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翌日
包子山
樹葉被沖洗得濕亮濕亮,綠色鮮嫩青翠,滿枝的花被打散,花瓣飄散在積起的雨水中,空氣裏帶着青草的氣息。因為這場雨。春日頓時變得寒冷起來。
琪琪一個人去都市購物。悟飯悟天上班,比黛兒在家做飯,小芳上學。這一家人重複着與往日相同的事情。生活就是如此,每天重複相同的事情卻也樂此不疲。
一切都顯得很安逸,很理所應當。
琪琪雙手拎着一大堆購物袋。艷陽高照,一滴一滴汗水順着她的額頭滑下。
她艱難的走着。
歲月在她的臉龐上留下了痕迹,一個無論如何都抹不下去痕迹。
這痕迹承載了太多她對一個人的愛。一個無論怎樣都放不下的愛。
直到現在她還在期盼着。
每次戰鬥都會讓她等待着他的歸來。這次也一樣吧,他離開才五年而已。
她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等着。
她還要給他做好吃的,還要拉着他看星星。
她一直都擁有這個信念所以到現在,她沒有倒下去。
過馬路的時候,她踩到了手中的購物袋,不慎跌倒在路中央。正在她剛要起來的時候——
一輛疾奔而來的貨車——
巨大的車輪……
怔怔地,她轉頭,看到了一輛巨大的卡車……
四周驚天動地的尖叫……
刺耳的剎車……
卡車巨大的陰影……
一串鮮艷的血珠……
滴滴答答……
血珠清脆地敲落在柏油馬路上,她怔怔地摔倒在地上,好像忽然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她記得,前天,悟空還因為把家裏的門弄爛了,她罰他不許吃東西。
她記得——昨天,悟空還在。
喧鬧的世界。
那一大片湖泊般的鮮血……
似乎有一股氣沖了過來,看不清楚,只是在半空的身影也有點熟悉。
那一天。
陽光是金燦燦的。
他想推開她,可是太遲了——
柏油馬路被金燦燦的陽光照耀得反射出柔和的光澤,一輛輛汽車的擋風玻璃也折射出刺眼的金燦燦的亮光,馬路邊的林蔭道,樹葉閃動着金燦燦的微光。
世界忽然間寧靜得再沒有聲音。
他獃獃地跪在馬路中間望着他。
琪琪靜靜躺在一片柔和的金色陽光里。
清晨的風,琪琪靜靜望着悟空,似乎想要對他微笑
她伸出手指,獃獃地觸到他的唇邊,溫熱的,溫熱的血,染紅她的指尖。
她的唐裝被血染紅,就像一朵暈染的花,越開越大,慢慢地,血紅色的花瑰麗地開滿她的胸口。
手旁的購物袋散落一地。
裏面灑出來悟空最愛吃的甜點。
她的面容那麼蒼白,而蒼白的雙唇靜靜彎出微笑,她對他伸出右手,手掌靜靜有些顫抖。
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好像悟空。
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根本就是悟空——
“……”
她的聲音輕如耳語。
他聽不到……
他哭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開始喊。
他狂亂地拚命地開始喊。
吃力地——
握起她被鮮血染紅的手,他的聲音輕得就像樹葉細細的沙沙聲。
“……”
他聽不到。
黑壓壓的人群,刺目眩暈的陽光,失控地,突然象噩夢般怎樣拚命也無法醒來,他痛哭着狂亂地喊,耳邊呼呼的風聲,白花花刺骨的陽光,他象瀕死的動物一樣顫抖着大喊。
他開始有些暈眩……
血,象河水一樣靜靜地流。
他忽然不喊了,眼神變得空洞,雙膝跪在地面,獃獃地望着血泊中寧靜安詳的她。她望着他,淌血的唇角彎出柔和的微笑
“你是悟空嗎——”
她躺在他的懷裏,她開始輕咳,鮮血中帶着泡沫湧出唇角。
星芒般的淚水滴落在他蒼白的嘴唇。
“我是啊——”
“你終於——肯回來看我了,我們——回家吧——好嗎”
那一天。
風很安靜,陽光很安靜,柏油馬路兩邊的樹木很安靜,紅綠燈很安靜,黑白條紋的斑馬線很安靜,一切都那麼那麼安靜
她更低地俯下身。俯身抱緊他。
