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日

第十章 生日

任煙生剛在駕駛位坐下就接到了尤然打來的電話。

“任爸爸,禮物準備好了嗎?記得用好看的禮盒包裝好,聽見沒?送禮物之前要說幾句祝福的話,別直接塞過去。唉,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總讓我為你操心啊。”稚嫩的同音,卻是焦急的語氣,聽起來尤然比他還要緊張。

任煙生笑意盎然,“放心吧,然然,都妥妥的。”

尤然將家政阿姨做好的咖喱飯糰塞進口中,快速咀嚼幾下,不忘朝阿姨比了個“贊”的手勢,“任爸爸,不用擔心我,你和大家好好玩,我會好好寫作業、認真刷牙的。”

任煙生:“然然長大了,爸爸始終都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尤然:“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任爸爸,你回來的時候可不可以把我叫醒啊?我已經有很多天沒有看到你了。阿姨說你每天在我睡着后才回家,在我睡醒前就去工作了,我好想你。”

始終無法兼顧大家與小家,這是任煙生的無奈。為了守護一方的安寧,為了不辜負黨和人民的信任,衝上一線,忘記了生和死……孩子的一番話如同陳醋灌喉,積壓在心裏的酸澀愈加濃烈。他的眼底彷彿迷上了一層水霧,透過這層薄霧,尤然歡快向他奔來的樣子一點點浮現在眼前,逐漸清晰。任煙生篤定應道:“爸爸今晚早點回家,一定,然然等爸爸。”

在毛淺禾上車之前,任煙生特意將準備好的生日禮物藏在了座椅的下方。

李洋:“丫頭,今天不吃海底撈,下次再吃,最近查案辛苦,吃點不一樣的。”

毛淺禾:“那就八菜一湯吧。”

李洋:“八個菜?太壕了吧?”

毛淺禾:“是麻辣燙,傻子,既然是你請客,我就不宰你了。”

李洋一邊憨聲笑着,一邊繼續為任煙生指路。

毛淺禾看着他傻笑,疑惑不解,但也沒去問他因何事而如此開心。

最終,任煙生的賓利車在金都酒店的門前減速,找到車位后,車輛停穩。

毛淺禾回頭對李洋說道:“別鬧了,吃頓便飯來五星級酒店,太奢侈,也太浪費了。”

李洋豪氣地一揮手,“千金難買人樂呵,這裏也有八菜一湯。”

任煙生下車后,為毛淺禾打開車門,溫和說道:“走吧,小禾,今天你是主角,我們很開心能和你開開心心的玩一晚上。”

毛淺禾不解其意,見他如此說,便懵然的從車裏走了下來。

李洋走在毛淺禾的旁邊,這是他第三次來金都酒店。第一次來的時候酒店剛建成,那時他11歲,才剛學會了“富麗堂皇”這個成語,站在酒店外貪望着,在心裏說,將來一定要帶父母來這裏吃一次飯。少年時期的小小心愿在十三年後實現,加入警隊后的第二個月,他領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筆工資,終於不用再像小時候那樣只敢站在門外偷偷看着酒店內的富麗堂皇,父母的盤中也不再是寡淡無味的饅頭和青菜,那天,母親第一次品嘗到紅酒,縱然已經時隔多年,他依然能夠想起父母那一晚的笑容。

任煙生朝等在大廳的服務生點了下頭,服務生會意,引領三人朝之前預定好的包房走去。

門邊,任煙生站在最後面,李洋仿若無意地向後退了半步。毛淺禾推開門,原本黑暗的房間倏然燈燭輝煌,燈光下,王利、高飛、文佳和第二大隊暫時沒有案偵任務的偵查員們也都在。毛淺禾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正詫異着,王利和文佳將她拉進房間。

王利:“傻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本命年的第二個生日,若不是任……呵,若不是任何時候羅支隊長都能看到你的檔案,慶祝生日的這種好事也差點被我們給忙忘了。”

文佳拉着毛淺禾向里走。

房間裏,十幾隻粉色、紫色的氣球拼成了數字“24”,粘得過於牢固,風吹進來氣球依然一動不動。氣球的周圍貼着100張由大傢伙兒抓拍到的毛淺禾工作時的照片,從秋季到春季,從外套到半袖,記錄下了她在第二大隊的許多歡樂時光,沒有穿警服的她如洋娃娃般純美可愛。幾面牆的邊角用金色和粉色的綵帶裝飾,綵帶貼得十分隨意,一看便知是隊裏的幾名男偵查員佈置的。

