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朋友圈裏的遺言

第二章 朋友圈裏的遺言

根據事主家屬提供的信息,唐毅在2020年4月6日晚上6點外出,當晚12點與家人失去聯絡,全家人苦尋無果后,在2020年4月7日晚上7點前往轄區派出所報案。

被害人的手機已經關機,無法進行定位追蹤。隨後,技術室出具了後續的dna鑒定報告。

經過比對,握在屍體右手中的牙齒不屬於被害人。

在灰色外套上提取到的五枚沾有血跡的清晰指紋,與被害人的指紋比對不一致。與此同時,也沒有在數據庫中找到與該指紋相匹配的曾有過犯罪前科的人員。

21日下午3點,屍源確認后的第一次案情分析會在任煙生的辦公室召開,與會者皆為第二大隊的偵查員,法醫室和技術室未出席,會議的時間很短,任煙生只揀要點進行說明。

牙齒是最重要的生物檢材,兇手發現門牙掉落後會立即尋找,最終卻沒能在短時間內找到,被害人與兇手進行搏鬥的地點很有可能在一處有草地且空曠的地方。

兇手具備一定的反偵察意識,孔武有力,槍法很准,且對槍支足夠了解,有非常大的概率曾接受過長時間的專業訓練,例如射擊運動員、體力好的槍支玩家等從事此類工作的人,不能排除兇手是一名退伍兵、現役軍人,或曾在公安的隊伍中工作過的可能性。

雨衣,穿脫方便,容易清洗,面罩遮臉,兇手有備而來,案件的性質不會是激情殺人。被害人的錢包、手錶、手機等貴重物品均被拿走,暫時還不能排除因財殺人的可能性。

由於兇手持有自製槍械,很可能會再次作案,對社會有極高的危險性,現階段必須儘快找到此人。兇手的牙齒被打落,作案後會前往醫院或牙科診所進行牙齒修補。任煙生派出8名偵查員在本市的醫院和牙科診所展開大面積的詢問排查工作,以民營的小診所為排查重點,請牙科醫生提供線索協助偵查,找出這名在4月6日至20日前來就診且臉部青腫、身形魁梧的門牙掉落的患者。

案情分析會結束后,任煙生、毛淺禾、李洋來到事主家屬的住處。

唐家的親戚朋友正在客廳里幫着唐國忠、劉鳳榮料理唐毅的後事。唐毅是家裏的獨生子,也是唐家這一輩中唯一的一個男孩,劉鳳榮在36歲時才通過試管得到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原本是雙胎,在妊娠19周的時候,因為一些不可控的因素只剩下了這一個孩子。唐毅降生后,唐家的所有長輩都對他尤其的珍視,他從小就很聰明,五歲時已能背熟乘法口訣,父母將改變現狀的期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然而,誰都沒有想到在多年後唐家會遭受這晴天霹靂,將家庭的希望生生震碎。

唐毅的家境普通,父母都是1路公交車的司機,為人本分,樂觀善良,從未與人發生過矛盾。唐毅是茂雲市理工大學的大四學生,生前在軟件公司實習,月薪不高。

唐國忠帶偵查員來到唐毅的房間,坐在兒子生前睡過的床上,依然不願相信孩子已經離世的事實。

他將枕邊的iphone8遞給任煙生,“么兒的手機有兩部。一部是iphone8,就是我手上的這部,在工作時使用,存的都是同事的號碼,登錄的微信也是工作號。一部是iphone11,和朋友聊天時用,微信號里的好友有很多,丟的是這部手機。從么兒失蹤到現在,半個月了,我和他媽每隔幾天就給這部手機充一回電,從沒讓它關機過,萬一孩子往這個號打電話,我們也能接起來,他這次只是貪玩了,一定會回來的。”

手機輕而易舉的打開了。唐父說,兒子很懶,懶到不願意去揣摩別人的心思,兩部手機都沒有設置密碼和指紋解鎖。

手機打開后,任煙生查看了唐毅的通話記錄、微信、短訊、微博和qq等下載到手機里的社交、聊天軟件。

記錄顯示,唐毅的最後一次通話在3月22日,電話打給一個名叫於皓宇的人,通話時間為42分鐘。短訊、微信和qq的聊天記錄皆為最尋常不過的工作內容,並無異常。

毛淺禾從任煙生的手裏接過這部iphone8,點開微信設置欄中的“切換賬號”,根據唐國忠提供的密碼,登陸了丟失的那部iphone11的微信賬號,竟然在朋友圈裏看到了“唐毅”在4月6日晚上12點發出的內容。

