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越王樓前

第一章 越王樓前

日上三竿,陽光暉灑在涪江之上,泛起魚鱗似的微波,幾隻小船悠悠而行。江岸龜山之上,越王樓高聳入雲,殿閣亭廊渾然一體,綠瓦紅脊在流光溢彩之下更顯雄壯威武,不愧為大唐第一名樓,十足的霸氣。

此時越王樓前,一青衣少年與一彪形大漢左閃右騰、刀劍相擊,頓時鐺鐺作響,那大漢舞刀生風、少年閃避有序,四十餘招不分勝負。忽然,彪形大漢雙手握刀、高高躍起,刀自少年左肩直劈而下,未見刀鋒完全下墜,便又調轉刀鋒橫劈而去。眼見刀鋒將至,少年側身輕巧閃避,立劍身前、以劍格擋。不料這一刀勢大力沉,少年手中之劍咣當落地,不得不腳下發力,向後飛躍幾許。彪形大漢正欲提刀進擊,忽聽鑼聲驟響,旁的一人高聲呼“停”。

“今日以武會友,雙方點到即止”。只見一細眉粉面者闊步到兩人中間,隨即又扭頭看向首席,待首席者點頭,便高聲向眾人宣佈:“獲勝者,青牛派,胡不字。”

話音剛落,人群中一頓歡呼。這時首席男子對左側髯虯中年道人笑道:“白掌門,首場比武青牛派略站上風啊!”

這髯虯中年大耳方臉、肩寬體厚、身材魁梧,聽首席男子這麼一說,頓時面露些許得意,笑而答道:“殿下,我兩家功夫同屬一宗、同出一源,得喬掌門高足承讓,今日比試僥倖取勝。”說罷起身向白須道人致意。

白須道人起手還禮,微微笑道:“我點易派技不如人,殿下見笑。”

在這樓前練武場上進行的正是“劍南英雄會”。

只見越王樓前各派掌門東西兩側就坐,身後各樹一面幫派大旗,后列一二十位本門弟子。正對練武場供着御賜儀刀,首席中坐者四十歲許,頭戴黑紗襆頭、身着紫色錦袍、腰纏鴨黃玉帶,身形略微有些發福,白面如玉、圓臉闊耳,留着一撮山羊鬍子,顯得一身貴氣。此人便是太宗皇帝第八子李貞,因文武兼備、富有吏干,貞觀年間敕封為越王,與皇十子紀王李慎一道被百姓尊稱為“紀越”。

彼時高宗即位,越王李貞改任綿州刺史,奉命鎮守大西南。顯慶年間,李貞為加強防禦、招攬賢才而修建越王樓,親自督工、歷時三載而成。今日落成典禮,李貞為彰顯大唐天威籌辦五天的“劍南英雄會”,以爭奪欽賜儀刀為名,親邀西南武林人士比武切磋,各大門派掌門到場觀陣。

今日首戰便是點易派與青牛派對決。說起兩派,均是道家功法,而點易派更重練氣、青牛派更重練力。這場首秀多少帶有表演性質,李貞把他們兩家放在頭裏,目的就是想來個拋磚引玉。

“殿下,比武是否繼續進行?”旁邊拱手而立的越王府總管於守忠請示李貞后,旋即宣佈:“第二場比試,白虎堂孟坤對陣金沙幫趙子豪。”話音剛落,但見東西兩邊躍身上台兩名持劍武人,向李貞拱手施禮。一通助威鑼鼓之後、場上再次短兵相接。

李貞心裏並不是很在意比武輸贏,他就是想通過舉辦一場武林大會,把治下所在的武林人士摸個底,探探將來有多少可用之士。這次正好借了越王樓落成這個名頭,廣發英雄帖。

坐在他兩側的各派掌門人可不這麼想。如今上承貞觀之治、又逢永徽興業,天下太平、武林勢減,都想借這個機會奪得御賜儀刀,在朝廷面前露臉、在同道之中立威,其中也有不少想打出點名堂,借勢在越王府中謀個一官半職。還有不少平民百姓,觀戰起鬨,圖個熱鬧。越王樓前可謂時人山人海、蔚為壯觀。

台上幾起幾落、台下驚呼連連。

“殿下,少林寺有高僧到。”侍從輕聲耳語道。

“誰人前來?”李貞問道。

“來人自稱道廣和尚,說是有要事向殿下稟報,正在偏廳用茶等候。”

“原來是恩師到來。”李貞聞言心喜,忽地站起身來,帶隨從轉身向越王樓里走去。各派掌門面面相覷,交頭接耳一番,弄清原委后只得繼續端坐靜看,一下子少了些許爭強好勝的心氣。

