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不該來

自從那天出來后，景雲再也沒有去過雁鳴樓。當然，只要夜晚不當值的時候，爬屋頂的習慣還是風雨無阻。

儘管現在只是一名小小的獄卒，可從那天走出雁鳴樓起，景雲暗下決定兢兢業業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情，也從那天起，景雲沒有再胡亂花過一文錢，因為每一文錢或許在將來都會有不一樣的作用。

因為景雲心裏一直在記着風柳兒說的那句話:

“郎君為何總是習慣把自己看的太輕太卑微，奴家希望以後若是再見郎君，郎君最起碼應該和他們平起平坐”

溫柔坊，雁鳴樓上，風柳兒推開窗戶望着對面的屋頂，寒風凜冽，雪花飛舞，那兒空空蕩蕩，白茫茫一片，那個男人今夜沒有爬屋頂，這讓風柳兒覺得竟然稍稍有些不習慣。

今夜，是大業五年的最後一天，雁鳴樓沒有營業，白天整個洛陽城的百姓都在為明日到來的年節做準備，熱鬧非凡。此時宵禁開始，坊間終於慢慢安靜了下來。

風柳兒坐回桌邊，望着那架漢箏，沉思了很久，說道:

“蘭兒，關上吧，有些冷”

秋蘭應了一聲，走到窗邊便準備將窗戶關上。

“嘻嘻，這人當真無聊，又來偷聽啦，只是今夜怕是要白凍半個時辰啦”

風柳兒扭頭看去，果然，在那幾乎看不清的白雪中，出現了一個黑影，那黑影掃了掃房樑上的雪，便背靠防火的馬蹄牆坐在了屋頂上。

秋蘭壞壞的笑了笑道:

“這憨貨怕是不知道今天雁鳴樓不營業吧，看來真是被風姐姐給勾了魂啦，這人吧，倒是誠實，比那些人模狗樣的偽君子強多了，就是窮苦了些，年紀也稍稍大了些”

風柳兒俏臉一紅，佯裝發怒道:“臭丫頭，念念叨叨，你覺得還行，要不要把你嫁給他，當個獄卒夫人”

秋蘭吐了吐舌頭，正準備關窗，卻見風柳兒已經坐到了漢箏前，顯然是準備彈奏了。

與此同時，胡三萬的屋頂上，景雲其實知道今天雁鳴樓沒有營業，可還是習慣性的爬上來了。

看着四周的萬家燈火，許多人家的屋中還不時傳來陣陣的歡聲笑語，景雲忽然覺得有些孤獨，是真的孤獨。

好在還有剛剛陪景雲好好吃了一頓除夕飯的胡三萬，菜是景雲買的，酒也是景雲買的，不過卻是胡三萬親自下廚做的，到了這個時候，景雲才發現這個老頭料理起家務來，是真的比一般女人還得心應手，井井有條。

景雲實在想不通，當初他的媳婦為什麼會跑，有這樣的男人，不是應該夫唱婦隨么才對么。

顯然，後來這些年的邋裏邋遢，只是因為……他放棄了自己。

胡三萬說自景雲住進來后，這是他這裏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了些煙火氣，所以今年的除夕也要好好的過一次。

於是爺倆也整了兩壺酒，六七個菜，邊吃邊聊。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胡三萬年輕的時候，那時的他雖出身窮苦，只能靠做苦力生活，卻也有自己的夢想，也有自己的追求。

所以，他比大多數人都勤勞，不怕苦，也不怕累，每日起早貪黑，所以後來，他有了房子，有了地，也有了媳婦。

再後來，他又幾乎失去了一切。

聊着聊着，胡三萬便喝多了，他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所以酒量也差了很多。

當景雲把胡三萬扶上炕的時候，看到了胡老爺子的眼角，分明有一顆晶瑩的淚珠從那有些發白的雙鬢滑落。

景雲似乎在胡三萬的身上看到了明天的自己，於是又爬上了屋頂，其實，原本或許只是想靜靜。

當琴音響起的那刻，景雲有些詫異，不自覺的往那扇窗口看了一眼，卻見那紅衣女子好像也正好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

