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獵妖師

城牆上的火把熊熊燃燒，躍動的光芒映照在李無奇冰冷的眼神中。

不妙，那兩個傢伙凶多吉少。

長寧城牆高達三丈，左右延伸百里，接壤高山陡崖與洶湧江河，只留有東南西北四座城門。

也就是說，要進長寧縣城，非通過這四座城門不可。

這是南門。

李無奇勒轉馬首，向西門而去。

天色將明，李無奇已將東、南、西、北四門守衛都問了一遍，卻得到了同樣的答覆。

雖說從理論上講，那兩個狗東西不可能瞞過長寧守衛潛入城區，但李無奇仍握住最後一絲希望，從北門進了城。

來到長寧書院，李無奇行色匆匆。

幽靜的院落，翼然亭下，李無心坐在輪椅上，手捧一卷詩文。

周勁竹一襲儒雅長衫，負手踱步，輕聲吟道：“陟彼三山兮商岳嵯峨，天降五老兮迎我來歌。有黃龍兮自出於河，負書圖兮委蛇羅沙。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李無心秀眉微蹙，聽得認真。

幾日不見，她似乎長了些肉，臉頰不似之前那般瘦削陰暗；皮膚依舊冰冷白皙，但至少多了一兩分紅潤；她將油亮的長發編成辮子，盤疊在懷裏。

晨風拂過，竹葉沙沙地響。

李無心歪了歪頭看向遠處的竹林，忽然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一臉驚喜道：“哥！”

竹林下，李無奇牽着牡丹現身。

一夜不曾平靜的心在此刻略微平息，他向周勁竹行禮道：“周師爺。”

周勁竹撫須而笑道：“無奇小友。無心姑娘十分聰慧，天資可不在你之下！周某有九成把握，五年之內，她必能步入觀心境！”

李無奇倍感欣慰，由衷道：“周師爺費心了。”

周勁竹道：“不足掛齒。無心，咱們休息半個時辰。”

說罷，他向李無奇點頭示意，離開了此地。

“哥。”李無心乖巧地眯眼笑着，“等我到了觀心境，就讓我回去吧，我想和你一起住。”

李無奇道：“傻瓜，哥哥是你的家人，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回來。”

“其實用不了五年。”李無心一雙大眼睛狡黠地環顧四周，見確實無人，便放出大話道，“其實連一年都用不了，我感覺我很快就可以啦！”

李無奇笑而不語，只道：“家裏那兩個小傢伙……”

李無心道：“怎麼啦？”

李無奇心中一沉——看來它倆確實沒能來到這裏，於是他道：“它倆差點把家拆了，被我揍了一頓。”

李無奇笑道：“它倆還是這麼調皮呀。哥，等你有時間，接我回去看看它倆吧。”

“嗯。”李無奇點點頭，“哥還有事，先走了，你專心讀書。”

“這麼快就走嗎……”李無心微微有些失落，但仍懂事道，“哥，你去吧，但千萬不要讓自己太累……”

“嗯。”李無奇心情沉重，淺淺在李無心額頭一吻，又道，“你還是太瘦，再多吃一點。”

“才不要！”李無心氣鼓鼓道，“再吃就變成豬了……”

“我走了。”李無奇轉身離去。

……

半個時辰后，周勁竹折返回來，手裏端了兩杯熱茶，卻沒見到李無奇的身影。

李無心道：“周師爺，哥哥有急事已經先走了，他托我向您道別。”

“哦。”周勁竹輕嘆一聲，“這麼急么……”

……

李無奇回了石牛鎮的家看了一眼，

然後便趕去了石牛屠場。

魯掌刀此時應該在屠妖洞中。

李無奇從後山進去，將牡丹暫時丟在了洞口——它不會亂跑，而且自己知道在附近找草吃。

他剛見到魯掌刀，便道：“魯掌刀，無奇有一事相求。”

魯掌刀微皺眉頭：“你又有何事？”

李無奇道：“我家養的兩條狗不見了。”

“嗯？”魯掌刀眉頭皺得更深了，“怪事！十幾年從未遲到過的錢掌柜今天怎麼也見不到人；申主管又說他的牡丹不見了，如今你家狗竟也不見了？！這石牛鎮是來了什麼妖怪不成，怎麼一夜之間丟了這麼多東西？”

李無奇此時心急如焚，無暇與他慢慢解釋，只道：“此事十萬火急，還望魯掌刀能替我問一下這附近的獵妖師，昨夜有沒有見過我家的狗！”

