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張愛玲的錦衣玉食的童年

()讓我們尋出那本塵封的萬年曆，輕吸一口氣，吹掉歲月的灰――rì子倒回到2o世紀2o年代。現今的人對那個時代早已淡漠了，曾經的喧囂在流年中沉寂而安靜。所有這些“時光”的塵埃，當初都是一張張鮮亮的小口，鬧哄哄呼嘯嘁嚓，凝成一片混沌；如今卻一點一點被冷落被放棄，終於沉澱為扇面背景里淺淡的山水。穿過影影綽綽的桃花的緋紅零落，我們終於來到192o年。站在她曾經落地的原地，是剛落過一場雪嗎？覆蓋了她的蹤跡？那樣白茫茫、寂寥的前方......

好吧，讓我們從頭開始......

192o年，上海。

上海，這個被西方稱為“冒險家的樂園”、“東方巴黎|”的中國第一大都市，進入2o世紀以來，便一直是中國經濟、文化的中心。上海的畸形繁華，吸引着各地的各sè人物，或冒險，或投機，或享樂、全都聚集於這個熱鬧的“樂園”。

9月3orì，已是秋涼的季節。但是在上海，秋老虎的yín威卻似乎剛剛開始作。人們彷彿也放慢了生活的節奏，rì子安靜而又漫長。在上海市麥根路（今泰興路）的一棟民初式樣的老洋房裏，傳出了一陣陣微弱的嬰兒啼哭聲。不用問，這樣秀氣的啼哭，肯定是個女孩子。誰也沒有料到，就是這個看起來並不特殊，聽起來聲音也細小的女嬰，2o年後會在十里洋場的上海騰空而起，成為文壇上的一代驕女，譽頌八方，成就了一段文壇傳奇。

張愛玲，這個世俗的名字，這個官宦世家的後裔，她那曾經顯赫一時的家世雖然曾被近代史記載過，但是在現代中國重新有被百姓們所津津樂道，竟源自這個家族的瘦弱女孩子。從張愛玲來到世上的那一天起，就註定了她的傳奇生涯並演繹出由此而孕育的傳奇作品。關於她的故事和她寫的故事，幾乎從她降生的那一天就開始了。

剛出生的張愛玲，小名叫張瑛。生活在錦衣玉食之中。雖然張氏家族經榮辱沉浮至張愛玲一代，已見蕭條。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祖母李菊耦留下的金銀，以及母親的陪嫁，使她一出生便能生活在一種風風光光的rì子裏。家裏洋房若干，汽車幾部，傭人成群，光做飯的廚子就有好幾個。而父親張廷重，此時也正是年輕風流時，時髦的東西追求，陳舊的**習氣也保留。整個張家，便是一個東西方生活大交匯的場所，在這裏既能看見最流行的洋車，白俄傭人，也能看到舊家族的陳規陋習，散着樟腦味的紅木傢具，煙霧繚繞的大煙榻。

嬰孩時的張瑛確乎與同歲嬰兒不一樣。她很少啼哭，較為安詳，烏黑的眼睛長久盯住一物不放，凝視良久，才眨動睫毛，似乎已有思想。不僅深得父母喜愛，連家裏上下傭人也喜歡逗她，全然一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囡囡。

到了張瑛的周歲那天，全家熱熱鬧鬧的給小張瑛過周歲生rì。

在舊家族裏熏陶的張瑛之父張廷重，想要按照家族裏的傳統為這個看起來蠻有主意的小囡囡過生rì。小瑛子的母親黃逸梵，這個清末南京長江水師提督黃軍門的女兒，清秀而又才華，崇尚西洋文化。她對官宦世家出身的張廷重的遺少作風素來看不慣，她最不喜歡這些很有迷信sè彩的傳統習慣。按母親黃逸梵的意願，小瑛子應該從小就調理得溫文爾雅，氣度非凡，大家閨秀應該從小就注重氣質、文化的修養。而那一套什麼“抓鬮兒”的花樣她最瞧不上。她希望小瑛子既能繼承她的家族的書香禮儀，又能隨她所願接受西洋文化的熏陶，成為有教養的新式女xìng。她怨恨自己嫁人過早，失卻了許多新生活的樂趣，將希望部分地寄托在女兒的身上。

夫妻的最初爭執大約就源於不同的文化崇尚上。但都是為了給長女周歲生rì的喜慶，年輕而任xìng的母親雖然不十分情願，也還是依了年輕的父親，於是小張瑛在母親錦團花簇般的打扮后，被抱到了一樓大客廳里，開始着“抓鬮兒”的遊戲......

小瑛子的nai媽何干（合肥地域稱保姆為**干）為圖喜慶，在抓鬮盤中放了很多吉祥物，如：小銀錠、小金錠、銀大洋、五彩絲線的小繡球、厚重的線裝書、玻璃瓶香水、鼻煙壺、派克筆，等等等等，五花八門，全是些有着吉慶意義的兆示xìng什物。

還不諳人事的小瑛子卻顯得有點不耐煩，一邊嘴裏咿咿呀呀地兀自說著什麼，一面還將疑惑的眼光打量着周圍的人，驚恐地不知生了什麼。正在逗她的nai媽“何干”倒是她最熟悉的、最親近的、最可信賴的人。她把眼光拉近到nai媽處，又順着nai媽的指引看到一個漆盤上的琳琅滿目的什物，東瞅瞅，西瞅瞅，在花花綠綠、古sè古香堆里拎起一樣東西就放在嘴邊啃，眾人一齊“喔”了一聲，這裏面有驚喜，有失望，又有興奮，原來清清爽爽的張家閨秀一手抓了一個小金錠，瞧她抓着牢牢不放的勁頭，真像一個鄉下年畫中招財進寶的福娃。小瑛子的母親大吃一驚，這個受西洋熏陶、受四書五經教育的新知識女xìng，很為女兒這一俗舉震駭，連連搖頭：“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怎麼這樣......”連小瑛子的父親也隨着閉上雙眼。雖然這個貴族的後裔自己染上舊家庭的所有惡習，但是在他的觀念深處也認為：“女子既使無才既德，亦應有大家的氣派，名門的風範，不應染上商人之銅臭氣。”

於是，周歲的小瑛子的“抓鬮兒”節目，留給這個大家族至深的印象，當多少年後張瑛已成為上海灘紅極一時的女作家張愛玲時，也還在回憶的文章中提到此事，連最不問家事的親姑姑，也依稀記住了這樣一個非常特殊的細節。

後來，逐漸成名的張愛玲，雖然在為人處事上都表現出了一種特立獨行的不凡特徵，但是她對錢的務實態度卻始終貫穿着她的一生。不知這與她周歲時的抓鬮有沒有內在的聯繫。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還在一周歲時。人們就能領略到張愛玲的“特立獨行”的風采了，這也似乎暗示了這個沉靜的小女孩對生活的務實。

有一種迷宮叫“時光”，蠻荒得讓人望不到盡頭。人一出生就被關在這裏，曲曲折折，一路踉蹌，縱然撞得頭破血流到頭來也還是走不出去。生在這裏，死也在這裏，插翅都難飛。然而，有誰見過他們的足跡？徘徊、猶疑和迴旋，帶着心事重重和浮世的悲歡，在原點一次次地遠離又回歸，徒勞地躑躅在這迷宮裏。

到底走不出去。我們卻把這叫做“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