當年,少林寺十三棍僧夜襲鄭兵大營,生擒王仁則,助太宗拿下久攻不克的驩州城,受到朝廷大加封賞。李貞自幼好武,便以八皇子身份師從少林十三棍僧學習拳腳功夫,年少時學有所成,一般武林人士他並不放在眼裏。

李貞邁着大步,沿着門廊三拐兩轉,剛進入偏廳,但見一黃袍老僧帶着一小沙彌立於廳中。這老僧白眉白須、慈眉善目、面色紅潤,年紀約莫七十有餘,但氣場不輸壯年,他便是當年十三棍僧中最小的一位,也是李貞的授業恩師之一。

李貞快步上前,拱手高聲說道:“恩師法駕遠道而來,失迎、失迎。”雖說李貞自負高傲,卻也尊師重道。

老僧轉過身來,起手行禮。“阿彌陀佛。殿下,十五年未見別來無恙?”

“無恙、無恙。至少林寺一別,我對恩師甚是想念。前些時日越王樓落成,便想邀各位恩師前來觀禮。不知幾位恩師可好?”李貞關切問道。

“承蒙殿下厚愛。眾師兄感念殿下,特派老衲前來道賀,送上賀禮。眾師兄已是垂垂老矣,蜀道艱難、不能長途跋涉,還望殿下見諒。”道廣和尚起手答道。

“哎!”李貞心裏難免有些失落,長聲嘆道。忽而又話鋒一轉,“恩師,請隨我去往樓前觀戰,指點一二。”說完便要拉着道廣向練武場走去。

“不急,不急。老衲前來還有要事相告。”說著便示意屏退左右,讓隨行的小沙彌把一個書箱呈上。

“殿下,一月之前,老衲來劍南道的路上,路遇天竺僧人那羅陀,分別時贈與老衲一套佛經,這三十本佛經封面雖是漢字,但內容全為梵文所寫,而且每本書上均印有‘法主藏寶’四個字。”

“‘法主寶藏’?這‘法主’是瓦崗首領李密的別字。據說當年瓦崗軍首領翟讓聽取李密建議,以訓練精銳為名,誘使各路英雄獻出絕技,形成一百三十六本武功秘籍,號稱“百部歸元”,得者即得天下武功之精要。李密被殺后,這‘百部歸元’就下落不明,也有傳言說,這‘百部歸元’的下落就在李密收藏的一套佛經之內。恩師懷疑這箱經書與‘百部歸元’有關?”李貞問道。

“殿下聰慧至極。不錯,老衲等也是如此懷疑。聽說殿下曾隨玄奘法師學習過梵文,請了奉曇宗方丈法旨,特將之送來請殿下參悟。”

“哦!”李貞聞之欣喜,便從中取出《金剛經》《楞嚴經》兩本翻看。只見佛經藍底封面,書面上均印有“法主藏寶”四字,除了略顯陳舊外,與寺廟裏的普通佛經並無明顯差別。

翻看兩頁后,李貞說道:“這經文雖是梵文,但也明顯不是武功秘籍。李密不識梵文,卻又收藏梵文佛經,顯然是為了隱藏秘密刻意為之。”然後,又指着《金剛經》上的藏書章,疑惑問道:“這佛經是李密藏書無疑,但怎麼會落到天竺僧人手中?”

“殿下所言極是,老衲也道奇怪。但這天竺僧人言之鑿鑿,只說相贈、不說由來。”道廣言道。

“這‘百部歸元’號稱天下武林之法門,如若能重現天日,再由朝廷出面、分而推廣,這些武林絕學就不至失傳,實為造福武林的好事。不過,要是落入邪魔外道手裏,那後果也不堪設想。”

二人正在交談,忽聽得門外高聲呼報:“殿下……,殿下……”來人正是越王府錄事參軍於守忠。

“什麼事大呼小叫、慌慌張張?”李貞嗔怒道。

“殿下,適才比武到了第五場,良鄉縣主她女扮男裝,非說自己是點易派弟子,上場挑戰青牛派胡不字。台下眾人起鬨,胡不字不識得縣主,被言語激怒要上場應戰。我恐傷了縣主千金之軀,便叫停比試,向殿下稟報。”

“簡直胡鬧。”李貞心疼寶貝閨女,快步向練武場走去。道廣和尚也疾步跟上。

只見練武場中間,一着錦繡白衣的翩翩少年仗劍而立,個子不高、體態勻稱,臉上肌膚輕彈可破,眉目間帶着天真無邪又暗含幾分英氣。這時台下有人大聲譏諷,“好個奶油小子,還不回去吃你娘的奶,多長點力氣再來。”話剛說完,一眾哄堂大笑,便見那人捂臉倒地,嗚嗚叫個不停。原來,少年耳聽所言,看也不看就將劍鞘擲出,直接招呼那人面門,打了那人一個措手不及。

