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被皇禁止的造訪
毒辣的陽光照射下,一隻銀色的手工刺繡尖頭鞋,從車門緩緩伸出,然後重重踩在馬凳上。發出打鐵般的清脆聲,在無人的街道顯得特別刺耳。
法蘭西那些矯揉造作的貴族們,少有在烈日底下露面,除非有迫不得已的舞會要出席。否則民間也不會一直笑話他們像“吸血鬼”般的存在了。
一輛奇怪的馬車,沒人看到從哪裏來,也沒看到怎麼來,就是莫名其妙出現在橋頭堡的一輛三軸雙門寬身的神秘馬車。但與其說它是馬車,還不如說是一個車廂更為貼切。因為它沒有馬,沒有車夫,甚至連馬韁,和栓韁繩的扣釘,都找不到一顆。
就是這馬車上,下來一位年紀不小,身形不大,衣着不凡,但略顯佝僂的紅衣老人,杵着權杖,弓着腰艱難地走出馬車。
憑空出現的馬車,裏面還藏着人?!這足矣吸引所有駐守聖安東尼門邊境守備軍的警戒。
城門上的小薩克森伯爵,一手拿着荷蘭望遠鏡,另一手食指中指伸直併攏高舉過頭,在空中緩慢地轉圈。身旁的副官布特維爾與帝國炮兵團長鬍斯相應地,集中靠攏了過來,一起盯着那怪異的馬車。此時突然小伯爵轉圈的拳頭一收,表示執行任務的時候。左邊的副官也隨即響應握拳,上下揮動手肘做一個加油狀,對着站在角樓下方,邊境守備軍的旗語官發出行動指令;但右邊的帝國炮兵團長卻擺了擺手,還大聲而明確地表示拒絕。
小薩克森伯爵猛一回頭,盯向這個不合作的波西米亞雇傭兵,帝國炮兵團長也歪着嘴,毫不示弱地回瞪了着他。副官布特維爾下達了指令,邊境守備的衛兵們也相應地絞起來鐵鏈,聖安東尼門的城牆震動了起來。
機縫中迸發出一些零星的火花,冒出大量的蒸汽夾雜着灰塵,銅色的鋼鐵炮台在一些齒輪轉動聲中,架設完畢,並且把炮口旋轉伸向牆外。而帝國炮兵團的雇傭兵們估計是聽到動靜,陸陸續續地走出角樓。竟然以一種散漫的方式,七歪八倒地或站或坐,顯然都沒少喝。
“要聽指揮!雇傭兵,沒看到威脅來了嗎?”小薩克森伯爵一扔就把望遠鏡望身後丟了出去,隔壁的副官布特維爾隨即伸手去接,竟差點摔倒了出去。
“不,你們瘋了,那只是一個老人。”帝國炮兵團長鬍斯慫了慫肩膀,他脖子上那車輪形狀的拉芙領也不屑地跟着飄動了起來。
“只要誰想穿過這個城門,誰便是威脅,這是太陽王十六世下達的聖旨!”小薩克森伯爵指着地面說。
“所以尊敬的陛下,才需要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斷地設計很多鎖出來,鎖住城門?”團長鬍斯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不懼世俗是他們這一民族的普遍性。
喝醉酒的炮兵開始哄堂大笑,吹起了口哨,試圖再加點火。而站在塔樓門口的守備軍士兵,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副官布特維爾立即咳嗽了一聲,那士兵聞聲立刻立正閉緊了嘴唇。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有一個特別格格不入的存在。這人是出了名的固執嚴謹,卻又有點健忘的隨軍牧師,軍事修士會的約翰·米歇爾上校。此時他正目不轉專睛地,直勾勾盯住那奇怪的車廂,生怕它像突然出現那樣的,突然消失掉。
同時,為了不讓他那年輕好動的學生,見習修士卡薩瓦諾·奧格登整天惹事,將來安心成為一名出色的牧師,所以如慈父般教導他,安排他神職書記官,兼繪戰官的雙重工作量。
別人在城牆上看熱鬧可以,但見習修士需要苦行。所以他正趴在伸出牆外的黑鐵炮台上,以最近的距離,把這神秘的訪客的一切舉動,全部速寫下來。高強度的工作,令其去除雜念,達到軍事修士會“愛是恆久忍耐”的宗旨。
身後雇傭兵團的人,熱熱鬧鬧地有說有笑,這是見習修士卡薩瓦諾·奧格登最喜歡打交道的一群人。他們中有四季遷徙的游牧民族、有逐水而居的漁牧民族、有攀山越嶺的狩獵民族,甚至還有能游過地中海,走出撒哈拉沙漠的經商民族。他們懂得用腳去見識世界的寬廣,以天地為被,拿日月為榻;對比關在凡爾賽的皇家科學院,拿國家俸祿,免什一稅的人生,自己簡直就像,從沒存在過這個世界一樣。
