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剝蝦
宋安恆雖混,可打架鬥毆說到底還是這輩子頭一遭。
然而那酒杯往裴淮之身上砸過去的一瞬間,他幾乎沒有半點猶豫。
他的妹妹丟了二十年,他作為親哥不僅沒法將她找回家,甚至沒法替她守住一丁半點屬於她的東西。
那種虧欠愧疚堵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即便如今知曉了周酒就是當初丟失的宋安寧,他也仍舊不後悔曾經給裴淮之留下的那十厘米傷痕。
巷深先前解約周酒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他授母親方雅珍之意簽下周酒之前,並沒少了解。
得知當初那個可憐巴巴的小藝人竟然是自己丟了二十年的親妹妹,宋安恆都覺得打他還算打得輕了。
裴淮之這個王八蛋,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三生有幸能和他宋安恆的親妹妹在一起,竟然還不懂得好好珍惜,也不知道周酒和他在一起的這四年到底還吃了多少苦頭,如今回想起來,再打他一頓的心都有了。
宋安恆念及此,火氣越發旺盛。
一邊是拿命換自己的男朋友,另一邊又是為了自己和別人拚命的親哥哥,周酒此刻並不希望這兩人之間再發生什麼衝突,產生什麼嫌隙,張了張嘴,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勸阻,左右為難。
裴淮之太過了解她,知道她此刻內心的糾結,不希望她因為這種無傷大雅的事操心,輕拍了拍小姑娘手背,偏頭低聲了句∶“沒事,讓你哥罵兩句也不疼。”
周酒抬眼瞧他,這男人這輩子怕是都沒有被任何人這樣指着鼻子教訓過,就連他家那位年輕時叱吒商界的親爹,到了他面前姿態都放到最低,語氣里滿是無奈,而如今卻因為自己,安安靜靜被宋安恆罵了這麼久都沒有半點脾氣。
而她親哥雖然嘴賤,卻是真心實意為了她好。
周酒咬了咬唇,垂下眼安靜了幾秒鐘,片刻后抬眼看向宋安恆,主動地朝他的方向靠近了兩步,難得沒有和他吵架的打算,臉上甚至帶了點淺淡的笑容。
宋安恆瞧見這丫頭臉上詭異的討好,嚇得不自覺噤了聲。
腦子瞬間空白,方才還妙語連珠地罵著裴淮之,此刻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這宋安寧到底想幹什麼他小時候就沒猜准過她的心思,被她一整一個準,此刻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開始緊張起來。
只是令他沒想到的是,周酒眼神只是短暫地掃了他一眼,之後便落在了他手中的幾盆草莓和櫻桃上,輕聲對他說了句“我想吃這個,行嗎哥”
哥。
周酒竟然主動改口叫了他一聲“哥”。
宋安恆瞪大了雙眼,忍不住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方雅珍和宋成山那頭,雙手因為緊張,不自覺地加大了力道,盛着草莓的盆都快捏變形了,骨節因為用力失了血色,泛起肉眼可見的青白。
宋家夫妻倆顯然也沒錯過周酒方才的改口,激動地雙雙握緊對方的手,卻又擔心在小女兒面前太過失態嚇到她,努力地壓着過分高亢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后,盡量將語氣放得平緩些∶“吃,當然能吃,你哥哥就是專門給你準備的。”
“院前的那幾棵樹可是他最寶貝的東西,平日裏旁人換誰都不讓碰,每天早晨下樓第一件事就是先數數樹上的果子,一顆都不能少,今兒知道你要回來了,全給你摘下來了,想吃多少都有。"方雅珍哪怕已經十分努力地掩飾心中的狂喜,可話語間的雀躍和欣慰是怎麼藏也藏不起來的。
周酒看了眼宋安恆,順手拿了兩顆,一顆往自己嘴裏塞,一顆光明正大地塞進裴淮之嘴裏。
宋安恆此刻哪怕並不待見裴淮之,方才的氣也因為周酒那聲突如其來的“哥”消散了不少,教訓裴淮之的聲音停了,東西也大方地任由周酒餵給他。
他也不想的,可是她都叫他哥了!做哥哥的,是該大度,不能和小輩計較。
裴淮之心滿意足地吃着自己媳婦親手餵過來的櫻桃,唇角忍不住上揚了個弧度。
宋安恆白了他一眼,雖沒給他什麼好臉色看,可方才的警告也總算是告了個段落。
“吃飯吃飯,不餓嗎?都在這杵着。”宋安恆隨口提了句。
周酒也跟了句“我也餓了。”
方雅珍聞言,忙走到周酒身邊,順其自然地拉起小姑娘的手臂,輕拍了拍,語氣少了些先前的緊張和局促“吃飯吃飯,去餐廳再聊,媽媽早就讓阿姨把飯菜弄好了,都是你愛吃的菜,就等你回家吃呢。”
“走走走,媽媽先領你洗洗小手再吃飯。”方雅珍仍舊習慣性將周酒當做還未長大的小孩子般,一邊操着心,一邊轉頭朝那個已然撲到餐桌旁,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宋安恆板著臉吼了聲,“宋安恆!妹妹還沒上桌呢,把你那髒兮兮的豬蹄子給我放下,過來洗洗乾淨!”