“琪琪——我在啊,我在這裏啊,你別死好不好,走,我們去醫院,琪琪不怕——老公在——老公在這裏——”
他的淚花凋落在她的衣襟上,和血花一起在她胸前綻放着。
陽光如水晶般透明。
“悟空——別走…”
鮮血,在柏油地面靜靜地漫延……
悟空抱起琪琪,瞬間移動至醫院。
她唇邊染上柔和的微笑,那笑容柔和得就如同從樹蔭靜靜灑落的陽光。
那一瞬間,她的世界,安靜了——
“我不走——我不走——”悟空抱着琪琪,他不停的應着她的話語。
”醫生,求求你,救救她,她快死了。“
淚水在悟空的臉頰上絕了堤
琪琪在他懷裏不停的念着悟空的名字。
“乖,琪琪,悟空在呢——”
醫生將她推進手術室。
手術室外的悟空,坐在長廊里。
醫院裏的燈光明晃晃。
他無奈。
他悔恨。
為什麼——他沒有保護好她——
為什麼——他總是讓他受委屈——
手術室中走出一位護士。
“請問你是她的家屬么?她失血量過多,醫院裏血庫沒有她的血型——Rh陰性血。”
他恍惚的聽着護士的話。
“用我的。我的血型,和琪琪的,是一樣的——我記得,她曾經說過。”
搶救室內,琪琪昏迷不醒。他的手臂上扎着針頭,針管的另一邊,是一雙纖細的十指……
午後的陽光自窗戶爛漫地灑進來,他背窗而立,光芒跳躍閃爍在他的周身。而在耀眼的光芒里,他的臉卻看不清楚。
他心中一痛。隨即勾出寂寞的笑容。
琪琪的頭上,胳膊上,腹上還有腿上,緊緊的裹着慘白的繃帶。吊瓶內的液滴隨着時間的流逝,緩緩流入琪琪的血液中。心電圖監護器“嘀、嘀”規律的響動,證明她還活着。
她輕閉着雙眼,就如睡著了一樣。
眉間,似乎夾帶着一絲惆悵。
悟空走到她床邊,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他將她的手放在她的臉頰邊,他握得很輕,像是怕吵醒她,像是怕握痛她,然後用右手輕輕將她額前的絲撥開。
他忽然現,她的額頭上有了皺紋。
和她生活這麼多年,他一直沒覺。
這個女人,已經將自己的一輩子和最美好的青春都獻給了他。
悟空,你愛過她嗎?
醫生說幸好送來醫院比較即時,再晚一步恐怕也回天乏術了。
悟空輕撫着琪琪的臉頰。人生若只如初見。
那個擁有傾國傾城之貌的琪琪,現在的美依舊似當年。
她輕哼了聲。
從睡夢中醒來。
悟空急忙放下他的手,站了起來。
“這裏是——”
悟空對她微笑
“是醫院,剛才你出了車禍——現在已經沒事了。”
琪琪想坐起身,可是她現自己的身體一動就會痛。
“你不要起來——醫生說你的肋骨斷了——所以還是不要起來,你要多休息——”
“你是——那個在布瑪家的人”
“嗯——”
“你說你是孫悟空?”
“沒有——我。。神經有點問題。。。經常會胡說八道——”他抱歉的微笑。
“你是個好人。”琪琪微笑着看着他。有些慈祥的笑容。
悟空將桌上的粥端了起來。
“剛才有些燙,所以放在那裏——”
他吹了吹。
“你現在行動不方便,所以我喂你喝。”
“這怎麼行。”
“沒事的,來。”
琪琪驚訝的看着這個人。她覺得這個人好熟悉,卻想不起他是誰了。而他的話語又帶着魔力,琪琪像是被施了魔法般。乖乖的張開嘴。
悟空一勺又一勺喂着她。有些笨拙的動作。
“年紀大了就不要一個人去都市。”他的語氣有些嗔怪,有些寵溺。
琪琪低頭,不語。
“還拎着那麼多東西”
一提到這裏,琪琪似乎想起了什麼。
“我的東西呢!”
“放心拉,我全幫你拿來了,啊,我知道你最心疼錢了。”
悟空一怔,自知說錯話。
琪琪詫異的看着他。為什麼他會了解她?
“我已經通知了你的家屬,應該馬上就會到的吧,他們來的話我就不方便在這裏了。你要保重身體。”
悟空放下碗,起身要走。
卻被琪琪叫住了:“你還會來看我嗎?”
“嗯,等你痊癒后。”
“奶奶!”
“媽媽!”
“媽媽!”
是悟飯悟天他們的聲音。
悟空來不及開窗子飛出去了,他的十指和中指放在額間——瞬間移動。
琪琪看着他擺出一個非常熟悉的動作。心裏一陣酸澀。
為什麼——他那麼像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