於是景雲的心竟然莫名沸騰了起來，甚至有些異想天開，今夜這曲，會不會是專為自己而奏？

雁鳴樓，閣樓內，風柳兒一曲奏畢，看了看還在屋頂望着遠處發獃的那個黑影，自言自語道:

“在這萬家燈火，舉國同慶的洛陽城裏，此時此刻能還能如此孤獨的，恐怕也就只有我們這種人了，當然，還有屋頂那個憨貨”

這時，剛出去的秋蘭推門進來，附在風柳兒耳邊說了點什麼。

風柳兒聽完說道:

“把窗戶關上，叫她進來”

不多時，從門口進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長相秀麗，此時卻是一身黑色勁裝。

如果景雲或者東都法曹翟讓在這裏，一定會認得出來，因為這個女子就是那夜在雁鳴樓外用數個官差的性命從黑衣人手中救回來的那個。

自從那夜在場的所有人被帶進金吾衛府，便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女子進來后單膝下跪，雙手抱拳對風柳兒道:

“屬下夜蘭見過樓主”

風柳兒擺了擺手道:

“起來吧，你重傷未愈，不必在意這些虛禮，這裏又沒別人，我早就和你們說過，做這樓主非我所願，若沒外人在場時，我們還是以姐妹相稱，不然就顯得見外了”

夜蘭起身說道:“是，樓主，哦不，風姐姐”

風柳兒沒再糾結這個問題，問道:

“事情查的怎麼樣了，那天追殺你的死士是什麼來路？”

夜蘭想了想回答道:

“已基本查清，那些死士應該是來自已經被陛下掃滅的吐谷渾殘部，他們在城內的幾處據點已經被剿滅”

夜蘭緩了緩又道:

“他們追殺屬下恐怕就是為了屬下截獲的那封信，只可惜沒留住活口，不知道那信具體是要出城送給誰，不過從那信的內容來看，與土谷渾勾結的人勢力很大，而且很有可能在明天在建國門一帶有大動作”

風柳兒沉默了一會說道:

“可惜啊，陛下沉浸在萬國來朝的美夢裏，為了體現所謂的大國氣度，竟然下令嚴禁各關卡盤查所有來朝外邦使團和商隊。”

接着又說道:

“明天要入城拜見陛下的外國使團和商隊，以及他們的隨從恐怕不下數千人，其中不乏像突厥處羅可汗這樣本就不大甘心歸附大隋的的重要人物，若是出點什麼事，恐怕又是戰火重燃，所以，讓所有人這兩天都打起精神，調集人手暗中保護處羅可汗，要是出了問題，我們所有外侯都吃不了兜着走。”

要說這處羅可汗，還得從大業五年初隋煬帝楊廣西巡說起，楊廣召泥撅處羅可汗（簡稱處羅可汗）會於大斗拔谷（今甘肅省民樂縣東南扁都口），處羅可汗託故不至。煬帝大怒，用裴矩計，誘使西突厥西面的射匱可汗（達頭可汗孫）發兵襲擊處羅可汗。處羅大敗，逃至高昌境內。煬帝遣向氏前往說服其子入朝。

十二月底，處羅至隋京洛陽朝覲，打算趁着明日的年節與眾國使臣一同入宮。

等夜蘭等人退出后，風柳兒重新推開了窗戶，對面屋頂的那個黑影早已經不在了。

風柳兒看着漆黑的夜空，看似平靜，卻是暗流涌動，心中自言自語道:

“那麼多外國使團同時進京，但願明天別出什麼有損大隋顏面的問題，否則這位極愛面子的陛下恐怕又要大開殺戒，許多無辜之人怕是又會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