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杯

續杯

她的這一番話也引發了我的沉思。

外公去年一年多,她一直以積極樂觀的心態待人處事。自己燒火做飯,自己洗衣洗澡,為了賺點小錢,哪怕是我們認為毫不起眼的五塊錢,她都要挑擔到附近的鄉下買菜,甚至承擔起照顧一個起居不變的耄耋老人,她一個年過半百的人,有時候我都覺得,有些行為是我們這些年輕人懶的去做的,她都做過。

這一年來,她走過許多地方,或許是跟一個人相處過久,內心難免會有波動。從抵抗到適應,從依賴到失去,這對於過早已經歷過大風大浪過的外婆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視覺,聽覺,觸覺上的衝擊。

她也像個孩子一樣,開始四處尋找避難處。為了更方便照顧上述那個黃土沒過脖頸的老太太,她直接搬到人家裏睡去。十里八鄉都說她有病,有家不回幹嘛圍着老太太轉,他們用異樣的目光打量着外婆,用閑言碎語代替鸚鵡的碎嘴,打算用世俗的唾沫淹沒她,他們不理解,甚至為這個老太太感到同情。

但我作為她的外孫女,我必須要替她解釋。從她每一次祭奠外公的行徑來看,她不僅沒有瘋,還越活越清醒。

外婆跟外公生前的那些細節,被我理解成“打情罵俏”。為什麼呢?他們沒有一次帶有敵意的爭議,每次鬥嘴,外婆總是把外公堵的啞口無言,而外公也心有靈犀地坐下,毫不反駁,沒有吃癟的半點樣子。

外公六十五歲的時候,還堅持出去當保安。那身制服我見過多次,一直掛在老家的衣架上,但隨着身體機制的老去,無情的公司再一次把他辭去了。我當初根本無法想像一個老人機千里迢迢來到大城市問路,不會說普通話,不會寫一個字,是如何找到工作的?衣食住行怎麼辦?我無法想像,只當是老人家在家無聊,想攬個輕鬆點的活兒不讓子女擔心。

可是病魔還是毫不留情,傷害了這麼一個善良到極致的人。三年半前,他患上了肺癌,為了籌集醫藥費,舅舅幾乎花費了一半的資金為他治療,吃藥住院住院,中間又有多少個艱辛呢?我無法體會,也不能隨時陪伴在他的身邊。

化療不僅讓他的頭髮真正意義上的的一夜變白,也讓他的軀體更加瘦弱趨向病態,看着又白又細的胳膊,不僅讓人感嘆時光的飛逝,相比外公生前,年輕時是個帥哥吧!老年斑,毒素沉積,俗話說是葯三分毒,這麼多抗癌藥物灌進體內,相比也只是減輕他一時的痛苦罷了。

以前聽他說過的,他徹夜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是因為病變太嚴重了,本來還是能正常走路,但長期的治療這讓他的身體無福消受,儘管是當過兵的底子,但還是讓他從自己鋤草到柱拐杖再到輪椅,那是怎麼一種心痛,我至今仍歷歷在目。

後來外公清醒的日子越來越短,一碰到天氣放晴的日子,便會主動要求一周來二次的母親推着輪椅到院子裏逛逛,通常還沒聊到一半,人就已經打起了瞌睡。

母親心疼外公的遭遇,更希望他能恢復身體,跟幾個兒女一起開開心心,熱熱鬧鬧吃個團圓飯。從根本上解決不了這個困難,她只能瞞着我們幾個假裝堅強,深夜裏偷偷掉眼淚,包括外公住院的那段日子,她住在小姑子簡陋的合租小屋裏,儘管那個地方路爛的無法想像,半夜全是小動物吱哇叫,她仍堅持地摸黑起床,照顧纏綿病榻的外公生活起居,吃喝拉撒。

母親不在的日子,外婆很少管外公的事,所以幾乎那些都是自己解決,哪怕咬着牙打燈去廁所,也不願多花一分錢裝個浴霸的外公,什麼都拮据。唯獨對待自己的子女,那好到真是沒話講。

我很驕傲作為他的後人,還能講這些真實的故事完完整整寫進小說里,哪怕沒人瀏覽,哪怕孤芳自賞,我也寧願用這種尚且青澀且稚嫩的手法表達出本人對於生活的熱愛,絕不放棄的信念,和頑強拼搏的精神。

