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世第一棒
數日後的一個上午,新陽鎮開往省城的公共汽車上。
安平坐在靠窗的位置,面無表情的盯着窗外向後飛退的景色,愣愣出神。
公共汽車從新陽鎮到省城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先是沿山區邊緣循縣道一路向北,到進了臨縣境內轉為斜向東北方向進入華北大平原,等行到省城郊區併入國道,順國道進入市區,在環城路轉道南小街,一路向北過了南馬路,才能到位於火車站南邊的汽車客運總站。
安平是第一次坐這趟車,自然還不知道具體行程路線,只是眼望着車窗外飛速後退,不斷變化的景色,默默想着心事。
昨夜母親知道他今天要成行,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了半宿,千般叮嚀萬般囑咐,雖然讓人心煩,但濃濃的牽挂和殷殷的期望也讓人心裏沉甸甸的。
此時公共汽車還行駛在山區邊緣,安平眼望車窗外,道路曲折,林木和山丘遮斷前路視野,看不清前途是何光景,暗合他前途未明的心境,愈發使人離愁別緒加重。
正是:
近鄉情怯離更愁,林山遮路使人憂。
雛鷹試翅新天地,不獲狡兔爪不收。
——《爪不收》
安平沉浸在離愁別緒中,腦海中時而縈繞着母親絮絮叨叨的樣子,時而浮現出劉瑤含情脈脈的俏臉,思緒千迴百轉。
而他的發小陳超早已習慣了這種別離,沒有絲毫不適,此時正在悠閑的享受中。
陳超靠在座位上,抱着個隨身聽,戴着耳機,眯着眼在聽歌,時不時嘴裏還輕聲隨唱一聲半句:“……書上說有情人千里能共禪……經過這許多山盟海誓的表演……看看你曾經純真的笑臉——”
既是發小,陳超和安平自然是從小玩到大,小時候一起上樹爬牆、掏鳥摸蛋,再大些一起調皮搗蛋惡作劇,扒着廁所牆……呃,那不是女老師專用廁所,大家不要多想,他們不過是想等安少華提褲子的時候,往他褲襠里扔把土而已。像那種偷看女老師上廁所,窺視小寡婦洗澡的不要臉事,安平這樣的乖寶寶怎麼會做?也就是偶爾受了陳超的蠱惑,那個……也沒做。
這兩個人是真正的發小老鐵。
贊曰:
野火常燒同林鳥,芽尖新露逐日消。
財動情迷尤為鐵,撒尿和泥兩發小。
——《發小》
閑話少敘,一路上安平離愁別緒,陳超自在悠閑,不知不覺中時間過去,將近中午時分,公共汽車進了汽車客運總站。
下了車,安平肩扛鋪蓋卷,手拎提包,和陳超結伴兒走出客運總站,不禁輕呼一聲:“好熱,今天這太陽真夠大。”
今日天氣晴朗,秋老虎還是很厲害,雖然沒有夏季那般炎熱,但頭頂明晃晃的大太陽也照得人眼睛發花,臉頰發燙。
許是第一次處身在人口稠密的大城市,尤其還是在客運站這種人員更加密集的地方,使得安平的心也浮躁了,所謂心靜自然涼,心不靜自然容易感到熱。
安平嘆息完,張目打量附近的環境。
客運總站斜對面,正對着火車站的就是高高的華聯商廈,安平只看到非常高,一時間也數不清有多少層。
客運總站、火車站和華聯商廈鼎足而立,中間一片廣闊的空地,用鐵藝柵欄圈了起來,朝馬路開了個口,掛着個牌子,上面寫着:市公交總站。鐵藝柵欄圈起的空地上停滿了各路公交車。
客運總站、火車站和市公交總站之間有一條南北向小街,小街一邊是各類經營小門臉,一邊全是擺小攤的,有飯攤、小雜貨攤、小電器攤以及各種安平看不懂的小玩意兒攤子。
陳超招牌式的“嘿嘿”一笑,說道:“走吧,你第一次到市裡,我先帶你逛逛。”
陳超這傢伙笑起來總是這麼猥瑣,安平早就見慣不怪,只是略帶疑惑的問道:“不去工地?”
他是出來掙錢的,城市雖然繁華,但既然來了,以後有的是機會閑逛,眼下最關心的還是工作的事。
陳超卻道:“不着急,反正也趕不上今天的班了,天黑前趕到就是嘍。”
安平跟在陳超身後走,耳邊招攬生意的吆喝聲一個接着一個,熙熙攘攘。
“油條包子豆漿米粥。油條包子豆漿米粥,油條一毛,包子五分嘍。”
“隨身聽電子錶。隨身聽電子錶,最新型,香港貨源,保證正品。”
“住旅館嗎,住旅館嗎,有服務,價錢便宜,保證滿意。”
“看錄像上二樓,看錄像上二樓,鐳射影碟放映,四片循環,包含一個好片,每位兩塊。”
……
“你餓嗎?要不要先吃點飯,我請。”安平抬頭喊陳超。
前面的陳超還沒回話,旁邊飯攤老闆突兀的拿着根油條杵了過來,嘴裏還喊着:“油條包子,小夥子吃什麼?”
