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所謂文明
“是她！”
“昨天那個女生誒！”
“不說是汽修學院的嗎？”
後面的學生中爆發出一片嘈雜的喧嘩聲。
有人乾脆拿出手機開始拍視頻。
羅格看過去，是個女生。
這臉蛋也過於稚嫩了些，不過他對華夏人年齡判斷不來，聽說他們都挺顯年輕的。
看她穿着背帶褲，裏面還套着長袖衫，在這二十度出頭的初秋也不嫌熱。
羅格撇撇嘴，華夏國這些學生對自己的身材都沒什麼自信。
“這位同學，你有什麼問題？”
風禾依剛才那教務老師教的，點亮自己前方的話筒按鈕，“您……”
“你可以稱呼我為博士。”其實他還沒在本部拿到教職，算不上是教授。
“好的，羅博士。”風禾點點頭。
羅格臉上的鬍子蠕動了一下。
他覺得這稱呼有些奇怪，但他還沒來得及去糾正，就聽那女孩兒連番問出幾個問題。
“請問您所說的，所謂學術界認為的，華夏文明史僅有兩千年的依據是什麼？”
音響將那她的語音放大，婉轉清脆，卻又擲地有聲。
“其二，您所說的，您個人認為華夏文明史有三千年歷史的的依據，又是什麼？”
那蘿蔔還是白菜博士顯然怔住了，風禾繼續問道：“其三，三皇五帝全然是編造一說，又有何憑證？”
她記得在醫院裏翻的，叫《上下五千年》那本書，知道上面記載的與其說是詳實的歷史，不若說是一個個故事。
當然，不可否認，頭幾頁盤古開天地云云算是對神話世界的記載，寫得也不算全然正確，跟他們妖族曾經口耳相傳的有些出入。
她自認為妖，自然沒什麼人類所謂的集體榮譽感。
但刨除這些，至少自有文字記載之後，她常讀些人類的書，也與同族相互求證過，那華夏族的歷史至少是不曾亂寫的。
雖偶有君王權臣粉飾自己得位不正，或者為王朝歌功頌德，但自古以來，不論哪朝哪代，華夏族人的史官都以有氣節而著稱。
即使是被稱為“禮崩樂壞”的東周時期，敢殺史官者也註定是要遺臭萬年的。
更不要說，在這一行，後世有無數違逆皇權，不惜性命者。
如今，卻有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大鬍子，在這華夏的土地上大放厥詞。
風禾曾經是有些膽小，但她不能接受如今這些一二再、再而三的踐踏他人的行為。
她微微虛起眼睛。
這人，真是可恨。
羅格確實怔住了，他只是沒想到真有人站出來反駁而已。
自從這所大學的預科部，也就是修昔底德學院建院伊始，他每年都會遠渡重洋，來華夏這方水土——
賺錢。
華夏國遍地金子。
馬可波羅誠不欺我。
羅格博士是一位原本鍵盤歷史學家，畢業於著名的克萊登大學。
這堂課用的教材就是他編寫的，其實在國外並不是什麼被公認的大部頭。
但聽人介紹，花了幾個小錢，請個長得像名人的演員來打了個廣告，居然在華夏國一眾附庸風雅的人中聲名鵲起。
後來也不知是得了哪位高人的引薦，他乾脆認下了這份兼職。
反正在華夏國這邊兒好吃好喝地招待他，燈紅酒綠幾個月後，還能回去自己的國家教華夏文，何樂而不為？
這幾年，他已經在這學院裏牢牢站穩了腳跟，連一口華夏語都練得爐火純青。
又不是什麼正經八百的大學……
區區一個小女孩兒而已，不足為懼。
羅格眯起眼睛，不答反問，道：“同學，你又有什麼證據可以否認呢？難道你活了四千多年，見證過這些史料？”
課堂內發出一陣鬨笑聲。
風禾真的很想將這句話認下來，但她不能。
正要開口，羅格又接着道：“當然，我是開個玩笑，以我們歷史學界的算法，須得有文字記載的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文明。”
他頓了頓，“所以按我的計算方式，你們安陽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姑且能證明你們華夏人的周朝和商朝是存在的，也就三千三百來年吧。”
羅格覺得自己巧妙地迴避了兩千年那個問題，已經是給了這幫學生面子。
他倒要看看這個小女孩能懂個什麼。
“所以，你的意思是，二裏頭不算嗎？良渚也不算嗎？”
昨日查“無忘涯”的時候查出了“毋忘亭”，風禾順帶着就去研究了一遍那一帶的歷史。
良渚文化，或者說，良渚文明，正是地處於錢塘江太湖流域的古老文明如今的名字。
她此刻倒是有些懊惱。
只怪當初太年輕，去東荒時不曾關心過人間諸事，想來她追着那隻小夔龍跑的地界，正是如今這“良渚文化”的地界。
不然，如今定可以將這人懟個啞口無言。
“二裏頭？”羅格愣了一下。
他是鍵盤歷史學家，所學的知識不太成體系，大多是些流行於華夏之外學界的一些學說。
不過良渚他倒是知道，畢竟這地方離新海很近，學院有一年還組織他們老師去良渚文化遺址旅遊過。
“只有些玉器，當然做不得數。”羅格玩得不怎麼盡興，就記得在博物館裏看了些個什麼……
抬頭龍？
還有什麼，玉琮？
哦，還有“世界上第一片絲綢”。
反正又沒有什麼文字。
“可是在良渚出土的玉器上，已經有了簡單的刻劃符號。”風禾回憶着之前看的資料。
“你也說了，那是符號，符號怎麼能被認定為文字？”
羅格並不知道她指的是些什麼，但他有自己的邏輯，“而且又沒被完全破譯。”
反正他沒看過的，就不算。
“腓尼基的線形文字早期也被認為是符號。”
風禾繼續道：
“況且，至今無法被破譯的西奈文也被承認為文字，為何與之相似的賈湖刻符、雙墩刻符，為何就不能被承認為是文字？”
羅格愣了一下。
雖然他這個博士學位是“克萊登大學”頒發的，但好歹也是正經讀過社區大學，知道腓尼基語被認為是希臘文明的起源。
這小女孩兒作為一個華夏人，能懂這些，確實還是有些水平的。
但他羅格是誰，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甚至曾還被新海首富邀請去給一眾企業家們講過課，他還怕跟一個小女孩兒來辯論？
他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你這就有些強詞奪理了，只要暫時沒破譯出來，學界自然是無法證明這其中記載着什麼。”
然後他開始東拉西扯。
“同學們啊，大家記好了，我們一般認為文明的標誌有着三要素，金屬工具的出現、國家的出現，以及文字的出現。
“這位同學說得很好，華夏國的確曾經發現過有着八千餘年歷史的賈湖刻符，但那只是刻在龜甲上的一些符號，並沒有被真正破譯出來。
“我當然知道，華夏國歷史源遠流長，不過歷史這東西，得講依據，講憑證，不能跟編神話故事似的，比如你們的封神榜，隨隨便便就說周武王帶着姜子牙一天之內就把商朝給滅了。”
羅格面上沒表示，內心裏卻在暗笑，怎麼可能？
“嘁。”
他沒想到，那小女兒居然真的發出一聲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