這少年便是李貞的大女兒李玉珠所扮。李貞生有五子兩女,一女十五六歲,一女剛滿百日不久,李玉珠便是這大女兒。一來李貞兒多女少,幾個兒子均已為官在外,這李玉珠被視為掌上明珠,從小嬌慣得緊;二來此女不喜女紅喜武功,與李貞愛好相投,更讓李貞對這個女兒是喜不甚喜。

李貞赴任劍南道,聽得點易派掌門、清虛道長喬松年為人高潔、武藝高強,便將十歲出頭的李玉珠拜在點易派門下習武,讓隔三岔五到越王府教學,同門忌憚她是越王千金,拆招練劍都是忍讓,練了三年五載反倒是讓她自感天下無敵,每每有事都是以點易派大師姐自居。這次越王樓前舉辦“劍南群英會”,開場之前她還說就在越王樓上觀看,不到練武場上來。哪知她見點易派輸了頭場,便女扮男裝鬧到練武場上,想給本派找回面子。

青衣少年飛身上前,低聲說道:“師姐,師傅讓你下去。”

“誰叫你輸了頭陣,丟了我點易派的臉面。”李玉珠嗔怒道。“你快下去告訴師傅,看我怎麼挑翻那個大個子。”

青衣少年又想下台不管,又恐李玉珠有所閃失,師傅怪罪,兩頭為難,只得獃獃站在原地。

“小庄,你快下去!”李玉珠對青衣少年喝道。青衣少年明顯比她年長,而且入門在前,李玉珠卻總以大師姐自居,平常把眾弟子以“小”字輩呼來喝去。倒是眾人皆知她貴為皇族,向來也不計較。

這個小庄本是無名無姓的孤兒,是十餘年前老道士喬松年在雲遊尋訪道家仙山時撿回。喬松年見他與道家有緣,又是在逍遙津拾得,便取名為庄逍遙,帶回點易派撫養成人。事實上,庄逍遙深得喬松年真傳,是點易派首屈一指的弟子,功夫遠在青牛派胡不字之上,樣貌也是玉樹臨風,一幅謙謙君子的模樣。只不過掌門喬松年知道,劍南道皆知點易派與越王府的關係,點易派輸了頭場比武更能體現大會的公平公正,以達成越王辦會的目的,於是叮囑庄逍遙要巧輸不得真贏,方才略失小招輸下了第一場。

“喂。青牛派大個子,還不快下場比試。是不是怕小爺我剁了你的牛頭。”台下不知誰人故意接茬“不對不對,何止是怕你剁牛頭,是怕你割了他的牛鞭。”台下一陣嬉笑。這一句聽得李玉珠臉頰一紅,又不好當場發作。

一眾青牛派弟子聽后口呼“哪個王八羔子,活得不耐煩了。”都在眼尋說話之人。胡不字也聽得青筋暴起,正欲飛身上前,卻被青牛派掌門白三川伸手阻攔。

白三川起身拱手道:“今日越王殿下邀請諸位劍南道武林豪傑比武相會,事先定了規矩,每個門派只派一名弟子報名參加,三日後再由前兩日勝者捉相對決。少俠既是點易派弟子,便應當遵守這一定之規。”

“一定之規。”李玉珠失聲笑道:“什麼一定之規、一隻烏龜。”

“哦!對對對,不敢上場就是怕死的縮頭烏龜。”這時台下紛紛有人起鬨,一灰衣少年大聲搭話道:“我看青牛派該改名叫做烏龜派啰!”

“哈哈哈……”台上台下一陣鬨笑。

之所以台下眾人肆無忌憚,是因為自太宗皇帝登基以後,天下大亂變大治,百姓開始安居樂業,江湖上各門派也少有爭鬥,連少林寺這樣的武林大派也接受了朝廷封賞,歸了正統。大家對這種比武就圖看個熱鬧,哪有什麼江湖規矩。

“休得放肆。”白三川怒不可遏,一拍桌子。“喬掌門,你不管教你的弟子,我青牛派替你管教。”說著給胡不字遞個眼神。胡不字一個“青牛撞山”,飛身直撲李玉珠。青牛派兩名弟子騰挪跳到台下,捉拿剛才起鬨的灰衣少年。

“慢來慢來……。”喬松年大聲勸阻。誰料話音剛落,便見胡不字倒地不起,口吐鮮血。但又見李玉珠兀自持劍而立,並未動手。

“竟敢使詐。”白三川大呼。頓時台上台下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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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南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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