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馬場上,董順灰頭土臉滿地打滾,面子全數丟盡,哀嚎着腿斷了快喊醫生。
混亂中,沒人發現周酒不見了,更沒有人知道那竹林深處的馬背上到底發生什麼。
夜漸漸深,周酒被裴淮之抱進黑色邁巴赫副座。
男人淺嘗輒止,心情比先前好了許多,只是小姑娘模樣有些許狼狽,外套紐扣被開了大半,凌亂鬆散地掛在肩頭,眼角微微紅,偏着頭看向另一側的窗外,一聲不吭。
裴淮之輕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真欺負你了。”
周酒板着張小臉,單手扣了扣領口,委屈的小模樣惹得裴淮之剛剛下去的火苗又有些上頭的趨勢,一路上,男人車速飛快,像是趕着回家做什麼事。
到翡落灣院前時,周酒動作很快,先他一步下車,直奔二樓主卧,摔門落鎖,半點不順裴淮之的意。
男人揚揚眉,這會兒倒沉得住氣了,手指漫不經心轉着車鑰匙,在門前饒有興緻敲了兩下:“開門,聽話。”
要是換做從前,別說將裴淮之鎖在門外,就是睡夢裏聽到他回來的聲音,小姑娘都會興奮地下床跑出去迎接,然而此刻,周酒最煩的就是他這兩個字,她用被子把自己整個人裹起來,不想再聽到他半點聲音。
“周酒!”裴淮之被晾了會兒,顯然失了耐心,他偶爾也有興緻陪她耍耍小性子,但並不代表能無止境地容忍,他並非好脾氣的人,耐心向來十分有限。
床上的女人毫無動靜,下一秒,門處傳來解鎖的聲響,周酒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后,隨手拿起枕頭,朝裴淮之扔了過去。
男人痞里痞氣地偏了下頭,輕而易舉躲開那棉花軟物,面色卻沉了些:“你在我跟前鬧什麼脾氣?”
周酒瞥他一眼:“你進來幹嘛?”
裴淮之嗤笑諷道:“房子和人都是我的,你以為就憑個鎖,能鎖得住我?”
周酒有一瞬間的失神,而後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低聲喃道:“是啊,翡落灣這個奢華的籠子,能鎖住的從來都是我而已……”
裴淮之走到床邊,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怎麼?怪我把你從銘臨山莊帶回來?”
周酒一把拍開他的手,不讓他碰自己。
裴淮之那壓着的火氣一下又上來了:“那種地方是你能去的?”
“裴總能去,我怎麼就不能去?”
裴淮之舌尖頂了頂臉頰,身上那股野勁兒藏都藏不住:“那種地方不適合你。”
周酒心裏委屈得要命:“你是不是覺得,我永遠在翡落灣里等着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的寵幸,才是最適合我的?裴總是我的誰?憑什麼這麼管着我?”
裴淮之眸光微黯:“董順他可不是什麼好人。”
周酒抬眸:“那裴總就是什麼好人嗎?只要宋安安需要熱度,就立刻拿我來比較做文章,網上對我罵聲一片,我不能有半點怨言,好不容易爭取到的代言工作,說給就給了她,經紀人讓我去應酬,我還不去,等着喝西北風嗎?”
裴淮之聞言蹙眉冷嗤:“我什麼缺你錢花了?我能給的,不比那破代言多千倍萬倍?”
“周酒,你真以為娛樂圈好玩嗎?今晚你也看到了,那包間裏有多少女人是你的前輩,排資論輩哪個在娛樂圈不是混得風生水起,可到頭來不都得在資本面前伏低做小?放不下尊嚴,就只能舍掉資源,這個圈子就是這麼骯髒殘酷,你忍受不了大可退圈回家我養你,而不是來我面前無理取鬧。”
“董順那孫子干過的臟事你都清楚嗎?男女通吃,早年被他玩廢的小明星多到幾個屋子都裝不下,為了個代言,路都沒學會走,就敢到這種人面前飛了?”
