,路過景雲的身邊,見景雲如此狼狽,身上穿着又還可以,以為可以在景雲身上弄幾個錢花花。
可是翻遍了景雲全身上下也只找到六七個銅板,幾名無賴索然無味,便打算戲耍景雲一番,準備拉着景雲的頭髮在雪地里走上幾圈畫個圖案。
一名潑皮拉着景雲的頭髮才走了幾步,就從街角走出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
黑影只對潑皮們說了兩個字:
“放下”
十來個潑皮哈哈大笑,原來走出來的是十幾年來經常都蹲在老張包子鋪門口的那個老乞丐,老得牙齒都沒了幾顆。
潑皮們平時不去惹他,一是嫌他臟,二是怕老張的閨女張小玉,因為那女魔頭不止一次把這些潑皮打得哭爹喊娘。
可現在這裏可離老張包子鋪有點遠,張小玉不可能深更半夜專門跑這裏來多管閑事。
一名潑皮罵道:
“老叫花子,滾遠點,再多說兩個字連你一起收拾”
老乞丐又重複了一遍道:
“我說,放下”
這回說了四個字。
那潑皮罵道:
“老東西,別給臉不要臉”
照着老乞丐的臉就是一拳過去,然後就聽見咔嚓一聲,那潑皮忽然殺豬般叫了起來,誰也沒看到老乞丐如何出的手,但那潑皮很明顯,出拳的右手骨折了。
見同夥吃了虧,其他潑皮也不管景雲了,全都朝那老乞丐圍了過去,打算以多為勝。
景雲原本就有些模糊的眼中只看見老乞丐在潑皮人群中左突右沖,只一盞茶的功夫,所有的潑皮都倒在了雪地中翻滾,嘴裏還發出哎喲哎喲的痛苦**。
然後景雲就覺得自己的腰帶被人拽住,然後就被丟到肩膀上扛了起來,醒來就是現在的情形了。
景雲又盯着老乞丐的臉看了許久,說道:
“你殺過人”
老乞丐拿出一個破葫蘆,一屁股和景雲坐成了並排,往嘴裏倒了一口不知道是水還是酒,還抿了抿嘴唇然後說道:
“你也殺過人”
景雲道:
“我殺的,是該殺之人”
老乞丐道:
“我殺的,是該死之人”
老乞丐終於不再和景雲討論如此無聊的話題,眼睛隨着街上走來走去的大姑娘小媳婦亂轉,而且怎麼看他的目光都是在研究某些部位的高低,嘴裏還時常嘖嘖有聲,或許這就是人們說他是瘋子的原因。
半響,景雲終於再次開口道:
“你沒瘋,你只是有些色而已”
“我不色,這樣貨色的女子,我曾經左擁右抱,要多少有多少,老實說,這樣的我還看不上眼”
老乞丐回答道。
景雲看了看老乞丐說道:
“這麼看來,你確實瘋了”
“如果你真的這麼認為,那你確實是瘋了”
老乞丐拍了拍景雲的大腿說道。
緩了緩,老乞丐又說道:
“我們眼睛看到的東西,有時候都不一定是真的”
“所以,我們認為對的它不一定就是對的,我們認為錯的,它也不一定就是錯的”
景雲道:
“如果連自己的眼睛都不能信,我們還能信什麼”
老乞丐回答道:
“信自己的感覺,信自己的本性,信自己的良心,足矣”
良久,老乞丐望着消沉頹廢的景雲問道:
“你如此痛苦,你失去了什麼?”
景雲答道:
“所有”
老乞丐又問道:
“那你這些年得到了什麼?”
景雲回答道:
“沒有”
老乞丐道:“既沒有得到,又何來的失去一切之說?”
景雲仔細想了想說道:
“至少我曾經擁有一些東西,比如——獨一無二的母愛”
老乞丐又問道:
“現在呢?”
景雲道:
“失去了”
“除了母愛,你還失去了什麼”
老乞丐又問道,景雲想了想,似乎再沒有其他,便搖了搖頭。
老乞丐見景雲搖頭,便說道:
“不,你失去母愛的同時也失去了束縛,也就是說,你得到了自由,從今以後,你可以隨心所欲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走你自己想走的路,不是嗎?”