嚇得安平猛往旁邊一跳,那油條堪堪沒杵到安平胳膊上。安平還沒鬆口氣,老闆的手一松,油條“啪”一聲掉在了地上。
老闆一把拽住了安平的胳膊,瞪着眼睛喊道:“掏錢!”
把安平唬的一愣,皺眉問道:“掏什麼錢?”
老闆理直氣壯的道:“油條錢。”
“我沒賣油條,為什麼要掏錢?”
“你把我油條碰掉地上了,你不賣誰還要?”
“我沒碰着,你自己鬆手的。”
“我自己鬆手扔的?”老闆一臉嘲笑,“你問問大家,你這話誰信?”
這時候陳超已經轉回身來,暗道:“不好,被訛上了。”
這些年打工,這車站陳超常來常往,這種事情他見多了,急忙拉了安平一下,湊到他耳邊悄聲說道:“特么的倒霉,破財免災吧,給他錢趕緊走。”
安平放下扛在肩頭的鋪蓋卷,從兜里掏出了錢,抽了張一毛的遞給老闆。
老闆飛快搶過,還是不放安平,說道:“一塊。”
“什麼?”安平出門時,母親一共才給了他五塊錢,坐車花了兩塊,只剩下三塊了,老闆張口就要一塊,這讓他怎能不惱,“你剛才喊得可是油條一毛。”
“你聽錯了吧,我一直喊得是一塊。”老闆說著還伸手指了指攤位前面的手寫價目表。
安平望過去,只見上面果然寫着:油條一元;包子五角;豆漿兩元;米粥兩元。
真特么見鬼了,之前他叫陳超的時候,還瞥了一眼那塊板子,記得清清楚楚,原本可不是這麼寫的。
不用想也知道,這寫着價目表的牌子也被人動手腳了。
其實這就是一塊兩面寫有價目的牌子,只需翻過來就是了。
靠,安平少年人血氣方剛,忍不住就想發火。
陳超見安平的眉毛豎起來了,就知道要糟,忙拉住他,小聲說道:“別惹事,這些擺攤的身後都有人,咱們惹不起。”
雖然陳超知道安平功夫了得,但這畢竟是在市裡,真要動了手,可不是誰拳頭大誰就沾光。
得到陳超的提醒,安平往四周掃視了一圈,果然看見幾個小青年正不動聲色的圍上來。
幾個小蟊賊而已,安平倒是不怕,但他剛到市裡,一切都還不熟悉,也不想貿然惹事,不得不忍住內心的憤怒。
“放手。”安平是啥體格,飯攤老闆怎能拽得住,胳膊一抖輕鬆掙脫,扛起鋪蓋卷就要走。
幾個小青年立馬上前,堵住安平的去路,嘴裏裝模作樣的喊着:“怎麼了,怎麼了,這裏怎麼了?”
飯攤老闆馬上道:“抓住他,這小子碰壞我的油條不給錢。”
其實這些小青年本就是和老闆一夥兒的,老闆這麼喊,無非是先佔個“理”字。
一個小青年馬上對安平說道:“你這可就不對了,碰壞了人家的東西怎能不賠償呢?”
安平已知道這些人原本就是一夥兒的,那裏有好臉色給他們,寒着臉說道:“讓開,別找事。”
“嗬,小傢伙兒還挺橫。”
“我看是沒出過門的生瓜蛋子。”
“嗨,小傢伙兒,好心提醒你一句,這裏是省城,不是你家,為人處世悠着點兒。”
“就是,小傢伙兒別不識趣……”
……
小青年們開始七嘴八舌的威脅。
安平會怕幾個小蟊賊的威脅?若非自己初來乍到,不想惹是生非,呵呵……
安平抬手推開前面的小青年,邁步就走。
“我靠……”
“麻蛋……”
……
後面的小青年們一邊驚呼,一邊紛紛上前拉拽。這裏人多眼雜,他們倒是也不敢太過分,就是拽着安平不讓走。
飯攤老闆也是暗呼:“晦氣。”
他這攤子擺在外來人員最多的車站出口,本來就有靠訛人賺錢的,平時逮到一個稍微一嚇唬就能就範,誰成想今天遇到個頭鐵的,耽擱了不少時間還沒搞定。
被人家死死拽住了衣裳,安平也不敢掙的太猛,怕扯壞了衣裳。這衣裳可是母親一針一線縫製的,要是扯壞了難免令人心疼。
他再次放下鋪蓋卷,轉回身來,面對小青年們,冷冷的說道:“放手,別找不痛快。”
“呦呵,別找不痛快?”正對着安平的那個小青年往前湊了湊,幾乎貼在安平身上,仰着下巴,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呲牙道:“咋滴,想打架。”說著,手上不着痕迹的往安平襠部猛然掏來。
這點小把戲哪裏能傷到安平,安平扭腰一擺,一拳砸下正中小青年的手腕。
小青年“噝”的一聲倒抽了口冷氣,急忙後退,一邊用另一手連連揉搓疼痛的手腕,一邊目現詫異的望着安平。
這就是:只因好漢長留手,致使蟊賊逞凶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