裴淮之冷冰冰的話說完,屋內頓時一片寂靜。
半晌后,周酒才緩緩抬頭,淚水在眼眶中打着旋,卻強忍着沒有掉下來,小姑娘嗓音微弱,眼神里也沒光彩:“原來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人?為了資源和前途去董順面前出賣自己,那這麼多年,我留在你身邊,你是怎麼看我的?真像她們說的那樣,情人?噢不,寵物還是玩具?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高興的時候揉兩下,不高興就扔到一邊。”
男人強壓着的火似乎因為周酒這樣的態度瞬間被點燃,他一把將小姑娘按在身下,嗓音暗啞帶着威脅:“寵物,玩具?周酒,你知不知道真正的玩具是什麼樣的?”
……
凌晨三點鐘,裴淮之沉着臉,隨手將先前脫下的白襯衣丟到周酒身上,沒再像從前那樣,至少抱她去浴室清理一番,淡聲:“自己處理。”
男人的腳步聲漸遠,最後只留下木門沉重撞擊的悶吞。
卧室內恢復平靜,小姑娘面無表情,偏過頭閉上眼,眼角處掛了點不易察覺的淚珠,只覺得好累好累,從未這樣累過。
這是兩人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激烈的爭吵,收尾很諷刺,或許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翌日一早,周酒洗完澡,照常下樓吃了個早餐,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卻又不大相同。
她開始清理屋子,從主卧,到她從前住的次卧,從二樓到一樓,里裡外外仔仔細細的,全數清理了一遍。
偶爾會將平日裏她買來增添生活氣息的小玩意,一件一件裝進紙箱裏,傭人覺得奇怪,卻也不敢打擾,私下悄悄向裴淮之彙報,也只得來他一句“隨她高興”。
只要她想通了,不再為娛樂圈那點不起眼的小事在他面前無理取鬧,其餘的都可以由着她去。
連着一周,裴淮之沒有回過翡落灣,周酒也沒再黏人地找他。
**
幾天後的上午,周酒忽然收到了宋安安的好友申請。兩人常年不對付,在鏡頭之外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更不會存在於對方的好友列表中。
她疑惑地點了通過,對面很快發來一串連結。
【如你所願噢,說起來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你祝福我姐姐?】
宋安安發完連結,幸災樂禍的味道就差透出屏幕。
【鳩佔鵲巢的美夢要破碎咯~】
周酒點開連結,是今早剛出的八卦新聞,“影后宋佳妮結束四年婚姻,於昨日凌晨歸國,坦言期待重回內娛”
周酒忽然想起自己先前常用來堵宋安安的話:“那就請你姐姐先離婚回國,我恭喜她離婚快樂。”
一語成讖,難怪宋安安這樣興奮。
她在心裏隱隱不安了這麼多年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可如今知道這個消息,似乎也並沒有想像中的恐懼和慌亂。
她關掉手機,緩緩打量這個住了好多年的地方。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裴淮之的,或許是那次在貨車邊被他救下,又或許更早。
她只記得中考完那年,母親忽然生了病,不能繼續在裴家做事,要回老家靜養,等待她的便是無法繼續上高中,只能回家一邊打雜工一邊照顧媽媽。
她成績不差,甚至名列前茅,裴淮之只問了她一句話:“想不想繼續念書?”
周酒點了點頭。
莫名的,一個人在翡落灣留下來了。
最開始住的是次卧。直到大一那年,離開江城兩年的裴淮之傳來了退伍的消息,周酒剛拿到駕照,小心翼翼同他說想自己開車去接他,沒想到裴淮之竟然同意了。
明明只有三個小時不到的車程,愣是因為她沒有經驗,裴淮之又饒有興緻看她笑話,一路開開停停,生生耗了三天,期間還路宿了酒店,也就是那天晚上,周酒莫名其妙壯起了膽,留他睡了自己的床。
回到翡落灣之後,小姑娘便稀里糊塗從次卧被拐到了主卧。
那時的周酒以為,兩人之間的感情是很純粹的,然而從那往後,宋佳妮便成了她生活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她不安了整整四年,她曾不斷地安慰自己說服自己,無非還是捨不得那從小到大,悄悄藏在心底的感情,可宋佳妮終究還是回來了,如今,她總要給自己討個結局,無論是好是壞。
她打開同裴淮之的對話框,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她拔完智齒拍了張自拍,問他可不可愛的時候,裴淮之仍舊沒回。
周酒索性給王齊飛打了個電話。
王齊飛:“周小姐好。”
“請問裴總今晚晚餐時間有空嗎?我想預約一下。”
“……”
她並不知道裴淮之最後答應了沒,卻還是精心做了幾道他平時愛吃的菜。
意外的是,裴淮之回來得十分準時。
每天都有人向他彙報周酒在家的情況,得知她這些天沒再去那所謂的娛樂圈裏找苦吃,裴淮之心情好了大半。
他拿起筷子嘗了幾口,臉上有了笑意。
許久后,周酒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戒盒推到裴淮之面前:“我們……結婚吧?”