“再見,爸爸媽媽,兒子來不及盡孝了。”文末配有三根蠟燭。

毛淺禾:“任隊,這條朋友圈肯定不是唐毅本人發的。我剛才看過了他在失蹤前回復給同事和朋友的信息,從沒使用過標點符號,也沒有用表情的習慣,極有可能是兇手發出去的。”

任煙生認可她的推斷,並查看了微信轉賬記錄。

最後一次轉賬的時間是4月1日,在被害人失蹤后,兇手並沒有將賬號里的3868元錢轉出,僅僅發了一條朋友圈,如果案件的性質為財殺,兇手這樣的行為十分不合邏輯。

唐毅的父母明知這條狀態不可能是兒子發出的,然而,還是捧着手機看了許久。

在唐毅與父母失去聯絡的8個小時前,曾在微信上與一個人名叫陳濤的人有過較長時間的聊天。唐國忠證實,陳濤是兒子所在工作組的負責人,為人正直,憨厚善良,也是他在軟件公司里的唯一一名好友。

兩人最後兩次的聊天內容如下。

陳濤:“如果去海底撈吃的話6個人500塊錢肯定不夠,你還沒有正式工作,錢要省着點花,去福庄吧,菜碼大,離單位也近,而且我有朋友在那間餐廳工作,可以拿到優惠價。”

唐毅:“也好,濤哥,那你幫我問問他,越快越好,等他那面確定后我就定包房。”

唐國忠:“么兒的實習生活在四月底結束,五月份回學校準備畢業論文。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裏,工作組的每一個人都對他很照顧,所以我建議么兒在離開公司前請大傢伙兒吃頓飯,雖然以後不是同事了,但還能繼續做朋友。么兒的性格太內向了,不善交際,總是悶頭做事,硬着頭皮答應了。聚會的地點在福庄,是陳濤幫他找的,省了300多塊錢。”

任煙生:“當晚的聚會結束后,這六名同事中有沒有人送唐毅回家?”

唐國忠:“么兒是一個人離開福庄的,陳濤當時想送他,但是被他拒絕了,這些是他在電話里告訴我的。聚會剛結束的時候我給么兒打過一個電話,那時我老伴突然胸口發悶,我想讓他順路帶一盒葯回來。”

任煙生:“您打電話的時候是幾點鐘?”

唐國忠:“9點多,不到10點。么兒很孝順,在電話里告訴我會馬上回家的。老伴那晚做了好幾個噩夢,醒一會兒,睡一會兒,我一直沒睡,等么兒回來,他不愛參加聚會,不會說場面上的話,怕尷尬,只在旮旯里喝酒,一喝多就吐,把他安頓下我才能睡着,結果等到11點他還沒回來,電話也關機了。福庄的附近有好幾家藥房,那種葯是最常見的葯,很容易買到。我立即意識到事情不妙,趕緊把老伴叫醒,又給家裏的親戚打了電話,二十幾個人出門找孩子,陳濤和他太太也去了,我們找了一天一宿,還是沒有找到。”

任煙生:“唐毅離開福庄的時候,他的同事們還在不在?”

唐國忠:“么兒在電話里對我說,他把同事都送走後才準備往家走。”

任煙生:“唐毅有沒有一些關係特別好的朋友?在兩部手機里都存下了他們的號碼。”

唐國忠:“么兒不喜歡處理和同事之間的關係,總認為同事不可能成為真朋友,唯一一個既是么兒的同事,又是他朋友的人只有陳濤了。么兒的朋友都是在讀書的時候交下的。”

任煙生:“唐先生,您回憶一下,唐毅在生前有沒有與人發生過比較大的矛盾?”

唐國忠嘆氣說道:“么兒長大了,只報喜,不報憂,怕我們擔心,從來不和我們說他的煩心事,其實他不知道,我和他媽媽從始至終都是願意和他一起分擔這些憂愁的,哪怕么兒八十歲了,也還是我們的崽,心裏有苦怎麼能不和我們說呢?”