魯掌刀疑惑道：“你家狗丟了與獵妖師何干？且如今大傢伙都忙着找牡丹和錢掌柜，狗的事兒能不能往後放放？”

李無奇只得道：“我家那兩隻不是普通的狗，它們體格碩大無比，昨夜偷跑了出去，只怕會被獵妖師當成妖獸打殺了。”

魯掌刀的眉頭越皺越深：“你小子竟養了兩隻妖獸來看家護院？？？嗯……此事不妙，也耽誤不得。”

他從身上摸出一枚黃銅雲紋令牌，交到李無奇手裏：“向西北方三十里，有一座萬妖山脈，你去那裏尋一位名叫申天司的人，出示這枚令牌，他便會幫你。我還得去找錢掌柜和牡丹，就不能陪你去了。”

李無奇道了一聲謝，便急匆匆離開。

他前腳剛走，便有一夥計跑進洞來：“魯掌刀！牡丹找到了，就在洞口呢！”

“錢掌柜呢？”

“還沒找到。”

“怪事！”魯掌刀深深皺眉，“那老小子究竟跑到哪裏去了……”

兩人一同來到洞口。

“馬呢？”

“嘛呢？！明明剛剛還在這兒呢！”

……

萬妖山脈。

一座常年被霧氣籠罩的茂密山林綿延千里。

牡丹行至峽谷入口，便死活不願再踏進一步了。

李無奇只得下馬，自己步行入山。

山谷幽寂，不時傳來不知名的鳥獸啼鳴聲，在山林回蕩。

深深的草木叢下，總有些細微的風吹草動，似乎其中隱藏着兇悍的怪獸，正伺機向李無奇發動致命的一擊。

萬妖山脈，這名字，一聽就非常不缺妖獸。

李無奇伸手向後，從木匣中取出剔骨刀，同時催動了觀氣術……

好在山林並非完全荒無人煙，至少有一條清晰的路徑，能夠為李無奇指引方向。

大約行了半個時辰，李無奇已登上腳下這座山的山頂；放眼望去，入眼是一片碧綠而更加廣袤的山川林海。

目光向下，山谷底部，是一片空曠平緩的地勢，那裏竟修建了一片低矮陳舊的建築。

一面殘缺的旗幟斜插在山坡上，上面寫了歪歪扭扭的五個大字：“黃泉獵妖人。”

找對地方了。

李無奇便向山底村落走去。

他將刀收了起來。

行至村口，那旗杆忽然出現下一個人影，向李無奇道：“站住。”

【觀人氣，《觀氣術》氣感+1】

李無奇行禮：“在下李無奇，請見申天司。”

那人影是一個約莫二十歲出頭，身材精壯的黢黑小伙兒，他打量着李無奇：“你是什麼人？”

“石牛屠場的人。”

“石牛屠場？”那小伙兒微微皺眉，沉思了片刻，“跟我來吧。”

“多謝。”

走過腳下亂石崎嶇的路，李無奇環顧四周——雜亂錯落的一座座簡陋的木屋旁，站着一位位短小精悍的男女老少，他們用樹枝與竹竿晾晒衣物，用石頭搭建起的簡易灶台生火做飯……

且四周散落着不計其數的妖獸屍骨。

他越看心越冷，似乎下一個要出現在眼中的就是黑白雙煞……

“現在還未到交貨的日期，你是來做什麼的？”二人走在路上，那小伙沉默了許久，才開始詢問。

李無奇不動聲色：“這次的貨有多少？”

“一階妖獸一百七十三隻，二階妖獸八十六隻，三階妖獸十二隻，四階妖獸一隻。”

李無奇道：“高階的太少了吧？”

“少？”那小夥子冷笑一聲，“有就不錯了！為了這隻妖獸，我們可賠進去一位兄弟的性命！你稍後見了申天司，可不要這麼說，小心他揍你。”

“呃……”

兩人停步於一間稍顯嶄新的木屋。

小夥子站在門口，向里喊道：“老大，石牛屠場派了個毛頭小子來見你！”

“啪！”

木門瞬間開了。

一目光凌厲的健壯男子皺眉道：“催什麼催？！還未到交貨時間呢！”

李無奇行禮道：“在下李無奇，有一事要請您幫忙。”

申天司不耐煩道：“沒時間。我只管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哪兒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兒！”

李無奇拿出令牌，雙手奉上：“這是石牛屠場魯掌刀信物，他說見此令牌，您一定會幫我。”

