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舊情（上）
茅屋外，夕陽西垂，灑下萬點金輝，讓周圍一切都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
韓雲和道姑仍面對面站着，相對無言，思緒萬千。
良久，那道姑拭了一下眼角，輕聲道：“當年玄心宗變故之時，我正在西方雲夢澤歷練，待回到師門，才聽聞這驚天巨變。當年我本想立馬趕來，但是我爹爹，我爹爹……”
韓雲冷冷接話道：“孫前輩擔心受到池魚之殃，不想你牽扯其中，此乃人之常情，陳年往事，已過去多年，你不必再多提了。”
“不！”那道姑珠淚欲滴，整個人顯得楚楚可憐，她泣聲道：“我知你氣我惱我，怪我當年袖手旁觀，可是韓師兄，我……”
韓雲打斷她話，說道：“師兄二字，可不敢當，玄心宗江湖落魄，何敢高攀仙霞宗掌門千金？”
靈兒在門帘后看得瞠目結舌，平素師父養氣功夫甚好，玄心宗一向以修心聞名天下，縱有再大變故，師父始終一副成竹在胸，萬事不縈繞於懷的樣子，但此時師父三番五次打斷對方講話，語氣之中，更暗含譏諷之意，和平時判若兩人，心中憤恨之深，可想而知。
一時不由後悔剛剛衝動的決定，原本只想看看八卦，聽聽師父的花邊，想不到牽扯如此之深，不由有些進退維谷。
只聽那道姑又道：“師兄……道兄心中恨我，原是人之常情，可是我也是身不由己，當初我剛返還宗門，爹爹便將我軟禁起來，說怕我衝動行事，牽扯……牽扯宗門，更是派了門中長老看護。我哭過鬧過，想過絕食自刎，但終究是拗不過我爹爹。”
韓雲冷笑道：“若你真要以身殉情，還不容易，你堂堂掌門千金，他們總不可能不分時辰，全天看護吧，再說你一身修為……”
那道姑見韓雲仍有見疑之意，猛然近身，指着脖子上一道細細紅痕，凄然說道：“我本就拔劍自刎，只是被劉長老救回。只怪我自作多情，始終心懷僥倖，後來吳師兄帶話於我，說你並未身死，還，還接任了玄心宗宗主之位。我想見你一面，又想你一人存於這世間，孤苦伶仃，不忍心留下你一個人。”
韓雲見她白皙脖子之上，有一道細細的紅痕，雖用了生肌化膚的良藥，仍可看到痕迹，顯然當時這一劍，死志堅定，心裏不由頗為觸動。
那道姑見他臉色陰晴不定，雙目中閃過一絲決然，說道：“你怪我心志不堅，我也無話可說，現下你平安無事，我也了卻一番心愿，雲哥，你多保重。”話音未落，右手上翻，猛然往自己腦門拍去。
韓雲眼疾手快，急忙抓住她手掌，這一掌全力施為，震得韓雲氣血翻騰，見那道姑傷心欲絕的模樣，終究是心軟了下來，說道：“你何苦如此？”
那道姑見他語氣鬆動，終於忍不住撲到他懷裏，一下哭了起來，彷彿這些年所有的委屈，擔心，害怕，都在此刻盡情宣洩出來。
韓雲身子僵硬，終究還是硬不下心腸將她推開，半晌，長嘆口氣，伸手拍了拍她肩膀，柔聲道：“好了，這麼大年紀，哭哭啼啼，給那些弟子看到了，多不好。”
見此情景，靈素急忙低頭自顧自走開，她可是平素見慣了師傅的嚴厲，門規森然，此時見師父如此模樣，於面上終歸掛不住，更擔心以後受到師父處罰。靈兒一把將她拉回來，壞笑着說道：“弟妹何須如此，此時兩位前輩守得雲開見月明，冰釋前嫌，弟妹怎地走開了？”隨後又大包大攬說道：“放心吧，師父那邊，自有我一力承擔。”靈素睕了靈兒一眼，又求助看了一眼凌楓，見他一臉傻乎乎，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微嘆口氣，但還是忍不住又探頭過去。
