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還活着

第五章還活着

當景雲睜開眼睛的時候,只感覺後背火辣辣的疼。

無論手或者腳只要稍微動一下,都會牽動後背的疼,疼得一陣眩暈,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自己還活着。

於是放棄了想坐起來的衝動,只輕輕的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暗灰色的茅草屋頂,景雲把頭輕鬆偏了一點,然後就看到了一個正在門口屋檐下晾曬魚乾的背影。

樸素無華的羅裙,洗得有些開始發白,但全身上下都打理的很乾凈整潔,一頭烏黑的秀髮用一根布條打成了一個蝴蝶結紮着。

顯然,這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貧苦人家的年輕女子。

望着陽光下那女子熟練的勞作,一時沒走了神,腦袋轉動的幅度大了點,牽動了後背的傷口,忍不住發出了“嗯”的一聲。

那女人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就跑了,對,就是跑了……

隨後就聽到一陣由近而遠的叫喊聲:

“哥,哥,他醒了,他醒了!”

這聲音如泉水、涓涓細流、讓人聽了、在炎炎夏日裏、一股甘冽的感覺。

然後又聽到另一個略顯深沉而又稍微粗獷的男聲道:

“大驚小怪幹啥,醒了就醒了,他又沒死,醒了有什麼好奇怪的”

隨着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約十七八歲的少年走進屋中,一張帶着微笑的臉,連兩道濃濃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漣漪,好像一直都帶着笑意,彎彎的,像是夜空裏皎潔的上弦月。雖然年紀輕輕,可臉上和手上卻處處能看出長年干粗活痕迹。

少年見景雲正愣愣的看着他,便說道:

“你醒啦,那郎中果然有兩下子”

然後倒了一碗水端到床頭,又輕輕把景雲扶着半坐起來,只是這一動又疼得景雲齜牙咧嘴。

直到那少年把那碗水遞到景雲嘴邊,一口溫水下肚,景雲覺得有些火辣辣的喉嚨終於好受了些。

景雲看了看屋中的陳設,除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具,和一些捕魚工具之類,別無他物,顯然這是一家以捕魚為業的普通百姓。

緩了緩,景雲開口問道:

“小兄弟,這是哪裏,我怎麼會在這兒”

景雲晃了晃腦袋,記得自己好像是中箭了,然後就做了很長很長亂七八糟的夢。

好像夢見娘的病好了,也能站起來走路了,可走着走着卻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又夢到了金戈鐵馬,夢見自己在亂軍之中左右衝殺,可怎麼也沖不出去,然後又夢到自己在指揮着千軍萬馬在疆場喋血,南征北戰,成千上萬的人生死常常只在自己一念之間。

“這兒啊,是武陽治下的楊廟村,我和我爹在馬夾河捕魚時在河邊的草叢裏發現了你,看你還有氣,就帶回來了。你的傷找村裏的郎中看過了,郎中說傷的很深,但沒傷到要害,只是嗆水有點嚴重,只要能醒過來就好辦。”

少年一開口就說了一大串,但景雲好歹整明白了為什麼會躺在這裏,毫無疑問的是這家人救了自己的命。

景雲剛想說感謝救命之恩,就聽到門口剛才那姑娘說道:

“哥,這大賊醒了,睡了那麼多天,肯定餓了,要不我去煮點粥?”

聽她這麼一說,景雲忽然真的感覺到很餓,很想說我真餓了趕快去煮,但這是在別人家裏,一時之間又不好意思開口,偏偏這時候是肚子還不爭氣的咕嘟一聲……

聽到那姑娘的話,少年“嗯”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麼來,年紀不大卻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道:

“煮粥就煮粥,瞎喊什麼,要是爹在,又得教訓你一頓不可”

然後又轉過頭對景雲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道:

“別聽她瞎喊,這小丫頭片子懂啥”

景雲光想着肚子去了,楞了半天還沒反應過來那姑娘剛才稱呼自己什麼,問那少年道:

“她……剛才叫我什麼?”

少年再次略顯尷尬的笑了笑道:

“大……大賊”

景雲更加迷糊了,賊他當然見過,見過山賊,也見過盜賊,也聽說過採花賊,但大賊是什麼賊……

見此,少年只好解釋一番,原來他們家有個表哥在東都洛陽的某個衙門當差。有次回老家來串門酒喝多了吹牛,老是吹噓說東都的大牢裏關了好些個厲害無比的江洋大盜,說那些江洋大盜都神通廣大又心狠手辣,欺男霸女,殺人無數。

她妹妹問什麼是江洋大盜,表哥解釋說就是名氣很大的賊,從此以後她妹妹看到有些強壯的陌生人就覺得都像大賊,為此沒少被爹娘教訓。

景雲聽了不禁一樂,這姑娘戒備心還挺強呀!只是看她的種種表現,倒是像很想見見真正的江洋大盜。

景雲又問了問該怎麼稱呼少年和那姑娘,少年便一一把一家人都介紹了一個明白。

少年姓肖,叫肖勝雲,妹妹叫肖碧雲,父親叫肖文,但一輩子也沒認識幾個字,今年已經六十歲,左鄰右舍都叫他肖老漢。母親周氏,一家人除了這幾間茅草屋,還有一條小船,平時在門前的馬夾河捕魚為生,到附近集鎮趕廟會的時候也會到渡口擺渡掙幾個銅錢。