出身於宮廷天文學世家的卡薩瓦諾·奧格登家族,並沒有爵位。他這種屬於身居重要職務的“制服貴族”階層,正因為沒有爵位可以繼承,所以肯定是無法像守備軍軍士長小薩克森伯爵那樣,那種天然純血貴族,可以子孫後代都可以永續榮華富貴。
正因如此,隨軍牧師約翰·米歇爾上校,他那容易健忘的老師,很重視對卡薩瓦諾·奧格登的培養。同時自己也需要一個聰明伶俐,很有天賦的學生來充當自己的左膀右臂,儘管他還不是最優秀的那一個。至少米歇爾上校看得出來,這調皮的年輕人身上,有異於常人的悟性,希望假以時日他能不負自己所望,成就大於自己。
而目前首要任務就是,不要讓這個學生做一些沒前途的事。要有階級下滑的焦慮感,要把神職書記官和繪戰官的兩份工作都落實到位。
城牆下橋頭堡的方向,傳來了陣陣蒸汽與齒輪聲,見習修士卡薩瓦諾·奧格登,趴在炮口上看得一清二楚。車廂雙開門下方,摺疊的馬凳步梯向地面逐層伸出。顫巍巍的腳步下,銀晃晃的鞋子抬腳在空中搖搖欲墜,腳下的步梯也相對應地晃悠悠了起來,那感覺就像磁鐵吸鐵片般的曼妙。總有種錯覺,讓你覺得這條巧妙的摺疊馬凳步梯下面,是有手在靈活地騰挪這部機器,努力配合著年邁的紅衣老人,那似醉非醉的步調。
所有目光聚焦着,貌似隨時快要跌倒的老人,盯着那雙銀光閃爍的鞋子,生怕他踏空似的,大家的脖子竟然也不由得擔心地,跟着同步地搖晃了起來。看來這隨時都可能被打碎的瓷器老人,或許還真有魔法似的,牽動着大家的呼吸與心跳。
這,確實是有趣至極的魅力影響。
而這位不知是喝醉了酒,還是觸到了電的蹣跚老人,不知哪來的手勁,突然左手舉起奇怪的銀色權杖,重重杵在步梯上。同時,“噔”一下應聲而響,估計觸發了車廂某些機關,車底彈射出一條蜷動的紅地毯。這裝置感覺如同魔法般神奇,蛇行的紅地毯如浩浩鮮血染紅這泥路似的,快速從橋頭鋪開,往橋的另一邊出發,直逼聖安東尼城門。
好傢夥!看來這不單止是有趣的機關戲法,貴族那種強烈乖張的表演欲一露無遺。看來特權階層,真不分年齡與場合,總是那麼地愛出風頭。
蛇行地毯蜷動過程中,還順帶把周圍的塵土揚起,給這位一身紅色鳩斯特科爾緊身外衣的老貴族,深藏在了陰影之中,凝造出了粉末乾冰的登場效果。鮮紅地毯反襯出,銀色蓬鬆萊恩伯爵束腳褲,所露出雙腿分外修長之餘,還與銀光閃爍的手工刺繡鞋子,互相輝映。
這無風起波瀾的貴族登場方式,出重金打造都未必確保得了,每次都是如此完美的表演完整。且不論實用功能如何,但創意跟視覺效果,假如皇家時尚雜誌JDM的畫師要是在場的話,肯定也會給予高度評價。
高冷的小薩克森伯爵根本就不想看一個糟老頭的變裝秀,在他眼裏,一切不確定的因素,都務必快速解決。無奈的現實就是散漫的軍心,與外族雇傭兵的跋扈,是歷史遺留問題。
不是一個大公的貴族子弟,單純以身份地位,或者出眾的能力,甚至領袖魅力,便能輕易做出任何的改變。
而且還有一個致命的硬傷,儘管薩克森家族戰功彪炳地位顯赫,但世人眼裏,他小赫爾曼·米里斯·D·薩克森三世。他這個人,作為爵位繼承者沒有任何戰功,卻倚仗祖上福蔭,成為了“榮譽的”聖安東尼門守備軍一等軍士長,顯然這座要塞里,能給他使絆的人,大有人在。
此時的他不耐煩地,想把怒火忍住收回眉心,不希望打亂目前的局面,沒必要搞僵雇傭兵的關係,話雖如此。但是真真正正致命的核心,始終還是性格造成的。理性告訴自己的事,感性的很容易推翻,這是一切苦難中的一個有力支點,能被有心之人看穿操控。
心頭很高的小伯爵,還是不客氣地回懟帝國炮兵團長鬍斯冷冷地說:“哈布斯堡收了我們十年軍餉,請不要忘記社會契約,在執行義務的時候打空炮。”
“其中有八年是憑票付款!”隔壁的炮兵團隨即有人很快補充道,然後又是一場鬨笑。
大家笑了幾回合后,團長鬍斯舉手示意玩夠了,他伸頭探腦去牆外,看着打開的車門處,站着的那個老貴族打扮的人說:“我開炮轟走那位皇宮貴族的費用,現在由誰支付?是由法皇支付嗎?是行政官支付嗎?”他扭頭看向副官,看沒人給回應“是由薩克森家族支付嗎?”然後又把臉哄向小伯爵。
作為一代軍神,軍事理論家後人,小薩克森伯爵打心底里,看不起這幫整天喝酒的波西米亞人。淺呼吸了一口然後緩慢而傲慢地說:“可以,但是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