高飛:“毛同學,小諾托我把她的祝福帶給你,祝小毛姐姐生日快樂。李洋在上個星期就告訴我們你快過生日了,也把他的計劃說給了我們,今天大家很開心、也很榮幸能有機會為你慶祝這個工作后的第一個生日。”他知道這場生日會是任煙生為毛淺禾準備的,說的每一句話都不露破綻。氣球是他粘的,法醫的手做任何事情都一絲不苟,將它們牢牢固定在牆上,遠遠看去像一枚枚炸藥。

毛淺禾的心頭溫暖,也受寵若驚,感謝着大家,也被大家圍在了中間。隨後,在《生日歌》的音樂聲中,服務生將任煙生選訂的生日蛋糕送進了房間,蛋糕上的圖案也是他挑選的,毛淺禾喜歡卡通人物小熊維尼,這些細枝末節,他都記在了心裏面。

在燭光中,由李洋帶頭,連平時唱歌跑調的張哲也跟着眾人唱完了這首《生日歌》。

任煙生刻意的站在了角落裏。歌曲過後,李洋碰了碰他的手臂,“老大,從頭到尾都是你張羅的,最後卻把功勞都讓給了大家和我,這不太好吧?”

任煙生只搖了搖頭,“小禾開心就好,誰是策劃人並沒有那麼重要,你代我把祝福送給她吧。”說完,他將李洋推到了毛淺禾的面前。

趕鴨子上架,毫無準備。李洋撓撓頭髮,還在糾結要不要把真相告訴毛淺禾。短暫的思考過後,他決定尊重任煙生的選擇,走上前說道:“丫頭,一晃兒咱倆也認識幾年了,從你讀大一,到你來二隊工作,說句很不要臉的話,哥哥是看着你長大的。恭喜你,又長了一歲,任……嘿嘿,任何時候,你都是大家心中最可愛、最聰明的寶寶。要開心,要自由自在。你的身後有我們,無論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們都陪着。”

前幾句,是李洋的祝福。最後的這幾句,是他替任煙生說出的長久以來憋悶在心裏的話。

在毛琛和毛琒遇難后,毛淺禾便沒有再過過生日,最愛的人不在了,最美好的時光戛然而止,慶祝,毫無意義,以至於這六年中最該慶祝紀念的這一天被她視為了最平凡的日子,草草略過。今日,在被大家圍在中間的那些個分秒,她在一瞬間重新找回了毛琛和毛琒還在世時的幸福感覺,這感覺真真切切,那些年,每一年中的那一天,全家人也是這樣為她慶祝生日,《生日歌》過後,毛琛會第一個將準備好的禮物送到她的手裏。

毛淺禾將眼角的淚水擦去,接着,又像個孩子似的止不住淚水,“謝謝馬猴學長,謝謝大家。我會一直記得這一天,等到幾十年後我的牙齒掉光了,頭髮也花白了,想到今天的這一幕幕,想到身邊的你們,我會覺得這一輩子都值得了。”

王利偏頭看了眼任煙生,任煙生將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將真相說出來。

王利走上前,替毛淺禾將眼淚擦乾,在她的臉蛋上捏了一下,“傻孩子,我們也很開心能和你在一塊工作,你是警隊裏年齡最小的孩子,在我的眼裏真的就和孩子一樣,一日日的與你相處,也讓我們年輕了好幾歲呢。”

眾人笑着。

高飛早知任煙生的心意,也曾對他的這個決定有過不理解,不過,他畢竟懂他,細想過後也稍理解了些。喜歡,或許要得到,愛卻不是,有時,愛是守護,遠看着她安好,便好。

高飛朝任煙生打了個響指,“來,下面由任煙生同學代表大家把送給毛淺禾同學的生日禮物呈上來。”

這份生日禮物,任煙生挑選了近一個星期,多次向王利、文佳和警局裏的年輕女同事徵求意見,海潭市的所有商場都被他逛過了幾遍。在少年時期,任煙生也曾為喜歡的女孩子準備過生日禮物,卻遠遠沒有這一次的上心,她是獨一無二的,禮物自然也該獨一無二。

任煙生從角落裏繞到毛淺禾的面前,將禮盒遞給她,卻故意說是大家為她準備的。“小禾,我們的心意都在裏面了,這份禮物包含了警隊中所有人對你的祝福,願你平安、快樂。”