另外還有一個和景雲差不多大的兄長叫肖勝雷,已經成家了。如今在運河上做縴夫賣苦力,這幾年行情好活多,攢了些錢便在鎮子上買了兩間瓦房,雖然有些陳舊,但好歹比這幾間矛草屋舒服多了。

那天把景雲救回來后,見景雲背上中的是弩箭,本來打算去報官的,因為他們覺得景雲多半是劫財害命的水匪。

恰好肖勝雷那天沒活,回來看看爹娘,認出了景雲是商隊的管事。

但是哪一家的商隊他分不清了,他說他只記得幫這個商隊拉過船。他們每年拉過的船,卸過的貨物不計其數。之所以會記得景雲,是因為景雲除了如數支付工錢外,還額外分給了每個縴夫一小壇南方帶回來的米酒,這已經是去年的事了。

肖勝雷說東西雖然不是十分貴重,但他們都記住了那個年輕人,因為很少有那些有錢有勢的僱主,包括他們的管事們會多看這些苦力一眼。

所以他們沒有報官,還請附近鎮上的郎中來給景雲看過了傷。

景雲和肖勝雲聊了一會兒,肖碧雲端了一碗粥進來,粥有些稀,還漂着幾片菜葉子。倒也不是小氣,只是底層百姓自己喝的粥經常就是這樣做,肖碧雲還是個單純無邪的小姑娘,也沒想其他,自己平時怎麼做得就怎麼做了。

景雲想伸手去接,可一動就牽動了後背的傷口,疼得直打哆嗦。

肖勝雲見狀忙接過粥碗,試圖喂景雲喝,但肖勝雲從小到大幹活是一把好手,卻從來沒有伺候過人,用勺子遞了幾次都差點弄到景雲的衣服上。

一直在後邊低着頭的肖碧雲終於忍不住了,痴痴一笑道對兄長道:

“哼,笨手笨腳,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負我,說我這也不會那也會,現在知道其實你也很笨了吧,嘻嘻”

說罷接過了粥碗,輕輕坐在床沿上用勺子溫柔的一勺一勺往景雲嘴邊送。

隨着她的那雙並不光滑的芊芊玉手靠近,一股少女特有的氣息鑽進了景雲的鼻孔之中。

景雲忽然覺得有些恍惚,很自然的張開了嘴巴,等着那一勺粥送到嘴巴里,面對這種場景,景雲當然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小姑娘的臉看,所以便把目光看向了窗外。

然而某一個瞬間,景雲忽然覺得這樣的場面很溫暖,很幸福。

以景雲的品性當然不是對這個比自己小十二歲的姑娘有什麼非分之想,只是從小到大,除了娘以外從來沒有人這麼照顧過自己,哪怕以前也同樣多次受傷。

這兩兄妹雖然隨時隨刻都在拌嘴,可景雲能看出來她們之間的關係其實很融洽。兄長很愛護妹妹,妹妹也很在乎兄長,他們兄妹對一個陌生人都如此體貼,對家裏人自然也是如此,這樣的家這樣的兄弟情不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么?

一想到這些,景雲想起自己從小到大和娘親受過的委屈和白眼,無休止的刁難嘲笑,以至於如今快年滿三十還是孤身一人,許多人都在背地裏罵自己是個廢物。

一想起那不堪的過去,景雲一時走了神,忘了張口喝粥。

此時肖碧雲見景雲忽然發起了呆,想叫景雲張開嘴,又還不知道景雲叫什麼,就直接說道:

“嘿,大賊,來,張嘴”

景雲其實沒注意聽肖碧雲說了什麼,忽然鼻子一酸,沒來的及強行忍住,一顆淚珠奪眶而出,啪的一聲落進了肖碧雲剛好伸過來的粥碗裏。

肖碧雲也愣住了,以為是自己叫人家大賊把人罵哭了,連忙安慰道:

“哎呀,怎麼還哭了呢,人家以後不叫你大賊了還不成嘛”

景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個大男人居然在一個姑娘家面前落淚,這是多尷尬多多丟臉的一件事情,於是連忙解釋道:

“不……不,沒事……其實大賊這名字挺好聽的,我沒哭,只是眼睛裏不小心進了點灰塵”

肖碧雲有些不相信的眨巴眨巴眼睛道:

“真的么?你這麼大的人了,可不能騙人喏”

見這姑娘如此天真爛漫,景雲忽然覺得開心了些,連忙岔開話題,把自己的來歷和名字簡單的給她們兄妹介紹了一下。

等一碗熱粥下肚,景雲終於感覺舒服了許多,連背上的疼痛都感覺減輕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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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旌旗捲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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