在他生命消逝的最後一些時日,我也在他家,那天的陽光還是高高掛在天空,天際沒有一隻多餘的飛鳥,溫暖且舒適,我料想應該是,是個人都會懷念某個午後做點啥的場景吧。

他的心態很樂觀,即便知曉時日無多,還是跟我們幾個用地方方言分享着病人的心態,他說最近能吃好多東西,精神也比以前好了。可是在我回去之後,某個冷的不要不要的的夜晚,我心裏分明有預感,卻是接到舅舅電話的那一刻,我才確信,這個撫養到我六歲的男人,這個陪伴了我二十年的男人,母親身後的大山倒下了。

我之所以能這麼冷靜地闡述這個故事,也是聽親戚無意聊起,我和外公最像,不懼怕世界上的閑言碎語,以自己的方式呈現性格。同時也是感到十分抱歉,愧疚之心油然而生,在他被病魔折磨的時候我卻很少陪伴在他身邊,還時不時上演“離家出走”氣人的戲碼,為此,我要向他深深地鞠上帶有誠意的三躬。

我永遠記得回家的那天,飯都沒得及吃,坐在班上想像到葬禮上哭着彼此哭的傷心情景,儘管買票的阿姨仍高興地跟人侃大山,儘管周圍人都很嘈雜,我還是一臉生無可戀,把腦袋瞥向一邊,低垂着頭記不清有沒有流眼淚。

我的山崩塌了!

葬禮上鑼鼓喧天,外面炮仗四溢,母親為我戴上粗麻時,我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流,直到司儀開始渲染氣氛,我的淚水不受控制噼里啪啦地淌了下來。而在學校上語文課的連琅也被老師教去,告知她這個沉重令人難以接收的消息,她的態度跟我截然不同,還沒到村口就開始哭的稀里嘩啦。

三天筵席,我們哭的筋疲力盡,夜晚也有燈光,也有焰火,也有舞台道具,演員在台上演的稀里嘩啦,台下觀眾卻不少一個。儘管我跟隨見多識廣的母親走南闖北,更喜歡看到人群熙攘,但我更希望不是在親人的葬禮上,而是在婚禮上,是大家都在慶祝一對天造地設的新人,大家高唱《歡樂頌》的時候。

我陪同舅舅去往火葬場,這一路鴉雀無聲。只有司機是我們老鄉,偶爾還能聊上兩句不那麼沉痛的話題,可是我還是控制不住壓抑許久的情緒,儘管淚腺沒有出現久違的眼淚,內心還是十分壓抑。

窗外的綠意盎然,在這陰雨天非常常見,我卻能明顯地感覺到今日不是黃道吉日,被雨水打濕的玻璃霧蒙蒙的,司機一路刷着雨刮器,毛雨卻沒有絲毫想停下來的意思。正恰趕上音箱裏除了喪樂就沒有其他可以更換的曲子,大家好不容易才在如此尷尬的氣氛中不情不願地開了口。

我永遠忘不了我們回來的那一刻,千鈞的大雨傾盆而下。麵包車一路飛馳過去一排槐樹上去就是某個焚燒屍體的地方,有個美名叫“終南山”,許多跟我們無關,卻也在那天失去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存在的人們看着火爐里的高溫升起,哭得撕心裂肺。那場大雨,幸好還有人打傘,為了不讓大家想到故人,我們這邊還有進行那樣的儀式,藉助火把關於故人的一切都焚燒乾凈。

但沒了寄託,他們也只能藉助照片思念。從那以後,我再沒見過母親哭成淚人,外公終歸於永久的寂靜,只有疏密的枝葉見竄動的林禽能夠短暫的守護着他。

自外公離世后,我一直盼望着早日能見到相似的身影。在夢裏,也不是噩夢,只是很少夢見。舅舅和姨母忙得不可開交,在節假日也回不來,只有我因為母親嫁的離村上很近,時不時會騎着小電瓶去看望年過半百的老人。可惜外婆有時也不在家,長期因為家裏無人,草坪里又長出野蒿等草本植物,後山的竹林也被砍了將近一半,門前的荷塘再無往日那邊情景,而是被人包做魚塘,菜地里倒是井井有條,這得益於辛勤勞作的外婆。

(小短文幾篇,悉數奉上。如有欠缺與不妥,歡迎校正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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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小姐的對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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