說到此處,他抹了把眼淚,扶着沙發站起身,“任隊長,我去給你們沏壺茶。”

根據事主家屬提供的信息,在4月6日的晚上6點,唐毅是為了和同事聚會才出門的,然而,身為東道主的他卻帶着那部與好哥們保持聯絡的iphone11離開了家。任煙生推斷,唐毅當晚離家還有一個目的,有一位好友要見。

毛淺禾通過地圖軟件查到了福庄的所在位置,距離發現屍體的遠郊公園大約有10.2公里,步行需要2小時,駕車需要30分鐘。

她將手機遞給任煙生:“任隊,劉鳳榮在6號晚上9點突然胸悶,那時唐毅的聚會已近尾聲,孝順的他即便接下來要與這名好友小聚,也會先將葯送回家后再外出。我認為唐毅在6號晚上與同事的聚會結束后,還沒有來得及去買葯就被兇手殺害了。”

李洋喟嘆道:“許多時候,父母和孩子是有心靈感應的。”

任煙生點頭,“發現腐屍的樹林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兇手提前毀壞監控探頭的目的是運屍並埋屍,唐毅的遇害地點就在福庄的附近。兇手在唐毅死後才拿出他的手機發送朋友圈,所以被害人的死亡時間在4月6日的晚上9點至12點之間。12點以後,兇手將唐毅的屍體轉移到10.2公裡外的遠郊公園進行埋屍,過程中使用了交通工具。”

李洋:“被害人的死亡時間在聚會結束之後,不排除他所見的這位好友就是兇手的可能性。還有一種可能,兇手清楚被害人的行蹤,提早等在了福庄附近,在被害人的同事們離開之後,趁機將其殺害。

唐毅朋友圈裏的內容非常少,沒有照片,只有幾首分享的歌曲和兩、三篇轉載的文章。相比之下,qq空間中的內容則明顯豐富了許多,不僅發出的“說說”多,空間裏也放着數百張拍攝於不同時期的照片,以靜物圖和二人的合照居多,並且僅對自己可見。

毛淺禾留意到,在這百餘張的雙人合照中,有一名年輕女孩出現的頻率非常高。

照片的拍攝時間集中在2018年6月至8月,女孩長相普通,但身材十分窈窕,打扮雖然追隨着當下的時尚潮流,卻也有自己的風格,卡其色的短款西裝上夾了一枚小樹形狀的胸針,胸針上刻有“h·hope”,既俏皮可愛,又不失穩重。

任煙生起身接過唐國忠遞過來的茶水。毛淺禾將手機屏幕朝向唐國忠,“唐先生,這名戴着粉色小樹形狀的胸針的女孩,您見過嗎?”

唐國忠眯起眼睛看過去,說道:“是田雨,現在是一名醫生,她是么兒的初中同學,比么兒大兩屆,讀書期間他們的關係就不錯,田雨結婚的時候他還過去捧場了呢。”

在這之後,他艱澀地笑了笑,“么兒是老實人,從小就是好孩子,不知道是哪個喪盡天良的人殺了他。任隊長,么兒走了半個月了,我知道對你們來說破案挺困難,我們不強求,這段時間,我和老伴也一點點看開了,潮退後才能撿貝殼,兇手總有一天會露出馬腳。”

任煙生也是一名父親,深知他此時此刻的心情。獨子失蹤半個月,老兩口原本還抱有一絲希望,腐屍重見天日後,連最後的一點希望也破滅了,老父親已近六旬,一隻腳邁進了棺材,dna的比對結果就如一隻狠厲的鬼手般,取走了照亮老人前路的最後一根蠟燭。

他篤定應道:“唐先生,您放心,我們會盡全力偵辦此案,告慰逝者。”

唐國忠將這部iphone8用盒子裝好后,輕輕放在任煙生的手邊,“任隊長,這是么兒留給我和他媽媽的最後一件物品了,現在我把它交給你們,或許能為你們的案偵工作帶來一些線索。么兒失蹤后的那幾天,我和老伴每天都渾渾噩噩的,摟着這部手機入睡,好像出現了幻覺,躺在床上,似乎總能看到么兒開門進屋的影子,尤其夜晚,隱約還能聽見他的呼嚕聲,我們欣喜着打開他房間的門,又失望的關上了門。如今,么兒的屍體被挖出來了,這是好事情,案件終於有人接手了,孩子也不用在地下挨蟲子咬了,比十年後挖出來要好得多,破案有望。任隊長,我們老兩口總有一天會和么兒在天上團聚,你們放心,在團聚之前,我們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等着兇手被繩之以法的那一天……”

陰雲散去,晴空朗朗,毛淺禾從事主家屬的住處離開后,不自覺的陷入悲傷之中。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如今這安穩的盛世是許多人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的,或許,在他與這個世界道別的前一秒鐘還奢望着能有機會見到明天的太陽。至於土地里究竟埋葬了多少條無辜的生命,沒有人清楚,如果那片黃土永遠也不被推開,那些無辜慘死的亡靈就永遠也等不到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mh370墜毀於南印度洋珀斯以西海域,無人走得進去,大哥和二哥在海底沉沉睡去,見不到太陽和繁花,也聽不見家人的呼喚和清風吹過的聲音,以水為伴,永世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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