“如果你嫌求婚麻煩,我向你求婚也行……”周酒低着頭,不敢看他。
裴淮之放下筷子:“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總是在結婚這件事上堅持,不結婚錢也隨你花,想要什麼,我也都能給你。”
“那婚姻呢?”
男人沉下臉:“別鬧,聽話。”
周酒眉頭泛起了紅,眼裏的光瞬間暗了下去,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重要的決定:“我們分手吧,或許你從沒覺得我們這樣算在一起過,可是在我心裏是的,所以還是和你說一聲。”
裴淮之緊了緊牙關,這幾天剛壓下去的火又重新起來:“婚姻很重要嗎?我從來不覺得一張結婚證能拴住一個人。”
小姑娘沒吭聲。
“周酒,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
裴淮之站起身來,掏出一堆卡放到她面前:“你最近的狀態很不對勁,出去買買東西花花錢,或者想去哪旅行換個地方散散心,找王齊飛給你安排,今天的話,我就當你沒說過,自己好好冷靜冷靜。”
周酒看着桌上的卡和裴淮之離開的背影,只覺得一切都荒唐可笑。
**
或許是預感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早在幾天前,她就開始一點一點抹去翡落灣內屬於自己的痕迹。
她打掃了每個角落,像在回憶,又像在告別。
到了中午,周酒拉着小行李箱正打算走,卻接到了個她意想不到的電話。
到約定的餐廳時,宋佳妮的母親方雅珍已經點了一桌子菜耐心等候。
見到周酒,她溫柔又熱情:“來了?餓了吧?先吃飯吧。”
這久違的笑容和關愛,讓周酒忍不住想起四歲以前喊她媽媽時的情形,記憶雖然已經很模糊,可那種感覺始終難以忘記,是林淑娟作為親媽都不曾給過她的溫暖。
周酒短暫地放鬆下來,嘗了幾口菜,熟悉的味道讓她鼻尖莫名一酸,忍不住開口:“阿、阿姨……您還記得我嗎?”
方雅珍一怔,很快答她:“當然,你初中的時候和佳妮一個學校的,怎麼樣,飯菜還合胃口嗎?這些都是我女兒喜歡吃的菜,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周酒笑容收了幾分,筷子一頓,一時不知該拿起還是放下。
片刻后,方雅珍難為情地開口:“阿姨很抱歉來打擾你,但是還是冒昧地問一下,你和裴家那孩子……是因為真心喜歡才在一塊的嗎?”
周酒忽然明白了方雅珍這趟找她的目的,只覺得方才的感動相當可笑:“如果我說不是,您是不是要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甩我幾百萬,讓我離開他?”
方雅珍有自己的苦衷,並不強勢:“你放心,經濟方面不論多少我們家都會補償你,我們佳妮性子太軸了,這麼多年還沒轉過彎來,好幾次想不開進醫院,阿姨不能再失去女兒了,也是沒有辦法才來找你的……”
眼前這個聲淚俱下的女人,在周酒曾經的模糊記憶中,是全世界最愛她的人,她曾偷偷找過她好多年,只是沒想到,再見面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她努力將眼淚憋回去:“不知道您有沒有想過,要是有一天,也有人這樣拿着錢丟到您女兒面前……您不會心疼嗎?”
周酒看着方雅珍,最終還是沒忍心,笑了聲:“算啦,開玩笑的,我親媽不會心疼我,她也覺得我配不上裴淮之,你們裴宋兩家門當戶對,天生一對,您放心,我們已經分手了。”
傍晚周酒拖着行李箱下樓,家裏傭人覺得不對勁,忙跟出去:“小姐你這是要去哪啊!”
周酒沒答,只說了謝謝這些年的照顧。
傭人沒敢攔,趕緊給裴淮之打了個電話:“先生!小姐拉着行李好像要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