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這個桃子
我的背和屁股估計早就被汗浸濕了,感覺是每一次呼吸,身體就不自覺的開始發熱,每次午休都是這樣,反正下一次睜眼總是被熱醒的。床邊的風扇慢悠悠地轉,吹的風很涼,還是抵擋不住房間濕熱。那是一台比較破舊的落地扇,我嫌風力小就把它拉到了我的床邊,這麼低的風扇又吹不到床上,就把它放在了一個小木凳上。每次轉到一邊,底下的板凳就搖搖晃晃發出吱吱的響聲,就快睡著了的時候,聽着這一響,心裏一咯噔又睡不着了。雖然夏天也該是熱,但我總覺得是我睡覺的地方離窗邊太近,下午的陽光和熱浪總是會透過窗子照進來。屋子裏沒有空調,也就不敢把窗帘拉上,不然一點風都吹不進來憋的人更難受。
我緩緩地起身下了床,我想盡量把動作放柔軟,來避免身體因為猛的一動又開始出汗。這個時候我總是怕吵到外婆他們,躡手躡腳地走出我的房間,悄悄地坐在圈椅上。
外爺的腦袋向後稍稍傾靠在沙發上,嘴巴微微張着,發出熟睡的微弱聲音。外爺身材十分瘦削,全身的皮膚枯黃,臉上的皺紋在如此舒張的狀態下也很明顯,就像乾旱的土地一條條皸裂的褐色縫隙。但是他頭髮茂盛且黑亮,手臂隱隱看得出被皮包裹着的肌肉,這使得外爺在這副年邁的身體下顯得格外精神。外婆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很安靜,四肢攤開着。外婆的身體的皮膚有些鬆弛,但算得上是白嫩。臉龐較外爺又是另一種模樣,雖然皮膚有些耷拉,總體是圓潤飽滿的。
一會兒,外爺醒了悄悄地問道:
“不睡了?”
“太熱了,睡不着。”
“這幾天是格外的熱,過了就好了。天氣預報說等兩天有大雨呢。”
“嗯。”
等到外婆醒了,已經四點多了,估計再看會兒電視,就要開始準備我們的晚飯。他們並非每日都這麼空閑,只是就算是在鄉下,下午也很少會有人頂着烈日農作。但我有印象,一個蒸籠一樣的天氣里,一個女人將一把和自己身高一樣長的鋤頭插進地里,頭靠在木頭柄上休息,一動不動。在那個空氣都凝結了的下午,那個女人也凝固進了土地。
吃過晚飯,太陽是落下了,院子裏依舊涌着熱浪,地面就是要人和它一起感受被炙烤的滋味。在水管前沖了沖腳,我又低頭洗了把臉。手一抹,一雙女生的腳站我面前,腳趾從涼鞋裏透出來,小小的腳丫十分可愛。我抬頭看是一個拉着行李箱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子。
她看着比我高一點,瘦瘦的,穿着和水蜜桃一樣顏色的裙子,露出光滑的鎖骨和肩膀,手臂也是很白皙。她的頭髮被隨意地給攏成了一個丸子低低地綁在後面,有幾縷彎彎的碎發散在脖子和額頭。女孩子的輪廓就像水勾勒出來的,皮膚白裏透紅,特別是顴骨處,像是玉石一樣細膩。她的五官柔和,眉眼舒展,是一種寧靜的氣質。
她問:“你好,我想問一下,李麗芬是住哪兒的啊?”
“婆婆!那個李麗芬是誰哦?是李婆嘛?”我邊擦了擦臉邊轉頭朝着屋裏喊道。
“啊?哦哦,就是嘛!”外婆手裏還拿着帶着泡沫的碗,從廚房門探出個身子說道。
我向女孩子指了指右邊,說:
“就這兒這個巷子過去,然後左邊那一個院子就是了。”
“誒好。謝謝你了。”女孩子笑了笑,就趕忙走了。
外婆還站在廚房門口,說:“這女娃兒哪個喲?”