景雲覺得似乎有些道理,母親終究是回不來了,那自己也不用再考慮有關黃府的一切,再也不用頂着那厚重的面具生活。
以後,走自己的路,做真實的自己,做自己認為對的決定。
所以,景雲說:
“懂了”
老乞丐道:
“我們相識也有些年頭了,可從來沒有認真交流好過,今日既然有幸同床共枕~啊呸,……同蓋過一床被子,也算有緣,不妨讓你再多懂一些東西”
說罷從那床臟被下拿出一本有些油乎乎的舊書,看樣子有些年頭了。
老乞丐十分鄭重的雙手托着這本書遞到景雲面前。
見老乞丐如此莊重,景雲沒有拒絕,也雙手接過,想看看這是一本什麼書,值得這老乞丐流浪這麼多年都沒丟掉。
只見書皮上有兩個大字《六韜》。
莊重的表情沒維持多久,老乞丐又嬉皮笑臉道:
“若是將來你能將此書學個七七八,而且有機會能用的上,你就會發現我說的曾經左擁右抱,環肥燕瘦都品嘗過真的不是吹牛逼”
只是那笑怎麼看都像有些猥瑣。
這時,張小玉用荷葉包了幾個包子過來,放在了景雲和老乞丐中間,老乞丐毫不客氣對景雲說了一句:
“托你的福,今天還有早飯吃”
拿起就吃。
景雲也以為張小玉是看在自己的面上才會大清早拿了幾個酸菜包子來,因為張小玉早就看到了景雲和老乞丐在一起聊天,但一直沒過來打斷,而以前每天都要等包子鋪快關門了張小玉才會把沒賣完的包子送給老乞丐吃。
可以這麼說,其實這個老乞丐這十幾年就是靠老張包子鋪養活的。
不過景雲馬上就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萬萬沒想到,張小玉見老乞丐吃得太急,又端了一碗水過來說道:
“師傅你慢點吃,他又不會跟你搶,吃那麼急幹什麼”
景雲這才明白為什麼這些年為何沒有一個潑皮無賴敢來包子鋪搗亂,就算偶爾有,來了一次就不會再出現第二次。
原來張小玉之所以如此彪悍,尋常三四個壯年男子也無法近身全是這老乞丐教的。
而這老乞丐是位高人,至少曾經是位高人。景雲也是昨晚才知道的,這麼多年有個高手就在身邊自己卻視而不見。
景雲自言自語道:
“果然有些事情不要想得太絕對,也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就不客氣啦!”
老乞丐幾乎一口一個,狼吞虎咽,一邊吃一邊說道。
景雲忽然想起自己自己確實一天多沒吃東西,是該墊墊肚子了。
只是當景雲伸手去抓包子的時候卻抓了一個空,最後一個包子也在景雲剛伸手的瞬間就被老乞丐搶走了。
這老乞丐一口氣吃完六七個包子還不忘把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然後打算躺回那髒兮兮的被窩裏睡覺。
張小玉見狀,又回去拿了兩三個過來,老張看的直心疼,要是晚上讓這兩個瘋子再吃一頓,半天基本就算白忙活了。
景雲看着張小玉遞來的包子,說道:
“我沒錢”
張小玉又往前推了推道:
“吃吧,不收你的錢”
景雲接過包子,咬了一口說道:
“先欠着吧,將來我會還你的”
景雲又咬了一口,滿嘴流油,是那熟悉的豬肉包子。
“嗯,好香,還是那般好吃”
張小玉沒答話,已經躺下的老乞丐卻抽了抽鼻子道:
“小妮子,不地道,重色輕友,啊不……重色輕師傅”
張小玉沒理老乞丐,大大咧咧的一屁股與景雲並排坐在了台階上,等着景雲把包子吃完,望着街上的人來人往沒有說話。
良久,景雲說道:
“我要走了”
張小玉問:
“去哪?”
景雲想了想說道:
“還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
那還會回來么?張小玉又問道。
“也許……會吧”
哦……
張小玉哦了一聲,起身回了鋪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