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黃家庶子

第一章黃家庶子

汴河通淮利最多,生人為害亦相和。

東南四十三州地,取盡膏脂是此河

《唐_李敬方》

這是後來大唐文官李敬方寫的《汴河直進船》。

說的是汴水與淮河之間挖通后,確實有許多便利。不過,百姓遭受到的苦難也很深重。東南四十三州的廣大地區,民脂民膏都被這條河運走,送到京城供皇室貴族去享用了。

隋煬帝開鑿的大運河,共分為通濟渠、永濟渠、邗溝、江南河四段。

這四段雖然不是同時開鑿而成,可以算作各自獨立的運輸渠道,但是這些渠道都以政治中心長安、洛陽為樞紐,而且互相連接,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同時它們的規格又基本一致,都要求可以通行龍舟,所以各自都是一條大運河。

在這之前以農業為主的大隋整個社會上層的各大世家門閥,大族豪強都是以土地為基本經濟支撐來維持龐大的家族開銷。

隨着運河開通,各地工商業越發繁榮起來,許多有權有勢的大小家族都看中了商業貿易的這塊肥肉,儘管在當時商人的社會地位極其低下,可各大家族依然紛紛開始派人在運河沿岸佈局,開商鋪,辦產業,組商隊……

武陽郡郡城以東八十餘里的的永濟渠上正有一艘商船由東往西順風前行,這是一隻很普通的商船,長約十一二丈,最寬處約有兩三丈,船上幾乎裝滿了貨物。

這樣的貨船在大隋算不上大船,但也不算小船,如果是一般的普通人家恐怕辛苦一輩子也無法擁有這樣規模一艘船,更不要說這滿船的貨物。

船頭的甲板上面向江面背對船艙站着一個青年,皮膚有些暗黑,不,準確的說應該是每日風吹日晒而造成的古銅色。

此時這青年不知道望着江面在想些什麼,推了推掛在腰間的橫刀,然後一直望着江面發獃。

“公子,有些話,本不該我一個下人多嘴,可我實在不忍心看着公子就這樣孤獨一輩子,將來連個後人也沒有”

青年旁邊的甲板上還坐着一個頭髮有些開始發白的老者,只不過他和站着的青年恰恰相反,他面向船艙,背靠船舷。

青年沒有說話,老者緩了緩又說道:

“公子,你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該想想你娘親,她一直都希望你能儘早成家立業,哪怕只是娶一個普通的農家子女,也能了卻她的心愿。公子如今都快三十了,不要說你娘,連我這八竿子打不着的老頭都急了。”

青年還是沒有說話,老者嘆了口氣繼續道:

“唉,我知道,這些年你能堅持到現在,着實也是不容易,這世道啊,看着朗朗乾坤,可實際上到處都是人吃人,可越是這樣,你更應該給自己留個后……”

老者還在苦口婆心的喋喋不休,可他沒看到青年臉上的兩顆淚珠悄悄落進了緩緩流淌的河水裏,又或許是看到了,但又裝作沒看到。

青年姓黃,名景雲,出身江夏黃家一脈,要說起來也算是官宦子弟。

父親是汴州刺史黃察,在東郡胙城縣有一座規模較大的府邸,黃家名下有不少產業,這往來於幾大運河之中的商隊就是其中之一。

黃景雲先祖黃歇是楚國春申君。六世祖黃琚是東郡太守。曾祖黃顥,北魏散騎侍郎、平昌郡守。祖父黃崇,太中大夫。父親黃察,是大隋朝汴州長史,可以說也算是世代為官,書香門第。

雖然無法和關隴勛貴,五姓七族這樣的世家門閥相比,但黃家這樣的身份地位也是一般百姓望塵莫及的。

然而這一切和黃景雲有直接關係,又似乎關係不大。因為,他是庶出,也就是小妾生的孩子,不但是庶出,母親還是在黃府懷了孩子之後才勉強成為的小妾。

黃景雲的娘姓陳,之前只是黃府的一個丫鬟,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和家主黃察有了孩子。

有人說是父親黃察酒後亂性,也有人說是黃景雲的母親勾引黃察,也有人說黃景雲的母親和黃察本來是有感情的。

不管如何,黃景雲和母親陳氏在黃府就是特殊的存在,儘管陳氏一直安守本分,不爭不搶,也從不多言。可母子兩個還是不可避免的經常被府中上下人等譏諷嘲笑,甚至常常故意為難。

特別是自黃家家主黃察到外地任職幾乎很少回府後,府中大小事務都由出身清河崔氏的二夫人接手管理,黃景雲母子二人的日子便更難熬了。

黃察的原配夫人因難產去世后,出身清河崔氏的偏妻就成了正房,崔氏性格強勢,又有勢力龐大的崔家做靠山,連黃察本人都要禮敬三分,府中其他人等更是對她的吩咐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忤逆。

黃景雲有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九人,其中大夫人留有一女,二夫人崔氏共生有三子一女,其他的侍妾所生包括黃景雲在內一共三男兩女。