做特警的那些年,他曾徒手與持槍兇徒搏鬥,每一次,在衝上一線之前都希望自己能夠平安歸來。他對未來的期望從來都不是生活富裕、兒孫滿堂,而是平安,事事平安。

毛淺禾手捧禮物,在高興過後還是難免失落,原來,禮物不是任煙生親手為她準備的……“謝謝任隊,謝謝大家的心意。”她說,勉力擠出一點毫無破綻的笑容。

禮物是一雙限量版的運動鞋和一瓶由任煙生親手調配的香水。香水的前調是薰衣草、茶葉、橙花,中調是鳶尾花、小豆蔻、丁香花,后調是琥珀、香根草和橡木苔,那段時間,任煙生每晚送毛淺禾回家,已經將她喜歡的味道牢牢記在了心裏,她喜歡中性香,不喜歡甜香,粗手笨腳的他在老師的指導下一步步配香,經過了十數次的嘗試后,終於將禮物製作完成。

毛淺禾在大家的祝福聲中吹滅了蠟燭。

站在人群最後的任煙生在心裏默默說道:“小禾,以後的你一定會遇到一位真心待你的男孩子,他會陪你走長長的路,溫暖你的餘生……”

……

4月25日,星期六,二隊沒有晨間會議要開,上班的時間要比平時晚半小時。

毛淺禾習慣了早起,即使很晚才睡着,到了5點也再無困意,夜裏總會做很多的夢,清醒后又時常覺得現實中的許多情景在夢裏曾出現過。昨晚的生日會結束后,父親將她從金都酒店接回家,她放下禮物便早早睡下了,今早,她閑來無事,百無聊賴的打開手機,隨手點開了微信朋友圈。

文佳在今天凌晨2點上傳了昨晚生日宴上的照片。毛淺禾將圖片放大,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任煙生,心裏一陣酸楚,她沒有繼續看下去,將手機鎖屏后,準備起床換衣。

然而,就在毛淺禾將手機放下的那一剎,恍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牟晴曾在朋友圈裏上傳過兩張自拍照,一張是在醫院打點滴時拍攝的,另一張是打完點滴后回到家裏坐在書架和寫字枱中間的位置拍下的,並配文:“生病後才意識到有積蓄的重要性,不多說了,要好好賺錢了,等下回再發燒,我要拖着我這瘦小的身軀去摸摸大醫院診室的門。”

發案后,毛淺禾負責的是遠郊公園的監控工作,在朋友圈中查找線索的工作由偵查員張哲和小濤來做,三人的座位緊挨着,她在無意間看到了這兩張照片。由於那時還沒有查到於沐桐曾在民營醫院做兼職的這條線索,她便沒有對這件事過多的留意,看過即過。昨天,毛淺禾在查案的過程中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譚兵的身上,只顧着分辨他所提供的信息的真偽,一時間沒能立即想起牟晴在數天以前也曾去過民營醫院的這件事。

將這兩件事情拼湊起來,牟晴去民營醫院打點滴的那天,碰巧於沐桐在口腔科坐診,這兩個人在同一天雖然沒有直接接觸過,卻在同一個空間內停留過較長的時間。

毛淺禾立即向任煙生做出了彙報,並提出復勘現場的申請。

“任隊,是我的工作失誤,差點錯過了最重要的一條線索。牟晴在三月的中下旬因為感冒也去過一次醫院,根據手機拍攝的就診環境推測她當時去的是一家民營醫院,就診記錄本上醫院的名字和logo被她用紙巾遮蓋住了,目前還沒辦法獲悉是哪一家醫院。如果於沐桐做兼職的地方恰好也是這裏,那麼這兩個人或許就有交集了,即使二人沒有見過面,也會因為某一件特殊的事情而生出一些特殊的關聯。”

任煙生正在廚房為尤然準備早餐,將烤好的麵包放進餐盤中,說道:“這不怪你,小禾,你能想到這條重要線索很好。牟晴的單位和家都在浦西區,生病的人大多會選擇就近就醫,浦西區一共有19家民營醫院,這不難查。中心現場還保留着,等技術室到崗后我們一起過去。”

四月,氤氳聚集,春雨猶如斷線的珠子,盈盈垂落,溫靜赧然。毛淺禾換好衣服后,將香水瓶從禮盒裏取出,輕輕按下噴頭,薰衣草混合著丁香的恬淡氣味在房間彌散,泥土的清香順着窗隙飄進來,她坐在窗邊,彷彿置身於春日的花海中,舒愜安逸。