一邊說,一邊自然而然地將周酒交疊的雙手拉到洗手台前,十分周到地替她擰開水龍頭,一邊自然而然地同她嘀咕嫌棄宋安恆“你哥哥就是欠揍,不打不行,活到老打到老,不然壓根沒半點記性。”
周酒習慣性幸災樂禍地低笑出聲,等到反應過來之時,就見方雅珍正按照她小時候教她的那個,她幾乎已經刻在骨子裏的洗手習慣,耐心細緻地替她揉搓着每一個手指骨節。
和小時候沒有半點區別。
周酒一瞬間有些恍惚,血緣關係有時候就是這樣神奇,哪怕她明明已經和大家分開二十年了,血液中流淌着的親密似乎半點沒有改變,似乎就像她從未離開過這個家般。
二十年的時間,整個宋家的各個角落除了增添了些歲月的痕迹之外,似乎和記憶中的沒有任何變化。
餐廳壁紙的顏色,桌椅的款式和擺放的位置,甚至連餐桌上永遠放着瓶淺藍色小花的習慣,都仍舊保留着。
周酒還記得,當初她成天在小花園裏拈花惹草,每天傍晚回來的時候都會帶上一小把自己親手採摘的小野花。
淺藍淺藍的小野花上,每一朵都有三片花瓣,小野花生命力頑強,開得旺盛,整個後花園的邊邊角角數都數不盡。
她摘也摘不完。
因而每天都滿載而歸。
方雅珍雖也會教訓她不好好上興趣班,只知道翹課貪玩,可對她仍舊是鼓勵居多,教訓完之後,也會貼心地誇獎她摘的小花好看,還特地找了個漂亮的水晶花瓶,一朵一朵替她插好,擺在餐桌上最顯眼的位置,等宋成山下班回家了讓宋成山誇,等宋安恆放學回家了讓宋安恆誇。
只是周酒沒有想到,她走丟二十年後的今天,竟然還能在家裏的餐桌上看見當年的小花瓶,可那些她怎麼摘也摘不完的藍色小花。
小姑娘怔了怔,下意識坐在了宋安恆邊上。
她二十年前也是這個位置。
宋安恆受寵若驚,抬眼放肆地沖裴淮之咧了咧嘴角。
後者不好惹地揚了揚眉峰,猶豫片刻后,懶洋洋地拖了張餐椅,徑直在周酒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這個位置一般不坐人,周酒見裴淮之落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到對面去∶“你坐那邊吧。”
裴淮之聞言並沒有動作,只搖了搖頭。
周酒沒反應過來“這邊一般不坐人。”
男人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掃了眼正得意的宋安恆∶“他能挨着你坐,我怎麼就不能?”
周酒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直達眼底的笑意實在藏不住了,十分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裴淮之,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幼稚呀?"
裴淮之歪了歪頭“我願意。”
周酒咬着唇將不給面子的笑憋了些回去,壓低嗓音沖他輕聲道“我記得以前也有幾個男生,爭着坐在我兩邊,當時他們說的話和你剛剛說的,幾乎是一字不差。”
周酒學着裴淮之方才的語氣重複了一遍“他能挨着你坐,我怎麼就不能”
男人眉心微微蹙起,空氣中酸溜溜的味道明顯濃郁了許多,用僅有兩人之間才能聽到的音量不爽,iL2-25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1000000000000000010001001001
周酒吐了吐舌頭,有意逗他∶“我要是把名字告訴你,你該不會要對他們怎麼樣吧?”
裴淮之也知道她在和自己鬧着玩,可仍舊給了她最直白的答案∶“誰他媽有膽子碰你,這輩子都別想在江城混了。”
周酒點了點頭,不經意地淡聲道“那年我四歲,在上幼兒園。”
她轉過頭,看向身旁這個滿身醋意的男人∶"裴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幼兒園同學呢。"
裴淮之也忍不住勾起唇低笑了聲“好好吃飯,不是在車上就喊餓了”
周酒“嗯”了聲,嬌意滿滿地沖他提了句∶“那我想吃蝦,不想自己剝。”
只是周酒也沒想到,自己面前這已然被爸爸媽媽和親哥用各色菜肴添得滿滿當當的飯碗上,幾乎是在幾秒鐘的時間內,莫名多了四雙筷子。
每雙筷子上都夾着只被剝得乾乾淨淨的鮮蝦。
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