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煥茹,父親和母親,他們,去哪了?
鍾睿博腳步踉蹌,鍾煥茹扶着他,在齊腰深的荒草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天上的殘月黯淡無光,四下里黑黝黝一片,什麼也看不真切。
山上坑坑窪窪的地方很多,他們就近找了一塊最深的窪地,有半間房子那麼大,周圍有高聳的山頭和巨大的岩石,人坐在裏面倒是可以擋風。兄妹兩個一起動手,把坑裏的枯草折下來,堆在一起,又在四周撿了一些干木頭,鍾睿博身上有煙盒,點燃枯草,燃起了一堆火。
火焰溫暖明亮,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鍾煥茹望着跳躍炙熱的火焰,想起了鍾府的衝天火海。她彷彿又看到了父親渾身是火的將自己推出門外,又看到了房倒屋塌的那一刻,母親縱身跳進了火海……她緊緊閉上了眼睛,卻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鍾睿博靠坐在一堆枯草上,靜靜望着火堆不說話,冰冷的眼睛裏有兩簇血紅的烈焰,在熊熊燃燒。
“煥茹,從我去救火以後,就再沒見到父親和母親,他們,去哪了?”他的聲音不大,語氣沒有一絲波瀾,平靜的讓人害怕。
鍾煥茹只覺得一顆心被瞬間捏緊了,痛的她渾身顫抖,聲音也顫抖破碎的不成樣子:“父親,母親,父親,為了救我,被,困在了火海,母親,捨不得父親,也……”
“噗……”鍾睿博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身子晃了晃,軟軟的倒了下去。
“二哥!”鍾煥茹慌忙撲過去,只見他滿嘴鮮血淋漓,臉色灰敗,雙眼緊閉,奄奄一息。
“二哥!”她哭着喊他:“二哥,是我的錯,我知道是我錯了!是我害死了父母,我該死!我該死!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丟下我!我害怕!我好害怕!二哥!……”
沒有人聽到她的哭喊,也沒有人回答她。夜風席捲着漫天荒草,發出凄厲的聲音,被驚醒的倦鳥,撲騰着翅膀飛出巢穴,驚慌失措的發出幾聲哀鳴。慘白的月亮像一塊閃着幽光的千年寒冰,高高在上,寒徹心扉。
太陽終於露了頭,揮灑着慘淡的光芒,不緊不慢的由天際升起。火堆早已熄滅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燼。鍾煥茹抱着鍾睿博,哭着昏睡過去,又哭着醒過來。
“二哥,二哥,天亮了!你快醒醒,你快醒醒,二哥……”
鍾睿博皺了皺眉,良久,才艱難的睜開了眼睛。
“煥茹……”
他的聲音乾澀嘶啞,幾乎說不出話來,嘴唇已經乾裂的不成樣子,一張嘴就會裂口流血。
“二哥,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了。”
“別哭,二哥,帶你,逃出去。”
“二哥,你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再跑了,會沒命的。”
“扶我,起來。”
鍾煥茹扶着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他幾乎已經站不住了,一天兩夜沒有進食,又身負重傷,流血不止,此時已是強弩之末。
鍾煥茹也好不到哪裏去,自幼錦衣玉食,從沒受過半點苦,哪裏禁得起這樣亡命天涯的奔波。再加上槍傷之後,還來不及好生將養,就一直大病小病不斷。
訂婚之前的一段日子,她不思飲食,幾乎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身體早已虛弱不堪。此時,她露宿荒山,難免着了風寒,又勾起了咳疾,每一口山間的寒風吸入肺腑,都會嗆的她喘咳不止。她渾身滾燙,發著高熱,已經虛弱到不堪一擊。
她扶着鍾睿博,踉踉蹌蹌往山上走。路上看見叫不出名字的野果,紅彤彤的掛了滿樹。艷紅的小果子,酸酸甜甜,不怎麼解餓,但是似乎能解渴。二人吃了一些,覺得精神彷彿恢復了一點,便又摘了一些裝在口袋裏,繼續趕路。
越往上走,山勢越陡峭險峻,漸漸的,已經無路可走了,只能趴在石壁上,一點一點向上攀爬。
鍾睿博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不止,而且整個右手都用不上力氣,只能靠左手發力,爬得慢不說,還險象環生,幾次差點摔下去,葬身於此。
鍾煥茹更是艱難異常,兩隻手扣着石壁,都在微微顫抖,身上早被汗水濕透,要不是有鍾睿博一直在身邊陪伴鼓勵,恐怕早就堅持不住了。中午的時候,他們找了個略微平緩的地方,休息了一下,吃了些身上帶的果子,恢復一點體力,又繼續向上爬。翻過斷天崖,就出了崖北九省的地界了,也就逃出了寧軍的地盤。
夜色降臨的時候,他們終於爬上了斷天崖,兩個人像兩灘爛泥一樣,癱在地上,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手腳早就磨破了,血肉模糊,身上更是傷痕纍纍。鍾睿博的血跡又灑了一路,鮮血淋漓的樣子,簡直慘不忍睹。
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只是覺得累,無以復加的疲憊。身體沉重的像一座山,又彷彿輕飄飄的隨時都能被風吹走。呼吸都變成了一件極艱難的事,每一次呼吸,都要用盡全身力氣,彷彿隨時可能一口氣提不起來。
山上的風很大,吹在汗津津的身上,透骨的冷。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彼此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再也沒有一絲力氣。
恍惚中,鍾煥茹又看到了鍾府的大火,她站在火海里,拚命的哭喊着父母,尋找着親人,可沒有人回答她,沒有人來救她,只有肆虐的大火,無情的炙烤着她。她看到了父親、母親,手牽着手,站在火海里,對她慈祥的笑着。“父親!母親!”她高興極了,向父母跑過去,可父母卻步步後退,依舊笑着,向火海里退去。她想喊,可無論如何發不出聲音。她拚命跑,想去拉住他們,可無論怎麼拚命跑,就是跑不到父母身邊。她急得哭了出來,一邊跑,一邊揮手,心裏拚命喊着:“父親!母親!等等我!”可父母卻仍然微笑着,步步後退。終於,他們退進了火海,看不見了。她眼睜睜看着父母被大火吞沒,傷心的跌倒在地上痛哭失聲,只覺得一顆心痛的像要裂開了一樣,讓她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