早上7點30分,任煙生、毛淺禾、王利、小孫和李洋到達臨洋小區,開始復勘現場。

時隔三日,房間的血腥氣淡去了些許,已不像案發時那般濃烈,噴濺出的血跡卻永遠留在了潔白的牆面上,塵歸塵,土歸土,本不該屬於這裏的一大片暗紅色卻如同一幅警示字畫般提醒着路過的人們這裏曾發生過一起血案,與此同時,也催促着在場的偵查員為逝者申冤,還生者平靜的生活。

毛淺禾打開牟晴的朋友圈,找到了那兩張在3月21日發出的自拍照后,走進卧室,這間卧室也是發現於沐桐屍體的地方。

毛淺禾在牟晴拍攝的第二張照片的位置站下。

房間保持了原樣,兇手在翻找的過程中從書架里推下來的那些書本還攤放在地上,毛淺禾戴好手套后,將地上的物品拾起,按照牟晴生前的擺放順序逐一將它們放回了原位。

原有之物都在,除了那本放在寫字枱上的就診記錄本。

毛淺禾:“看來兇手為了找到這個不起眼的小本子在房間裏翻找了很長時間,為了讓我們將案件的性質定性為財殺,故意偽造出入室行竊后殺人的假象。如果牟晴沒有發那兩張自拍照,我們或許還要多走一些路才能查到這裏了,她在冥冥中指引我們找出兇手。”

任煙生:“一本就診記錄本、一個u盤,尋常之物並不尋常。目前,案件已經可以確定和‘醫’這個字有關聯,唐毅、於沐桐、牟晴,以及兇手都在4月22日之前去過這家醫院。”

由於牟晴發出自拍照的時候沒有設置定位,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到這家民營醫院,偵查員只得採用老方法,帶着三名被害人生前的照片在浦西區的19家民營醫院中進行走訪排查。

偵查員分頭行動,為了節省時間,技術員王利和小孫也加入其中。

半小時后,任煙生接到了毛淺禾打來的電話,在樂東路與臨順街的交匯處找到了這家民營醫院。

任煙生和李洋不做耽擱,放下電話便趕了過去。

浦西區康樂醫院的負責人崔明承認了於沐桐在這裏做兼職醫生的事實,並稱於沐桐在醫院的地位很高,雖然只是一名普通的醫生,待遇卻和副院長的相差無幾。

經查,於沐桐從2020年11月27日開始在康樂醫院做兼職工作,接診時間是每天晚上的6點到9點,星期三和星期日全天接診。因為水平高超,專門來找她看牙的患者非常多,還有很多患者在康復后將她推薦給了家人、身邊同事和朋友,醫患關係和諧。

崔明接過導診送來的患者登記簿,指尖在一頁頁紙上慢慢劃過,尋找偵查員提到的兩個人名。“牟晴在3月28日的中午11點來過,發燒,掛完兩瓶點滴后就康復了,接診的醫生是胡忠。”他說。直到翻到了登記簿的最後一頁也沒有找到唐毅的名字。他將兩大本患者登記簿遞給任煙生,“任隊長,如果你們說的這個唐毅來過,這裏肯定有記錄。”

毛淺禾接過登記簿,又查了一遍,唐毅的名字的確不在其中。

她將唐毅的照片放在導診的眼前,“這個人也是口腔科於醫生的朋友,你有沒有見過他來醫院找於醫生?”

導診看完照片,又朝崔明的方向看了一眼,搖搖頭。

崔明:“毛警官,受疫情的影響,我們醫院有規定,即使院長的家屬來醫院也是需要登記的,你說的這位唐先生肯定沒有來過我們醫院。”

三案串併案偵查后,唐毅、於沐桐、牟晴猶如被固定在同一隻木桶上的三塊木板,只要在其中的一塊木板上成功鑽下一孔,清水便會流出,旱地不再乾涸。雁過留痕,兇手不是反社會型人格障礙患者,既然能精準殺害這三人,在作案之前就一定與他們在同一場所內出現過。牟晴在3月28日就診,兇手有非常大的概率也在同一天去過康樂醫院。

醫院內、外的監控錄像完整,任煙生、毛淺禾和李洋從負責人的辦公室離開后,來到保安室,調取了3月28日的全部監控錄像,而後,三人從康樂醫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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