“管她哪個嘛。你洗着碗還掛操心別人呢。”外爺答到。
“我就問一下,你看你那個樣兒。”外婆瞪了一眼外爺,轉身回廚房裏去了。
我看着女孩子的背影慢慢消失,巷子裏吹來了一小股風,撫在洗過涼水的臉上,接着轉身進了屋裏。
過了有好幾天,我愈發覺得假期無聊,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玩手機看電影,更別說剛買的幾本書,在家裏我都沒心思看。再加上最近天氣燥熱,我心情也總是煩悶,幹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只是頭髮太長了,我必須得找個時間去剪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騎着自行車去鎮上了。只騎過彎彎曲曲的小路,再過一座橋,就看得見鎮上的幾家店鋪。街道都比較冷清,這裏離縣裏也就幾公里的路程,大家辦事兒都進城。但我小的時候就在這兒理髮,每次放假如果只是需要簡單的剪剪,我也懶得去城裏。
“來剪頭髮嘛!”阿姨從凳子上坐起來,十分熱情。
“誒。剪短一些就好。”
洗完頭后,我從鏡子裏看着揮舞的剪刀,阿姨的椅子從左邊滑到右邊,過了半個小時總算是給我修剪好了。
我正推開理髮店的門,看到一個女孩子從路邊走過,是那天在院子裏碰到的那個女生。我不太喜歡和人打招呼,只好低了低頭,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最近外婆的食慾不太好,我想買一點酸菜豆花回去。結果到了市場,我也不知道怎麼挑,就隨便買了一家。已經快十點了,太陽已經變得刺眼,得趕快回去。還好騎自行車能涼快一點,至少跑起來有風。
我邊騎着車邊向橋頭望。又是那個女孩子。她一定認出了我,時不時地看看我,又看看路邊來往的車輛。這麼熱的天,她提着大包小包等在那兒幹嘛呢。
到了她面前,我停了下來,問:
“你等人?”
“嗯,我爸爸說他快到了,我就等他一路回去。”
“回哪裏呢?是回李婆家呢”
她笑了笑,說:“婆婆家裏哦。”
“坐的慣自行車嗎?我捎你吧。”
她有點不好意思,說等不了多久的。我倒也沒一直堅持,準備走了的時候,她說:
“我是徐穎陽。誒,你剪頭髮了?”
我頓了頓,有點驚訝,說:“哦哦對,才剪的。我叫何蓓。”
第二天下午,我正伏在桌子上這東西,聽到外面嘩啦啦的響聲。院子邊的梔子花樹枝被吹得左右搖晃,花壇里高高的月季東倒西歪。風逐漸狂暴,一陣緊着一陣不停從窗口掃進來。天空被一團團烏雲嚴實遮蓋住,轟轟地躁動個不停。我一頁紙還沒寫完,雨就刷刷的下了起來,此時我已無心學習。乘着外面涼快,我搬了一個凳子坐在屋檐下,遠遠地看見許穎陽從河邊跑過來,我揮着手想讓她趕緊過來。
“你去幹什麼了?”我問她。
“我想去河邊摘兩個桃子,雨來的太快了。”她一邊氣喘吁吁地擰着頭髮,一邊說:“他們告訴我桃子早就摘完了,怪我嘴饞想吃。”
“你的桃子呢?沒有了嗎?”
“有!我摘了放樹底下呢,蓋的厚厚的葉子。”
許穎陽看着很開心,她好像沒有因為淋了場大雨而感覺狼狽,我看她衣服快濕透了,給了把傘就讓她快回家換衣服。她說雨停了來找我,要帶我去吃她摘的桃子。
過了幾個小時,聽見有人在窗子邊喊我的名字,我迷迷糊糊地從桌子上抬起頭。看來天晴了。
“這個紅的給你。”許穎陽刨開樹葉,底下躺着幾個不太成熟的小桃,“我帶了刀,削好了給你。”
她很快就把桃子削得很乾凈,我說讓她自己吃,我自己削,她說什麼也不幹。我只好接過桃子,咬了一口。脆脆的,水分充盈,泛出青澀的清甜。
我說:“很好吃。我很喜歡這個桃子的味道。”
她笑得很開心,說:“那就好。”
我們在河邊邊吃邊走,腳下的土地因為下雨變得鬆軟,鞋子沾滿了稀稀的泥巴,腿上時不時碰到花草上的水珠。一直等到天慢慢變暗,我們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