可自黃景雲記事那天起,就發現崔氏處處針對自己和母親。處處刁難,連兄弟姐妹們也常常欺負自己,甚至連崔氏和她的子女們身邊的下人都常常出言諷刺。

所以在這偌大的黃府,甚至整個家族內,只有商隊的護衛管事老陳和商隊護衛以及母親唯一的丫鬟春兒會叫景雲一聲公子。其他人要麼不叫,要麼直呼景雲的名字。

老陳和商隊護衛們是真正的尊重景雲,因為這些年他們都跟着景雲走南闖北,無數次刀頭舔血走過來的,是真正處出來的感情。不管家族中如何對待景雲,老陳和護衛們是真的佩服他,十年的朝夕相處,也把他當成了能夠依靠的鐵血弟兄。

十年前,景雲好不容易熬到了弱冠之年。按照慣例,庶齣子女成年以後有能力的會由家族出面在官府謀份差事,為官或者為吏。能力一般的則可以選擇留下幫助打理家族產業,也可以從賬房先生那裏領一筆錢財自立門戶。

黃景雲當然打算選擇自立門戶,因為以他的處境,絕對不可能會被舉薦為官,更何況在這龐大的黃府中景雲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早就想帶着娘離開這裏。

雖然前後兩次參加科舉都沒能中榜,但絲毫沒有影響到景雲心中豪情萬丈,始終覺得總有一天自己會功成名就,等自己加官進爵的那天,讓娘親堂堂正正的抬起頭來過上有尊嚴的日子。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就在景雲準備第三次參加科舉那一年,娘親病了,病得很嚴重,許多郎中看了都說怕是活不成了。

也是命不該絕,恰巧一位道士從南方雲遊來到府前,說是有一方子能幫景雲的娘續命。但因為最佳救治時機已過,雖能續命但再也無法下床行走。

只是其中幾味藥引十分珍貴,需要每年春天去南方山區才能採購到。並且價格不菲,而且需要三天換一副葯,長期所需要的銀錢非一般人能承受,如果沒有家族支持,不要說一個侍妾,就是崔氏這樣的正房夫人也夠嗆。

景雲害怕失去娘親,於是幾次偷偷跪着去求崔氏,希望可以從黃家的日常用度錢糧里拿一些來買葯以維持母親的生命。

崔氏告訴景雲,購買藥材的錢財可以從家族的產業里出,但也不能白拿,景雲要負責帶領商隊前往各地維持擴展黃家產業。當然也包括遙遠的南方山區,把要帶的貨物帶去,然後把各地要帶回的貨物和上交本家的錢糧帶回。

崔氏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為這個差事在家族產業中屬於比較危險,又無法完全交給外人。需要核對各地分號的賬本,而且直接接觸錢糧,這本是一個肥差,但許多地方路途遙遠,又常常遇到山匪盜賊劫掠,多次造成族中子弟傷亡,以至於後來族中子弟都不願意干這趟差事。

景雲答應崔氏只要能維持娘親的藥方不斷,願意為家族產業跑十年的馬幫,這樣每年都可以順路去南方採購那些珍貴藥材。

後來隋煬帝挖通幾大運河,景雲的馬幫大多數的時候也就改成了商船,雖然一年到頭幾乎都不停的在外奔波,但坐商船可比以前的趕大車輕鬆多了。

只是這十年來一直走南闖北,竟然把娶妻生子成家立業這事給耽誤了。

頭幾年到處奔波的路上倒也有幾個良家女娃願意追隨景雲,可景雲都一一委婉拒絕了,因為景雲怕她們跟着自己風餐露宿,居無定所,而自己在黃家又是很特殊的存在,若嫁入黃家,怕是會害了她們。

後來年齡大了,過了二十五以後就很少再有女孩子主動親近了,景雲也從不主動去接近所遇到的未婚女子,這一耽擱眼看就要奔三了。

這十年來,作為黃家商隊護衛頭領,老陳大部分時間都和景雲一起走南闖北,看着黃景雲從一個毫無江湖經驗的愣頭青少年,變成如今能獨自在各處從容行走的沉穩青年,十年時間讓景雲改變了許多東西,也學到了許多東西。

比如景雲的功夫全部出自老陳傳授,可如今如果真的要刀對刀槍對槍硬拼,老陳已經不是景雲的對手。

在整個黃家都沒幾個人把黃景雲當自家公子看,所以也幾乎沒有人稱呼景雲公子。

特別是如今快三十了還是光棍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事實上已經成了黃家上下許多人眼裏的笑話。

只有老陳和商隊護衛們都誠心誠意的稱呼景云為公子,也打心眼裏佩服景雲,愛護景雲,因為這是來自內心的尊敬。

就像景雲這些年來誠心對待商隊的每一個人一樣,尤其是每次遇到危險的時候,景雲都是身先士卒,把最危險的地方留給自己,所以景雲用一身的傷疤贏得了商隊每一個人的尊重。

這些年景雲在黃府的日子過得有多苦多難,商隊的人都看在眼裏。所以大家也盡量不在景雲面前說關於黃家的事情,像讓景雲找個姑娘成家的這種話,也就老陳敢說,因為老陳算是景雲的師傅,但景雲很多時候都覺得老陳比自己的父親更像一個慈祥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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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旌旗捲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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