那道姑幾十年相思，一時情難自已，此時依偎在韓雲懷中，宛如回到了當年小女兒情態，臉上雖掛着淚珠，但滿臉幸福之色，說道：“後來，我為明心志，一心出家，爹爹也沒有過多責怪於我。但看守漸漸鬆了，我也私下打聽過你的下落，可是，人海茫茫，終歸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韓雲拉着她在石台邊坐下，問道：“後來呢？你又怎麼找到這裏來了？”
那道姑說道：“十多年前，爹爹終於解除了我的禁錮。我輾轉江湖，來玄心宗幾次，每次都山門緊閉，直到幾年之前，偶然聽天道宗人說起，發現了玄心宗風雷劍法蹤跡。我一路細細查詢，終於肯定是你，又探尋到在王家村你曾現身。我在那裏住了幾年，盼你能回來看看，終究是竹籃打水。好在上蒼垂憐，前些日子，爹爹託人給我帶話，說你隱居青蘿山，我一路查詢，四下打探，才找到這裏。”
韓雲遙想當年，自己在大龍山為救凌楓，終歸還是被人看出了端倪，那位叫上官燕的女子僅憑自己臨走之時展露的一招半式，就能推斷到自己身上，委實心思細密。jj.br>
他心中尚有很多疑慮，但此時見那道姑雖保養得當，但眼角細紋，鬢邊青絲亦有白髮，又見她滿臉風霜之色，想是這些年受了不少苦，不願再在這個問題上細究下去，柔聲說道：“玉茹，這些年，苦了你了。”
那被換做玉茹的道姑聽到此話渾身一震，繼而渾身微微顫抖，年輕時種種幸福驀然湧上心頭，啜泣道：“雲哥，能得你這一聲叫喚，我……我就算此時便是死了，也是心甘情願了。”心情激蕩之下，一時竟暈了過來。
韓雲微明藥理，微一診治，知她是心情太過激動所致，又知她道法高深，如此失態，定是心裏太過大悲大喜，這一番深情厚誼，並不作偽，心裏不由大為感動，想到自師門巨變之後，如此關心自己之人，普天之下，恐唯此一人了，一時不由百感交集，伸出一隻手，將她右手緊緊握住。
玉茹悠悠醒來，見韓雲目不轉睛看着自己，手掌傳來陣陣溫熱，微感害羞，嗔怒道：“你看什麼，給那些弟子看到，怎麼維護師道尊嚴？”
說道弟子，玉茹驀地驚呼一聲，急忙抽手而立，低喝道：“你們幾個，看夠了沒有，還不趕緊滾出來？”
凌楓三人垂頭喪氣出來，擠眉弄眼，臉上神情頗為古怪。
在弟子面前，孫玉茹又恢復了得道高人的模樣，喝道：“你們幾個好大的膽子，居然，居然……”想說居然敢偷窺長輩私密之事，又想起剛剛自己又哭又笑的樣子，終究難以啟齒。
韓雲微笑着替她解圍，問道：“這位小姑娘看起來甚為伶俐，是你收的弟子吧？”
孫玉茹嗔怪看了韓雲一眼，低聲道：“我這個弟子和你倒是有些淵源，你且猜上一猜。”
韓雲凝神想了一下，搖頭笑道：“這我可猜不準了，還請仙姑明示一二。”
孫玉茹嗔怪看了他一眼，道：“她叫靈素，乃是凌楓定的那個娃娃親，當初我定居王家村之後，想到你帶走凌楓，打聽到凌楓在塵世中還有這一層牽絆，便收她做了弟子。想着萬一以後你不肯見我，還有這一層關係，也好，也好……”
“也好讓我愛屋及烏，看在弟子面上，見你一面。”韓雲看她用心良苦，心裏溫暖，看向靈素，說道：“倒是根骨上佳，是個修道的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