申天司皺了眉，接過令牌端詳半天，竟輕蔑地笑了一聲：“那姓魯的真把自己當什麼人物了？一塊鐵疙瘩能成什麼事兒？”

他將令牌隨手拋了回去。

李無奇接到令牌，剛想說話，卻又聽申天司道：“不過我不為難你一個小屁孩兒，有什麼事兒要我幫忙，說說看。”

李無奇暗鬆了一口氣，開口道：“請問你們的人在昨日可抓到了兩條狗，一黑一白？”

申天司道：“阿牧，你去問問，誰他娘的妖獸不抓，去抓人家的狗？”

那名叫“阿牧”的少年道：“是。”

阿牧邊跑邊喊：“昨天有誰抓狗了！一黑一白！一黑一白兩條狗！昨天有沒有人去抓！”

……

很快，阿牧跑了回來，肯定道：“老大，沒有！”

申天司便向李無奇道：“沒有。”

李無奇仍不死心：“請問，這附近是否還有別的獵妖師？”

阿牧道：“方圓三百里，只有黃泉獵妖人。”

李無奇眉頭一皺：“如此說來，我的狗沒有落在獵妖師手裏？”

李無奇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好信號。

他只是想，或許兩隻狗只是迷路了……

阿牧又道：“那也不一定，這附近還有許多四處遊盪的流浪獵妖師，不歸我們管。”

李無奇道：“那有沒有辦法聯繫到他們？”

阿牧看向申天司，後者濃眉一皺：“阿牧，不然你去妖牢裏找兩隻狗送給他？”

阿牧一臉認真地問李無奇：“你喜歡什麼品種的狗？”

“前輩，在下非那兩隻狗不可，還望您能幫我。”

“就為兩隻狗？你竟敢跑來打擾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在下願出價千兩白銀！”

“老子不缺錢！就是看不慣你們這種人！妖獸是我們的敵人，而非朋友，你明白嗎？”

李無奇單膝下跪，抱拳一禮：“那兩隻狗於在下而言意義非常，還望前輩能助我一臂之力！”

申天司冷哼一聲，一臉厭惡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居然為兩隻狗下跪？！”

說罷，他轉身回房，重重關上了門。

李無奇長嘆一聲，只道：“兩隻狗若落入獵妖師手中，必定凶多吉少，萬萬耽誤不得，還望前輩能幫在下……”

門內傳來申天司不屑的聲音：“男兒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該為妖獸下跪！你滾吧，你這種人，老子看不起。”

“前輩……”

“滾！”

門外，李無奇低頭沉默着，悄無聲息地握緊了拳頭。

他很憤怒！

也很悲傷……

但他沒有理由發火。

人家憑什麼一定要幫他？

難道就因為自己看起來很可憐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向木門一禮，微微顫聲道：“晚輩告辭。”

轉身離去。

他可以自己去問。

哪怕一家一戶，問遍長寧周圍四十八個鄉鎮。

無論需要多久。

生要見狗，死要見屍……

峽谷入口，李無奇騎上牡丹：“駕。”

“等等！”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馬背上的李無奇回頭去看。

峽谷中，只見阿牧追了上來，氣喘吁吁道：“跟我走，我幫你問問。”

“多謝阿牧大哥！！！”李無奇大喜過望，急忙伸手將阿牧拉上馬背。

“我以前也養過狗。”阿牧道，“那條狗比我小兩歲，可惜在我十歲時便死了……算算時間，都已經十多年了。”

阿牧清楚地記得這附近每一個獵妖師的地址。

他先問了一個老當益壯的山林老獵人，又問了一個相貌醜陋的壯年漢子，再問了一個言行粗獷的彪形大漢。

李無奇越問越心涼。

難不成就要這樣永遠失去它們了嗎？

那兩隻在自己腳邊蠢萌蠕動的小毛球……

牡丹快要累死了，兩人只得下馬步行，頂着烈日前行。

正午時分，阿牧帶李無奇走進一個小村莊。

據說這裏面住着一位年紀很老，但本領很強的老獵妖人。

剛進村，李無奇便聽到了一聲狗叫。

但無需回頭，他便聽出了那不是黑山老妖或白幽靈。

經過鄉村小道，二人來到那位老獵妖師的茅草屋。

一個老態龍鐘的老人坐在院中，動作緩慢地劈砍竹條，編織背簍。

在他身旁，一個簡易而巨大的竹籠中，關着一黑一白兩隻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